朱國明

[摘 要]劉智是清代著名的回族譯著家，在對待友誼的問題上，也具有獨特的觀點，其友道既保持了伊斯蘭宗教思想的本質(zhì)，也借鑒了儒家友誼觀的精華思想，既重視友誼成己成人的作用和價值，也強調(diào)德行在擇友過程中的重要性。其友道中對如何交朋友以及怎樣對待朋友都表達了非常有價值的觀點，對當前構(gòu)建和諧社會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guān)鍵詞]劉智；友道；本質(zhì)

[中圖分類號]D96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4）10 — 0069 — 03

劉智是清代著名的回族譯著家，一生執(zhí)著于漢譯、闡述伊斯蘭經(jīng)典事業(yè)，不僅掌握了伊斯蘭經(jīng)典的深邃內(nèi)涵，也精通儒學經(jīng)典、佛道義理，建構(gòu)了完整的經(jīng)學思想體系。在對待友誼的問題上，也具有獨特的觀點，其友道既保持了伊斯蘭宗教思想的本質(zhì)，也借鑒了儒家友誼觀的精華思想，既重視友誼成己成人的作用和價值，也強調(diào)德行在擇友過程中的重要性。其友道中對如何交友以及怎樣對待朋友都表達了非常有價值的觀點，對當前構(gòu)建和諧社會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一、成始成終，而朋友之道乃盡

伊儒兩種文化都重視友誼在社會人倫中的價值。伊斯蘭教經(jīng)典《古蘭經(jīng)》中就有多處提到教友、盟友，用來指稱信仰一致的朋友。在伊斯蘭教經(jīng)典著作《布哈里圣訓實錄精華》也提到：“穆民間的慈愛，彼此間的友誼，和互相幫助，猶如人的身體，人體的一個器官患病，則會全身不安和發(fā)燒?！薄?〕（P243）在穆斯林中也流傳這樣的格言：“人可以沒有兄弟，卻不可以沒有朋友”，“好朋友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等，〔2〕（P263）這些看法都是在提倡和教導穆民應該重視建立親密的友誼關(guān)系，朋友之間要相互幫助相互扶持。

儒家文化重視人與人之間的友好交往。儒家經(jīng)典《論語》開篇就提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3〕P6以交友為樂，重視友情。古人以同門為朋，以同心為友，在血緣關(guān)系的基礎上不斷擴展人際交往的范圍，認為朋友在完善和成就人的人格、道德、事業(yè)乃至整個生命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明清時期幾位著名的回族譯著家浸潤于伊儒兩種文化，自然也非常重視友誼在人成長過程中的作用。在他們看來，友誼最重要的作用就在于成人成己，認為朋友在人成長的過程中，能起到促進、玉成的作用。馬注就朋友的成人作用給予了較高的肯定，他說：“生我者父母，成我者師友。生乃血肉之身，成則義理之身爾。血肉之身在一生，義理之身在萬世?！薄?〕（P234）將朋友的成人作用與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相提并論，甚至更為重要，因為朋友的成全還是萬世的功勛。劉智也提到“人得良友，則生前借以成德，死后賴以解禍，故為兩世之福?！薄?〕（P237）認為好朋友在今世可以成全自己成為品德高尚的人，在天道和人道方面成為遵循正道的善人，不會因為惡行而使自己在后世受到懲罰。在他看來，“朋友盡其為朋友，……始于合志，中于合義，終于成全。成始成終，而朋友之道乃盡?！薄?〕（P236）能夠成始成終才是真正的朋友，因為志向相同成為朋友，就要以自身的努力和才能，盡心、盡力、誠實、守信，本著成全朋友的德性，一生珍惜朋友的關(guān)系，這既是對朋友的一種要求，更是一種良好的道德修養(yǎng)。

在劉智看來，友誼的成人作用首先表現(xiàn)為友誼可以調(diào)節(jié)社會人倫關(guān)系。他說：“君臣父子、夫婦昆弟之間，凡有缺陷，而不得情理之正者，朋友皆可為之周旋調(diào)劑，而使之歸于全美矣。彌縫其闕，匡救其災，蓋其所成就者多矣！”〔5〕（P238）他認為，在各種社會人倫關(guān)系中，友誼所承擔的“周旋調(diào)劑”、“彌縫其闕”、“匡救其災”的角色，是其他四倫關(guān)系所無法替代的。

