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土

A.不速之客

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了車，一臉狼狽的魏玲急忙往樓上跑。沒想到早上剛穿的裙子，就被灑上了一身污漬，她心里懊惱極了。

門打開后，丈夫李研露出了半邊身子，眼里滿是驚訝：“你怎么又回來了？”

魏玲來不及回答他，一閃身進(jìn)了臥室，拉開衣柜的門，急忙找了件干凈衣服換上。剛要再出門，卻見李研怯怯地站在門口。

魏玲這才發(fā)現(xiàn)，小姑子李青也來了。有客人在，她倒不好馬上就走，于是一邊招呼李青坐，一邊朝廚房喊了聲媽，說：“就因?yàn)檫@裙子，我中午飯都沒吃，做什么好吃的沒？”婆婆“哦”了一聲，說話的語氣似乎帶有一絲尷尬。魏玲不由得有些納悶，今天這是怎么了？這一家人怎么都怪怪的。她一邊想，一邊起身進(jìn)了廚房，于是，赫然發(fā)現(xiàn)廚房里還有一個窈窕的影子——宮小麗！

婆婆沒有言語，臉上的表情顯得很不自在。魏玲怔了一下后，馬上恢復(fù)了輕松的語調(diào)：“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貴客盈門??！媽做了什么好吃的招待？”說著，她一手掀開了鍋蓋。六七只鮮紅的大螃蟹整整齊齊碼在鍋里，張牙舞爪著向她示威。頓時，魏玲的手仿佛被螃蟹夾了一下，把鍋蓋“砰“的一下重新扣上。

宮小麗站在那兒，訕訕地不知道說什么好。李研和李青也跟到了廚房里，見氣氛尷尬，李研居然擠出一句：“小麗她……她和李青一起逛街，就來吃飯了……你如果餓了，吃我那一只吧，我不吃了?！?/p>

魏玲冷笑，蓋上蓋子。婆婆看她沉下臉，忙找了個袋子飛快地裝了兩只螃蟹塞到她的手里。魏玲輕輕笑了一下，說：“我趕時間。”然后將那袋螃蟹放到了門口的鞋柜上，打開門沖了出去。

直到坐上了出租車，魏玲的淚才落了下來。本來，今天是準(zhǔn)備出去旅游的，一大早，魏玲就拎著旅行包出了門，到單位和同事們匯合。盡管離登機(jī)還有幾個小時，但大家都打算去機(jī)場等。正在這時，閨密約她在單位門口的咖啡廳見面。魏玲想了想，離登機(jī)還早，就讓同事們先走了，自己赴約。結(jié)果，不小心將一杯咖啡灑在了身上，只好飛奔回家換衣服，沒想到，卻看到這樣讓她傷心的一幕……

B.媳婦永遠(yuǎn)是外人

同事們好不容易一起出游，大家都很興奮。可是魏玲一點(diǎn)兒心情也沒有，一路上歪著頭看窗外的藍(lán)天白云。

她和李研是大學(xué)同學(xué)。結(jié)婚前，她就知道李研和他妹妹的同學(xué)宮小麗有過一段兒。后來，因?yàn)閷m小麗當(dāng)干部的父母看不起李研的出身，倔強(qiáng)又自尊心強(qiáng)的李研執(zhí)意分手，選擇了同樣來自農(nóng)村、吃苦耐勞的魏玲。

婚后，雖然兩個人的收入都不低，可是因?yàn)橐獢€錢買房子，一直省吃儉用。結(jié)婚的時候，魏玲甚至連鉆戒都沒舍得買。為了早點(diǎn)兒攢夠首付，夫妻倆簡直是在勒緊了腰帶過日子。

后來，公公去世，李青也成家了，留婆婆一個人在鄉(xiāng)下李研不放心，就跟魏玲商量將老人接來一起生活。魏玲很爽快地同意了，她自幼也生長在農(nóng)村，明白父母的不容易。

