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欣怡

君生我未生，緩帶輕裘璞似玉。

我生君不見，恨未相逢碧玉時。

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

——題記

入夜，獨自捧著這冊《蘇軾傳》倚于窗前。天外是一片星海斑斕下寂寞沙洲冷；臨風而立的，是一顆瀲滟坦白的心子。伴著花茶氤氳著的淡淡余香，于靜謐處細細品讀東坡文字間那些或疏朗或隱晦的裊裊余香。間或莞爾一笑，間或釋卷長嘆。

總是醉心于在東坡的詞句間游曳，拿捏揣度著每一個字眼的分量。觀他意氣風發(fā)一弱冠少年，玉樹臨風一儒雅中年，豁達豪邁一閑適老年。于青燈古卷中，我俯瞰著東坡身邊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子，窺探著她們細碎的縷縷情思。那些心旌搖曳的情感，令我感知到她們的婉麗音容，唇發(fā)清香。而每每讀到癡絕時，竟會奢望成為她們中的一員，成為那個在蘇郎身側(cè)舉案齊眉，賭書潑茶的環(huán)佩叮咚的女子。

遙望歷史的長河浩渺激蕩，白云蒼狗。無數(shù)優(yōu)秀的人事被歷史銘刻。這其中，有數(shù)以千計的詩人，數(shù)以萬計的學(xué)者，而蘇軾，僅此一家。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他是一個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一個百姓的朋友，一個大文豪，一個書法家，創(chuàng)新的畫家，一個工程師，巨儒政治家，佛教徒，厚道的法官，一個在政治上專唱反調(diào)的人，一個月夜徘徊者，一個詩人，一個小丑?！边@自然還遠遠未道出蘇軾的全部。淺薄如我，自然無緣體悟出天才內(nèi)心的斑斕世界。于是，我認真研讀了林語堂先生的《蘇軾傳》。在理性與感性交織的光影碰撞中，燦燦的光焰里，那個緩帶輕裘的身影越來越近，觸手可及。我知道，是時候該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了，為了蘇軾。

蘇軾生活于十一世紀后半期的北宋社會，這是封建經(jīng)濟和文化進一步發(fā)展的時代，也是各種社會矛盾日益激化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大環(huán)境中，蘇軾出生于寒素的地主家庭，父親即是因那篇經(jīng)典的《六國論》而身負盛名的散文家蘇洵。我想，父親帶給幼小蘇軾的，不僅是濃郁的文化熏陶，更多的還有深受浸潤的儒家士子情懷。秉承公理，不畏強權(quán)的性情，逐步鑄成了蘇軾日后一道熠熠不滅的光環(huán)。

只可惜蘇軾的這“一點浩然氣”，未能給他帶來“千里快哉風”。留給他的，唯剩一顆已灰之木的心子和那句幽默的自嘲：“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當時的宋代，氣象已大不如前。中國封建王朝已不可避免的走向了下坡路。只是熱情、開放、豪邁、爽朗的蘇軾更像是生錯了年代，且又遇到了嚴苛激進的改革瘋子王安石，一生的漂泊流離，其實在一切的開始，就已注定。

放逐，其實是一條更好的歸宿。于是，從此官場上少了一個叱咤風云的政治家，田野閭巷間，卻多了一個“人間岐路知多少，試向桑田問耦耕?！钡霓r(nóng)夫。他感受著“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的樂趣；他咂摸著“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況味；他體悟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的詩意……

日復(fù)一日，在東坡的揮毫潑墨之下，愈來愈多的名篇佳作伴隨他不同的情感體驗在筆端緩緩流淌?！靶憔涑龊I，身窮詩乃亨”，蘇軾的這句話，可以說是他一生創(chuàng)作道路的自我總結(jié)。但是“寒餓”與“身窮”并沒有阻擋蘇軾成為中國古代文壇上當之無愧的精神領(lǐng)袖。古往今來，民間一直流傳著“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的謠諺。甚至每家每戶咿呀學(xué)語的孩童都能吟誦出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p>