其次，友誼還具有熏陶育人的功能。人是社會的產(chǎn)物，任何人都不可能離開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和時代環(huán)境而生存。好的環(huán)境可以使人趨向善良、文明，具有良知和責任心，幫助人成功，而惡俗的環(huán)境則會使人墮落，迷失正確發(fā)展的方向。長期以來，人們一直強調(diào)環(huán)境育人的重要性。墨子就說過：“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薄?〕（P12）用染絲來喻示人是受環(huán)境影響的。在人的成長過程中，友誼、友情是必不可少的人際因素，也是一個重要的小環(huán)境，孔子說過：“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3〕（P327）還提出了“益者三友，損者三友”的觀點，都是在闡釋人際環(huán)境對人成長的影響。在這個問題上，回族譯著家們也有類似看法，馬注說過：“若人性本善，習于俗染，則見異而遷，不能完其真性，所以孔子擇里、孟氏擇鄰、清真擇友，熏陶之功，不可少也?！薄?〕（P255）特別指出了伊斯蘭文化重視朋友的品德在人成長中潛移默化的作用。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人無法選擇社會環(huán)境、時代環(huán)境的前提下，主動積極營造一個讓自己在德、能方面不斷進步的友誼環(huán)境，還是可能的也是必須的。

朋友如何成人呢？劉智引用經(jīng)典的話說：“良友者，照垢之鏡，療疾之醫(yī)?！薄?〕（P237）將朋友的成人作用具體比作鏡子和醫(yī)生治病的功能，形象地指出了朋友如何成人的兩種途徑和方式。對個人來講，若是想主動認識自己，朋友就是一面鏡子，自己是什么樣的人，看看所交往的朋友就知道了。還可以隨時借良友當鏡子，時常拿出來照一照，聽聽他們的意見和建議，可以發(fā)現(xiàn)自身的不足，不斷警醒和改造自己。好朋友既是良醫(yī)又是良藥，是良醫(yī)，就能夠及時指出自身存在的不足，對癥下藥；是良藥，藥到病除，及時加以救治，能夠使自己保持清醒，讓自身的錯誤早早去除，不至于病入膏肓，無藥可醫(yī)。在劉智看來，在人的成長和發(fā)展過程中，良友所起的作用是重要的，真正是在成就自己。為此，劉智肯定了“以多友而稱富者”的說法，認為真摯的友誼才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當然，人不僅需要朋友能夠幫助成全自己，在得到朋友鞭策和鼓勵下不斷成長的同時，也要使自己成為能夠成就朋友的人。成己方能成人，自身通過不斷反省和努力，提高自己的品德修養(yǎng)和綜合素質(zhì)，與朋友之間相得益彰、共同進步。劉智說：“人有良友，則無事不借以有成。……然我望成于友，友亦望成于我也。若只求友成全于我，而我不有以成全夫友也，大可愧矣！”〔5〕（P238）交往的關(guān)系是雙方互動的，不能只重視索取而不付出。在朋友幫助自己成長的過程中，自己也要主動成為善于成就別人的人，這樣的友誼才可以長期持續(xù)和發(fā)展下去，互相才能夠共同進步，不斷發(fā)展。這也體現(xiàn)了交友方面的平等關(guān)系，這種平等關(guān)系是友誼得以長期存在下去的關(guān)鍵因素。亞里士多德曾經(jīng)說過，如果友誼關(guān)系的“雙方各方面的差距太大，這樣的友愛很難維持。如若雙方的距離像人距離神那么遙遠，他們的友愛肯定不會保持很久”〔7〕（P173）在此意義上，那種只希望朋友成全自己的觀點，不只是劉智所提到的應該羞愧，恐怕這種不平等的友誼已經(jīng)沒有存在的基礎了。