李研對她的深明大義很是感激，婆婆有病在身，要常年吃藥，李研因此也更加努力地賺錢，甚至下班后還接私活干。魏玲和婆婆相處得也很好，彼此關(guān)心，從來沒有鬧過矛盾。婆婆身體不好，她當(dāng)親媽一樣照顧著：為了不讓婆婆累著，魏玲從不讓她干家務(wù)活；她和李研青菜豆腐當(dāng)主菜，卻從沒斷過給婆婆買保健品和營養(yǎng)品；婆婆犯風(fēng)濕病不能動的時候，魏玲還幫她擦臉洗腳……

一想起這些，魏玲就覺得眼眶發(fā)酸，這些年來，她沒少為這個家付出。

可是今天，當(dāng)她看到宮小麗出現(xiàn)在自己家里，看到那一鍋鮮紅醒目的大螃蟹，看到婆婆和小姑子訕訕的表情，她突然覺得，原來無論你為這個家做多少事，無論你有多愛這個家，作為媳婦，你永遠(yuǎn)都是外人。

這樣想著，心未免寒了下來，越想越委屈，最后，這委屈堵在胸口，成了一團(tuán)密不透風(fēng)的棉絮……

C.矛盾的集中爆發(fā)

回家那天，是個艷陽天。魏玲沒有通知李研，在同事們歡呼雀躍地奔向家人的時候，她一個人舉著把遮陽傘，籠罩著自己的悲傷和委屈。

突然，一雙手伸過來，將她肩上的大包提過去。魏玲以為遇上了小偷，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李研。李研眼睛里含著討好的笑意，一邊遞上一個冰激凌。

魏玲瞄了一眼冰激凌的牌子，嚇了一跳。李研幾時舍得買這么貴的東西給自己吃？還不是心里有鬼！這樣一想，滿心的委屈就沖了上來，她使勁奪過自己的包，吼了一聲：“不用你，我自己能行！”然后便大踏步向前走去。

李研追上來，在后面跟著，又焦急又無奈，不知道該說什么。魏玲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蹲在機(jī)場外哭了個稀里嘩啦。李研試圖安慰她，用手環(huán)住她的肩膀，輕輕說：“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樣……”魏玲一揚(yáng)手，將他拂到一旁，轉(zhuǎn)身上了一輛出租車。

報了地址，心忽然有些悵然，還要不要回那個家呢？轉(zhuǎn)念一想，不回去，自己又能去哪里呢？她這么多年的心血，都消耗在那間小小的房子里了?；厝?！憑什么不去？那是自己的家！

婆婆見魏玲自己提著大包進(jìn)了屋，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沒有問李研去哪里了，而是非常熱情地讓魏玲趕緊去洗澡，水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而且飯也馬上就好了。

魏玲沒有說話，將箱子扔進(jìn)臥室，走進(jìn)了浴室。她披著睡衣出現(xiàn)在客廳的時候，李研已經(jīng)回來了，在擺碗筷。她瞥了一眼桌子，熱氣騰騰的一桌菜，都是她愛吃的，有紅燒鯉魚、醬香茄條，還有一盤雪白碧綠的青菜豆腐，魏玲心里暖了一下。

最后，婆婆從廚房里端出了一盤紅艷艷的大螃蟹。一看見螃蟹，魏玲的心仿佛又被蟹爪狠狠地夾了一下。她強(qiáng)忍著喉頭的酸澀，說了一句“我不餓，你們吃吧”，就回臥室了。

之后的日子，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看魏玲的臉色。螃蟹的影子沒有了，宮小麗的痕跡不見了。房間里煥然一新，連垃圾袋都是新?lián)Q上的……一切都恢復(fù)了平靜，可是家里的氣氛卻越來越微妙。

一個月后，婆婆住院了。

以往，魏玲都是衣不解帶地親自照顧?？墒乾F(xiàn)在，她不了，她灰心地想：婆婆何曾將自己當(dāng)過女兒？她掏出手機(jī)，給李青打了電話，說：“你來照顧一下媽吧?！?/p>

李研對此很不滿意。可是，魏玲說，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沒有辦法。

李研有些沉不住氣了，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我告訴你，那天就是一個巧合。不就是幾只螃蟹嗎？難道還要上升到家庭責(zé)任感的高度？你沒必要這么拗著，沒完沒了的?！彼砸詾槁斆?，能輕易躲過問題的核心。