開闊遼遠的胸懷，使蘇軾詞一掃前朝的哀愁凄絕，令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壯觀意象，振奮人心?？v然當時質(zhì)疑聲頗多，但大浪淘沙之后，歷史已向世人證明，蘇軾的魅力，風華絕代。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初見“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一句，語調(diào)清麗，悠揚靈動，黯然心動之感，猶如在暮春之野，邂逅一弱冠少年，玉樹臨風，溫雅如玉，低頭淺笑。

一首格外鮮明生動而富有情趣的《蝶戀花》，如微風拂面，令我們感受到了另一個多情細膩的蘇郎。正如王士禎曾贊：““枝上柳綿”恐屯田緣情綺靡，未必能過，孰謂坡但解作“大江東去”耶？”

誠然如此。蘇軾的一生中，除了有起起落落的宦游經(jīng)歷和極富盛名的創(chuàng)作文采外，關(guān)于他感情經(jīng)歷的許多佳話，也一直令后人津津樂道。在東坡的兩段婚姻中，我們始終能夠感受到的，是他一顆真摯坦誠對待愛情的心子。于是，我不再執(zhí)拗的固執(zhí)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才算完美。他們?yōu)樗?，韶華盡付；而他待她們，亦是全心全意，令人動容。那個時代，如此才學(xué)俱佳的東坡自然如一斛明珠般熠熠生輝，行至何處都有如現(xiàn)在的明星般令無數(shù)女子為之傾倒。他也會慷慨的以詩相送，贈予那些熱情的歌妓或粉絲。但他不做狎語，所贈之言亦是意境深遠，令人心生敬重。

強硬的男權(quán)社會里，無論位高身重的達官貴人亦或是青黃不接的閭巷小民，在對待女性的立場上卻驚人相似！是想連蘭心蕙質(zhì)如卓文君都留不住丈夫的心，只能凄絕的寫下：”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那個曾經(jīng)發(fā)誓金屋藏嬌的男人，如今也只剩阿嬌一人泣涕：”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熬榕c妾意，各自東西流??！讀來肝腸俱斷。

歷史上從不缺那些為愛癡狂的女子，她們高唱著："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奮不顧身的投入愛情烈焰直至灼傷，轟轟烈烈的期待一段白首不相離的愛情，只是蘇軾那般情深意重的男子，納蘭容若也好，倉央嘉措也罷，又有多少呢？

對待妻子，東坡似寶玉待黛玉般知己交心，他不像他人視女子為玩物，而是真正從內(nèi)心予以敬重愛護。猶記得王氏“幕后聽言”的故事。在當時女性生活愈發(fā)逼仄的狀態(tài)中，王氏非但不用退居內(nèi)室，還能在幕后從容聽言，并軟語相勸，想來若是一般氣量的男子，又怎能像東坡般豁達開朗！王弗亡故后十年的那夜，蘇軾揮筆在紙上動情的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那“小軒窗，正梳妝”的溫暖剪影，在蘇軾心中，依舊光彩動人，從未磨滅。

正因為子瞻愛的懇切深情，坦坦蕩蕩，才會有王閏之相濡以沫的二十六年；才會有王朝云不離不棄隨其宦海沉浮，漂泊貶謫。而超超亦可為之終身不嫁，葬身沙洲；多情少婦也愿為之彈箏，聊表心意。

無論是“欲待曲終尋問處，人不見，數(shù)峰青”；還是“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亦或是“不似楊枝別樂天”“羞歸應(yīng)為負花期，已是成蔭結(jié)子時”……子瞻的每一首詩詞中，都蘊藏著深深淺淺的情感軌跡，或明烈或含蓄，讀來心旌搖曳。

天不絕人愿，故使儂見郎。待我長發(fā)及腰，蘇郎娶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