二、知交友之道者，比德不比勢

人的德性在交友中具有重要影響。交友以德，方能久而不衰。劉智在其著作中就以天方“擇友如擇婚”的諺語來強調(diào)選擇朋友的重要性，這種謹慎就是指在德性方面的慎重選擇。在劉智的友道中，他肯定了“知交友之道者，比德不比勢”的觀點，認為交朋友不因為權(quán)位和財富，而是所具有的品德。因為以勢交友者，勢在友在，勢去友去，以財交友者，財聚友聚，財散友散，終歸不能長久，能夠長久的友誼應該是建立在良好的德性之上。劉智認為比的意思是互相矜勉，就是強調(diào)穩(wěn)定恒久的朋友關(guān)系是依賴于雙方的品德，相比之道，以誠信為本。他提出：“古人交友為德，故免于德，有不足于人即為恥?！薄?〕（P237）認為交友的目的在于修德，成全美德，在品德上有不足才是真正的恥辱。所以劉智特別強調(diào)交友要“宜加審擇，不可亂交。……寧慎擇而寡交，勿離毀而多怨?！薄?〕（P238）奉行寧缺毋濫、德性為重的原則。

劉智所重視的德性包括忠、信、義、禮、仁等道德規(guī)范，其中信在德性中至關(guān)重要。他所強調(diào)的信，首先是指信仰，強調(diào)信仰伊斯蘭教是能夠成為朋友的關(guān)鍵條件?！澳滤沽謶斠宰鹬匚覀冃叛龅娜藶橛?，而遠離那些敵視我們信仰的人”?！?〕（P264）在劉智的交友三原則中所提到的“始于合志”，強調(diào)在天道方面就是要有共同的信仰，能夠成為交往的朋友必須以信仰伊斯蘭教為前提。如果交友不慎，結(jié)交了不同信仰的人，后果會非常嚴重。《古蘭經(jīng)》就指出：“凡結(jié)交惡魔者，惡魔必定使他迷誤，必定把他引入火獄的刑罰，這是對惡魔給注定了的。”〔8〕（22：4）在末日審判的時候，不義的人會痛苦自己交錯了朋友，“??！哀哉！但愿我沒有以某人為朋友?！薄?〕（25：28）這也是劉智為什么會說良友是兩世的幸福，在今世能夠成全自己的品德業(yè)績，死后也不會給自己帶來災禍的原因。

誠實守信作為人日常生活的基本品德，是交友必不可少的基本條件?？鬃泳驼f過“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薄?〕（P7）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把“朋友有信”同“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一起作為人生的五種倫理道德規(guī)范確定下來的，使之成為人們行為的基本準則。劉智也把忠信當做好朋友的基本標準，他說“良友，忠信之友也。”在他看來，“朋友盡其為朋友，以忠信?！M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薄?〕（P236）強調(diào)朋友之間應該相互促進、相互成全，始終做到盡心誠信。除了忠、信以外，交往朋友的品德還包括禮、義、仁、孝等基本道德規(guī)范。交友需要慎重選擇，品德的考察是關(guān)鍵，寧可不交，也不能因不慎交友而使自己陷入不義與危難。這些觀點即便在當前社會，對于人們的交友也具有重要的警示作用。

劉智把朋友分為義友、利友、戲友三類，從中也可以看到他所認可的交友標準，他說：“君子友義，小人友利，蕩子友戲?！x友，矜善比德之謂。利友，望施圖報之謂。戲友，縱樂歡洽之謂。君子尚義，故友義；小人尚利，故友利。蕩逸之子，不顧義利，唯縱樂歡洽，故友戲也。”這是將朋友按照君子、小人，以及利與義等道德標準方面做了區(qū)別。真正是君子之交的朋友“不圖共樂，必先共憂；不圖共謀，必先共成。”而戲友則“共樂而不能共憂”，利友則是“共謀而不能共成?！薄?〕（P237）因為道義相同而交往的朋友，看重的是雙方所具有的美德；為獲得利益而交往的朋友重視的是雙方之間的投入與回報，無利可圖則沒有友誼；因為吃喝玩樂而湊到一起的朋友，目的就在于一起縱情歡樂，根本沒有長久的情誼。很明顯，他提出的交友原則自然是要交有義的君子，不交只為利的小人和游手好閑的浪子。

