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爾俊，馬立平，王娜娜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統計學院，北京 100070)

一、引言

主流經濟增長理論①非主流的觀點還包括人力資本論、分工—專業(yè)化理論、結構效應理論等，人力資本論某種程度上可以歸結為技術決定論。經歷了從“資本決定論”到“技術決定論”再到“制度決定論”的變遷，顯然，資本、技術和制度不可能同時成為經濟增長的決定因素。以羅默 (Paul Romer，1986，1990)和盧卡斯(Rorbert.Lucas，1988)為代表的內生增長理論的核心思想是經濟能夠不依賴于外力推動實現持續(xù)增長，內生的技術進步是保證經濟持續(xù)增長的決定因素［1－5］，從而，內生增長理論的總量生產函數中不再包含外生變量。而諾斯 (Dauglas North，1971)認為以往研究的經濟增長原因，如技術進步、投資增加、專業(yè)化和分工的發(fā)展并不是經濟增長的原因，而是經濟增長本身，經濟增長的原因應該到引起這些現象的制度因素中去尋找［6］。

若將經濟增長過程視為一個系統的運動，根據力學與運動學的關系，運動狀態(tài)的改變 (非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必然是受到非平衡力的影響，而純內部產生的各種作用力合力一定是平衡力。但各國經濟增長經驗表明經濟拐點的出現是司空見慣的現象，經濟拐點現象意味著運動狀態(tài)發(fā)生了改變，即系統產生了外部力。顯然，內生增長理論無法解釋經濟拐點現象，制度變遷雖然能解釋拐點現象，但制度變遷本身是一種運動狀態(tài)而不是一種力，用一種運動狀態(tài)的改變去解釋另一種運動狀態(tài)的改變不符合力學與運動學的基本結論。理性預期學派從某種程度上揭示了產生外部力的一種可能，但未能考慮作為實現經濟增長的主體“人”的主觀能動性［7］。本文試圖將制度因素納入到一個依托人的主觀能動性且為外部力的變量中重新考慮經濟增長模型，這個變量就是經濟目標吸引力。

二、經濟目標吸引力的影響因素分析

一國之經濟目標主要包括經濟增長、就業(yè)充分、物價穩(wěn)定、國際收支平衡等方面［8］。經濟目標通常體現在政府的經濟戰(zhàn)略與計劃中，國家干預經濟首先要求政府“洞見”一個正向且清晰的經濟發(fā)展目標，其次才是運用恰當的財政政策或貨幣政策以矯正短期經濟發(fā)展的目標偏離。經濟目標的不合理確定與經濟手段的不恰當運用都可能導致經濟發(fā)展的不理想，此時可能出現“干預”反而不如“不干預”的情況。一個合理而清晰的經濟目標具有充分調動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并影響民眾集體經濟行為的作用，這種作用就是經濟目標吸引力，經濟目標吸引力類似于萬有引力，只不過這種引力只能通過人的主觀能動性間接發(fā)揮。影響經濟目標吸引力的主要因素包括以下四個:

(一)經濟目標的正向與清晰程度

所謂的經濟目標的正向是指確定的經濟目標優(yōu)于實際經濟水平。經濟系統中存在大量變量，其中有正向的 (即越大越優(yōu)，如人均GDP)，也有負向的 (即越小越優(yōu)，如單位產品自然資源耗費率)，更多的變量則是中性的 (即處于一定區(qū)間較優(yōu)，過大或過小都不利，如通貨膨脹率、基尼系數等)，若政府確定經濟目標時對變量屬性認識不清，就可能導致經濟目標的正向性偏離。因此，以正向和負向變量為目標指標，中性變量則依賴市場調節(jié)不失為制定目標的較優(yōu)策略，問題的關鍵是如何確定已選的目標變量確實是正向或負向而不是中性的。而無經濟目標的狀態(tài)則常見于經濟滯漲國家，或由于客觀因素 (如自然災害)制約，或由于主觀因素 (如大規(guī)模的政治運動)使得政府工作重心不在經濟建設上。

目標清晰程度可以用政府經濟目標的量化水平和量化科學性水平衡量。由于某些目標難以量化，則需要找到一些相關的替代變量進行量化，那么替代變量的選擇就十分關鍵，嚴格來說，需要替代變量與被替代變量具有因果關系，但經濟系統中似乎很難找到這樣的變量，因此如何選擇恰當的量化指標替代難以量化的指標需要經過科學論證。總體上，量化水平越高，則經濟目標的清晰度越高，目標越清晰，則執(zhí)行越不容易偏向。如果經濟目標涉及的指標較少，則做到清晰相對較容易，只需科學明確何時達到什么水平，該水平的具體體現有哪些指標，對應指標值需要達到什么樣的水平即可。經濟目標的正向與清晰度在開放的發(fā)展中國家確定相對更容易，找到一個恰當的“領跑者”并科學對比即可，但在發(fā)達國家中，經濟目標的正向性與清晰度反而不易確定，原因在于其缺乏一個可參考的目標，其目標確定要求對世界上不存在先例的未來有“洞見”。除封閉造成無目標或政治獨裁導致目標可能出現負向等特殊情況外，國與國之間的比較中，經濟目標的正向與清晰度基本可視為一個常數。

