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英
新初一分班,當班主任的都希望接手的這群學生既乖又聰慧,但往往天不遂人愿。記得2012年8月底,我剛拿到新初一學生名單。出于好意的同事不知從哪探來消息,笑言我們新初一有位活寶:小學老師普遍反映有一個叫京京(化名)的女生出了名的難管。一比對,才知京京就在我班上。想到要和這樣的學生相處那么久,我就郁悶不堪。
開學第一天報到,我特地留意京京是哪位同學,順便摸下底細。那天,我正埋頭看學生資料,進來一位女生。她上身著吊帶衫,腳上穿一雙魚嘴皮鞋,一身成年人逛街的穿著。她一進門,教室里早已等候多時的學生都將目光投到了她身上,有幾位還小聲嘀咕什么。陪同她來的是奶奶,我趕忙囑咐她奶奶,下次來學校最好穿學生裝。京京奶奶很無奈地說京京大了,根本不把她的話放在耳朵里,看的出她也不知道拿京京怎么辦。不必特意花心思,我當下就記住了京京的大名,果然是來者不善!
于是,我立馬想到去京京那家訪。從鄰居口中得知,京京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自從父親服刑后,母親與父親也離了婚,如今京京的生活全由奶奶一人照料。在鄰居眼中,京京分明是一個冥頑不化的怪物,大熱天在河邊趕人家鴨子,嚇得鴨子到處躥飛。把臟東西扔到隔壁窗戶上,沒一點女孩樣,到處撒野。好幾個鄰居說起京京話沒了盡頭,滿腹的埋怨和無奈?!暗鶍尣辉冢棠逃止懿蛔?,我們說她幾句,她罵的比你還兇,沒有人管的住她。老師你碰到這樣的學生也有的忙了?!编従幼詈罂偨Y說。這時,我對京京除了憐憫還有深深的不安,但是不管怎么樣,還是想盡可能在生活上給她些幫助。
開學后,因沒有同學愿意和她同桌,京京一人一位坐在了最后一排。第一周,風平浪靜,我奢望著其他的日子也一如眼前般安寧。沒過多久,就有任課老師向我反映京京整節(jié)課都在玩修正帶,家庭作業(yè)不是抄的就是一片空白。英語作業(yè)除了選擇題會做,其他都是清一色填“NO”。于是,我選了合適的機會找她問明原因,沒想到她竟撅起嘴巴,繃著臉說“我聽不懂,作業(yè)不會做?!比酉略挌夂艉舻刈叩袅恕B(tài)度十分強硬,完全不賣帳。我又把她勸回來,足足談了一個小時,她的態(tài)度才稍微有一點軟下來。
九月的天空,暑氣漸漸消去,午后偶爾還會碰上強對流雨。那天放晚學,天色變黑,粗大的雨柱瞬間直沖而下,即便帶了雨具也無法沖進大雨的滂沱中。絕大部分的師生都站在校門口走廊躲雨,也有一部分膽大的已冒雨回家了。我正囑咐學生耐心等候,宛若瀑布的雨中往學校方向跑來一個身影,走近看才知道是京京,她全身濕透,衣服和皮膚緊緊粘連起來,我大聲喊,“京京,下那么大雨來學校干嘛?”她遞給我一塊濕漉漉的校牌,丟下一句話“我路上撿的,怕丟的同學著急,朱老師,你給他們班主任吧!”我剛想讓她等雨小了再走,她已跑進了漫天大雨中,只留下一團模糊的背影。
第二天,我在班級里好好表揚了京京。此后一段時間內,老師普遍反映她課堂舉手積極,當時的我洋洋得意,以為我的語重心長的談話和熱情洋溢的表揚徹底改變了她。然而,事實是,我太天真了,她是一個自我防御能力極強的學生,老師偶爾的一次表揚要想讓她改頭換面談何容易。不過,我還是發(fā)現(xiàn)以后的幾次談話,她至少不會繃著臉擺出不可接近的樣子,這點變化讓我稍稍感到一絲欣慰。
京京媽媽是外地人,孑身一人在市區(qū)打工過活,時不時接她小住幾日。奶奶在村里的服裝廠打零工,晚上常加班到八九點。一天中午,奶奶神色慌張跑到學校詢問餐費。說京京向她要了兩三百塊錢,和一群同學出去玩了整整一天,還向鄰居借了一些錢??吹某鼍┚┠棠毯芘戮┚┙挥巡簧鳎宦牬笕藙?。奶奶還說為了不讓京京周末一個人跑到外面瞎玩,通常會給京京備足零食,燒好兩頓飯菜。京京是一個非常懶散的人,自己吃過的碗筷從不想到去洗,換下的衣服也是直接扔給奶奶,整日對著電視直到睡覺??吹奖緫蚕硗砟甑木┚┠棠蹋蚣彝サ淖児?,還要打工照料這么不明事理的孫女。我又約京京出來談話。此時的她沒有了先前的傲慢和不可接近。我和她談了很多,最后,跟她說“人長大了,也該幫奶奶分擔點。奶奶年紀大了,照顧你也不容易?!闭勗挼男Ч卸嗌伲艺娴臎]底。
七年級下期末的一天傍晚,我聯(lián)系好了幾個外來民工子女和特殊家庭學生,打算家訪了解他們的生活。夏天的雨說下就下,出校門還未落一滴雨,半道上雨勢大作,幾乎看不清遠處的方向了。我到京京奶奶干活的服裝廠鞋子灌滿了水。那時京京正在幫奶奶貼商標,京京把奶奶找來了,奶奶說“京京現(xiàn)在聽話了不少,廠里這幾天要趕夜工,京京總陪著我,還幫忙干點活。京京,看,朱老師多關心你,下這么大雨還來家訪,在學校要好好聽老師的話。”我當著奶奶的面,笑著夸京京長大了,看到京京能替奶奶分擔,我堅定地認為自己平時的付出沒有白費。
京京是不幸的,沒有親愛的爸媽陪在身邊,享受那份濃濃的愛。一次,《我愛我家》綜合性學習,她拿了一大疊爸媽的舊照,足見她對母愛父愛的渴求和向往。像這樣的孩子,作為班主任,若能給她心靈上的慰藉,不至于在支離破碎的家庭邊緣陷入無盡的絕望,在心底對未來有一些光明的期許,即使累點、苦點,我自認功德無量。這正應了法國著名教育家蒙臺涅的一句話“用寬容的心悅納學生,我們就會感受每一個鮮活的生命,看到每一種獨特的美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