“自然不應(yīng)該因?yàn)閹字惑π穼栴}弄得那么復(fù)雜，也不值得，何況說出去都很丟人。”魏玲嘆口氣說，“關(guān)鍵是，你們一家拿我當(dāng)外人，覺得我這下子走了，你們要好好地放松了、享受了，吃點(diǎn)兒好的了。你是我的丈夫，我跟你過這樣艱苦的日子，你想沒想過我也是需要心疼、需要享受的？你們覺得可以將宮小麗請到家里來，因?yàn)槟銈儠ハ鄬ξ译[瞞，你們一直都有這樣聯(lián)系的吧？”

李研瞪著兩眼，無言以對。

D.幸福日子依然久長

婆婆身體康復(fù)之后，說想回老家去住一段時間。盡管老人羅列了一大堆必須回去的理由，魏玲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其實(shí)是洞悉了他們夫妻之間的裂痕。

日子依然流逝著，生活仍然拮據(jù)——他們的錢是要用來買一所安居的房子的?？蓧粝脒€沒有實(shí)現(xiàn)，婚姻已經(jīng)千瘡百孔。

那天，魏玲看電視，偶然聽到這樣一句臺詞：“那個人，永遠(yuǎn)是個入侵者，盡管她給他們帶來了安寧、平靜、幸福。盡管，沒有任何敵意?！?/p>

那個人，指的是妻子。

魏玲心里一震。這樣簡單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這世上哪有超越了血緣的親情？對于另一個家庭來說，你以愛情的名義進(jìn)駐這個家，也許真的永遠(yuǎn)是個入侵者。盡管，對方不一定有敵意，但是潛意識里，你就是入侵者。

魏玲心情煩亂，獨(dú)自跑到酒吧喝酒，一杯又一杯，和李研的諸多往事都涌上心頭。她想起第一次到他老家的時候，李研怕她睡不慣北方的炕，硬是騎著鄰居的摩托從幾公里外的鎮(zhèn)子上拖回了一張床墊子；想起婆婆為了做她愛吃的菜，看著菜譜做，遇到不認(rèn)識的字，就偷偷跑到李研的身邊去問……

不知道是什么時間了，她忽然很想回家。出了酒吧，要走一條窄巷子才能打到出租車。一邊走著，一邊掏手機(jī)，肩頭忽然一沉，魏玲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輛摩托車已經(jīng)從身邊飛躍過去……

魏玲驚叫一聲，才發(fā)現(xiàn)肩上的包包不見了。腦子空白了一下，她握著手機(jī)，機(jī)械地摁下了李研的號碼，電話一接通，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李研沒有說話，電話就掛斷了。

一整晚，魏玲一個人坐在巷子盡頭的木椅上，呆呆的。她喝醉了酒，丟了東西，最重要的是，丈夫居然不接她的電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出租車停在魏玲的身邊。李研忽然從車上跳下來，喊了一聲：“小祖宗，你怎么不回家，還在這里坐著？”魏玲撲進(jìn)他的懷里放聲大哭：“我以為你不理我了，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李研等她哭夠了，才說：“我是幫你追包去了。那個包，還是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時候，我送你的禮物呢！”

“你怎么知道我的包被搶了？”魏玲睜大了眼睛。

“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身后一直有個影子嗎？不過，今天我確實(shí)疏忽了……我雖然沒追回包里的錢，可是，一路追過去，到底是把包和里面的證件撿回來了?！闭f著，李研將手里的包舉到面前。

“你一直在跟著我？”魏玲無暇顧及包里的東西了。

“是啊，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解釋，又不放心你，只好每天下班的時候在后面跟你回去。其實(shí)，我想告訴你……那天，真的只是一個巧合，我從來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宮小麗?！?/p>

一陣暖流上涌，魏玲笑著捶他一拳：“誰還記得這些事兒！”

其實(shí)，螃蟹熟了不夾人，不但味道鮮美，且營養(yǎng)豐富，就像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感情至深至醇，偶有波折，但幸福依然久長。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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