除了交友的德性原則，劉智還提出了一個具體可行的考察品德的方法，即“交友以德，識人以行。行與德合，然后與交；有一不稱。勿與交也?！薄?〕（P238）看人的品德，就是要看他的身體力行。在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等五倫關(guān)系中，只有朋友關(guān)系具有選擇性和變動性，結(jié)交的過程就是一個運用和展現(xiàn)個人德性的過程。一個人有什么樣的德性，就會選擇什么樣的朋友。所以，交什么樣的朋友，以何種態(tài)度對待友愛，就不是外在于他自身的東西，而是一個關(guān)乎他德性水準的內(nèi)在本質(zhì)問題。個人品德的高尚與低下，往往都表現(xiàn)在他的具體行為中，所以真正了解一個人的品德高低，就需要察其言、觀其行。劉智提到的直觀而簡單的衡量德行的標準，就是看一個人如何對待家人，“交友者，先視其事親何若，處兄弟何若，事親、處兄弟而不侔，慎勿與交?！薄?〕（P238）所謂必然順親而后友可信，連自己的家人都不能很好的對待，做不到孝悌，如何對待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朋友呢？“兄弟義共，天下與頌；兄弟義畔，天下與戰(zhàn)?！薄?〕（P238）能處理好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自然可以被人們相信能夠處理好兄弟般的朋友關(guān)系了。

人生難得是知己。朋友重要，良友難得，所以劉智強調(diào)要珍惜來之不易的朋友關(guān)系，“交友者，求其歷久而不衰”，他提出對待朋友要“宜相敬重，不可禮貌有褻、言語輕慢?！瓕幧鲹穸呀?，勿離毀而多怨?！薄?〕（P238）對待朋友就需盡心盡力，要敬重朋友，不能隨意對待、抱怨、離毀朋友之間的關(guān)系。在劉智看來，對待朋友，是需要用一生來認真經(jīng)營和維持的，為此，他提出了三個基本原則：“始于合志，中于合義，終于成全。成始成終，而朋友之道乃盡?！焙诵木褪菍ε笥训闹遗c信，因為相同的志向結(jié)為朋友，就要用大義來維持朋友的關(guān)系，始終不變地成全他的志向，毫無怨言的盡力支持和幫助，這才是一生的朋友，成始成終，一生盡心。如果僅僅是出于某種目的的暫時相隨，不能盡心成全，半途而廢，都不是真正的朋友的所作所為。

結(jié)語

朋友關(guān)系是重要的人際關(guān)系，既是人自身情感的需要，也是個人發(fā)展的不可或缺的條件。同時，友誼在穩(wěn)定、協(xié)調(diào)社會關(guān)系方面也有其重要的作用。在當前我國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背景下，樹立正確合理的友誼觀以及在其指導下建構(gòu)廣泛真實的友誼關(guān)系，也是構(gòu)建良好人際關(guān)系、營造和諧社會的重要途徑和方法。以劉智為代表的明清回族譯著家思想中的友道，是以伊斯蘭倫理思想為根本，在借鑒吸收了中國儒家相關(guān)思想的基礎上形成的交友觀，具有獨特的視角和看法。雖然他們更重視以德性為基礎的超功利性的志同道合的朋友關(guān)系，但其中所提到的朋友之間要交友以成、成始成終、言而有信、真誠坦率、平等相待等一些思想觀點，仍然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對人們正確認識朋友的價值，以及如何選擇和對待朋友，乃至對自身的修養(yǎng)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借鑒和啟示意義。

〔參 考 文 獻〕

〔1〕〔埃及〕穆斯塔發(fā)·本·穆罕默德艾瑪熱，編，穆薩·寶文安哈吉、買買提·賽來哈吉譯.布哈里圣訓實錄精華〔M〕. 坎斯坦勒拉尼，注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2〕馬賢，馬效智.伊斯蘭倫理學〔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5.

〔3〕孔丘.論語（外二種）〔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

〔4〕馬注.清真指南〔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8.

〔5〕劉智.天方性理〔M〕.中國回族古籍叢書.

〔6〕徐翠蘭.墨子〔M〕.王濤，譯注。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

〔7〕〔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科倫理學〔M〕.苗力田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8〕古蘭經(jīng)〔M〕.馬堅，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責任編輯：張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