(二)政府公信力

政府公信力是公眾對政府整體形象的認識和態(tài)度，也體現為民眾對政府行政的理解與支持［9］。換言之，政府公信力體現政府在公眾中的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政府公信力受兩方面因素影響:一是政府履職、行政、服務的作為能力和領導者的人格魅力;二是公眾的心理感知因素，影響公眾的感知因素的包括時代主流價值觀 (如中國儒家的忠君思想對古代中國政府公信力有較大影響)、宗教信仰 (取決于政府與宗教的合一程度等因素)，心理學中“審美疲勞”等。主流價值觀和宗教信仰等因素影響政府公信力的初始水平，而“審美疲勞”影響政府公信力隨時間變化的趨勢。

政府公信力可以通過民意調查中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程度或滿意程度來反映。僅考慮公眾心理感知因素的政府公信力隨時間變化的趨勢如圖1所示。該圖表示的是在政府執(zhí)政能力及領導者個人魅力無差別且政府換屆周期相等的情況下，政府的公信力受到“審美疲勞”效應影響呈現周期性變化。單個周期內則從初始水平逐漸遞減趨勢。

若考慮政府履職、行政、服務的作為能力和領導者的人格魅力對政府公信力的影響，則由于該因素的變化的復雜性導致疊加后周期性趨勢不是那么明顯，尤其是政府對某些“熱點”事件處理的妥善程度會影響其公信力發(fā)生突發(fā)性變化。政府的公信力會直接影響其確定的經濟目標吸引力大小，正如物體質量于萬有引力一樣，呈現正相關關系。

圖1 僅考慮公眾心理感知因素的政府公信力變化趨勢

(三)公眾執(zhí)行力

公眾的執(zhí)行力是指經濟活動人口整體貫徹戰(zhàn)略意圖，完成預定目標的操作能力。公眾的執(zhí)行力變化可以用諾斯的“路徑依賴”理論進行闡釋。路徑依賴類似于牛頓第一定律 (慣性定律)，即一旦進入某一種路徑，就可能對這一路徑產生依賴，除非有外力促使其改變路徑，否則，不管該路徑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將保持這種路徑發(fā)展［6，9］?！昂玫摹甭窂娇梢苑Q之為“自我強化路徑”(如圖2(a)所示)，“壞的”路徑可以稱之為“懶惰路徑” (如圖2(b)所示)，自我強化路徑是由于學習效應的體現，而“懶惰路徑”則是由于某種特殊情況出現①比如無目標狀態(tài)，缺乏學習途徑或絕對平均分配狀態(tài)都可能導致公眾進入“懶惰路徑”。，造成了公眾執(zhí)行能力處于靜止或無序狀態(tài)。

公眾的執(zhí)行力是一個群體的綜合執(zhí)行力，因而需要考慮社會心理學中的“羊群效應”?！把蛉盒钡拇嬖冢沟眠M入“與眾不同的路徑”(如絕大多數群體進入到“懶惰路徑”，少數個體進入到“自我強化路徑”)的個體面臨的風險增加——且稱之為“脫群風險”——而有被迫回歸群體的趨勢，除非這一路徑得到“領頭羊”的認可，或大多數個體認可，否則難以產生群體效應?！邦I頭羊”認可的情形易產生“體制內改革”，而大多數個體認可，“領頭羊”不認可，則發(fā)生“體制外革命”的概率就會上升，“體制外革命”會產生新的“領頭羊”，提升群體執(zhí)行力。

圖2 公眾執(zhí)行力隨時間變化趨勢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公眾執(zhí)行力是公眾對政府確定的目標的響應程度以及為實現目標尋找更好的手段 (如技術)和更有效率的組織形式的能力，其過程一般會通過目標分解，逐層實施的方式呈現出來。公眾執(zhí)行力同樣與目標吸引力大小呈現正相關關系。

(四)經濟目標與現實的距離

類似于力與加速度的關系式F=ma，民眾假定的這個恒外力大小與加速度成正比的，從而可得:F=ma=。其中，m表示運動狀態(tài)改變難易程度的一個常數 (取決于經濟體本身的屬性)，設啟動經濟加速過程前，經濟體的人口數量為L0，假定經濟運動狀態(tài)改變的難易程度與L0成反比，即經濟體人口數量越大，則經濟增長越不容易 (這是符合現實的)，從而有:

可見，民眾假定的這個恒外力大小與預期實現目標所需時間的平方成反比。

三、經濟目標吸引力模型

結合前文分析，目標吸引力模型類似于萬有引力定律，具體模型為:

其中，G表示經濟目標吸引力，τ表示經濟目標的正向與清晰度，在目標確定后是一個常數;c表示政府公信力，c=0表示公眾根本不信任政府，c=1表示公眾完全信任政府;ε表示公眾執(zhí)行力，ε=0表示公眾完全忽視政府的經濟目標，ε=1表示公眾能完成政府的經濟目標，T表示公眾預期實現目標的時間，在目標確定后也是一個常數②嚴格來說，我們把c和ε的常數部分都并入到τ/T2，因此常數表示的意義不是那么明顯。。據此，確定目標后，經濟目標吸引力的變化主要取決于兩個因素，即政府公信力c和公眾執(zhí)行力ε的變化。

接下來考慮經濟目標吸引力G如何進入總量生產模型。包含人力資源的勞動力增進型羅默模型的總量生產函數的一般形式［10］為:

關于資本、人力資本、技術進步、勞動力的處理仍沿用羅默和盧卡斯等人的處理方式［1－3］。將經濟目標吸引力加入到該模型中，模型形式如下:

式 (3)表明，若經濟目標吸引力G=0，則包含經濟目標吸引力的模型 (式 (3))退化為不含經濟目標吸引力的模型 (式 (2))，因此，式 (2)所具有的優(yōu)點式 (3)同樣具有，反之不然。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當G≠0時，式 (3)表達的生產函數一定是規(guī)模報酬遞增的。

如果說，羅默模型將經濟增長描述為一輛沿著特定路線行駛的無動力汽車，并解釋汽車為什么會一直行駛下去的話，本文的工作則是為這輛汽車加上了一個微型的“引擎”——經濟目標的吸引力，進而可以解釋經濟增長中的“加速”情況。那么是否需要為汽車加上一個“剎車”呢?實際上，當經濟目標出現負向時 (盡管這種情況不多見)，則經濟目標吸引力會起到“剎車”的作用，這可能為經濟出現負增長的情況提供解釋力。至此，經濟目標吸引力模型構建完畢。下面，將用一些小例子來佐證本文的模型。

四、現實討論

(一)“審美疲勞”、政府公信力與增長

中國古代歷朝盛衰規(guī)律、俄羅斯的崛起以及新加坡的重生等都是本文模型的有力佐證。中國古代的世襲制使得“審美疲勞”效應顯性化 (當然，世襲制的缺點不僅僅是這一點)。歷朝開國君主由于帶領民眾反抗舊朝統治并取得勝利，在公眾中取得較高的公信力，一旦君主鞏固統治后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上來，并確定一個正向、清晰的經濟目標，則較高的政府公信力將加大經濟目標的吸引力從而推動經濟加速發(fā)展，如文景之治、貞觀之治、康乾盛世等，而隨著腐敗的滋生以及“審美疲勞”效應作用，政府公信力下降，經濟也出現下滑，這又反過來使得政府公信力進一步下降，導致惡性循環(huán)。普京與梅德韋杰夫組合的高政府公信力與俄羅斯崛起以及新加坡的大力反腐以提高政府公信力與新加坡的重生都是密不可分的。

(二)懶惰路徑與脫群風險

封閉經濟的無 (經濟)目標狀態(tài)、缺乏學習途徑、學習成本高、絕對平均分配都可能導致公眾進入懶惰路徑，而脫群風險則強化了公眾對路徑的依賴性。這類例子往往可以從經濟長期滯漲的國家或地區(qū)中找到，如中世紀莊園 (manor)兼具封閉與絕對平均分配，類似的還有朝鮮、中東和北非地區(qū)常見的香檳區(qū)市集 (Champagne fairs)、蘇克 (suq)等等。封閉經濟是導致公眾執(zhí)行力進入懶惰路徑，執(zhí)行力無法有效提高的重要原因。

(三)經濟目標不合理確定

經濟目標的確定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如圖3，目標設定主體在A點，則可以將B點視為目標，到達B點則可將C點視為目標，以此類推……，這是較常見且合理的目標確定方式。若在A點時將C點，甚至D點作為目標，就可能導致目標的不合理確定。其一是目標與現實距離太遠，導致目標吸引力下降，甚至可能會因此而導致民眾對目標的信心散失進而影響政府公信力下降，導致目標吸引力出現第二輪下降，政府公信力下降。倘若政府公信力不下降 (如高度集權統治下)，而公眾執(zhí)行力又不能隨之提高以實現目標，則可能發(fā)生經濟行為的歪曲，這種情況下，經濟理性人假設將受到嚴重挑戰(zhàn)。

其他的目標不合理情況包括經濟目標負向，如處在B點將A點視為了目標?；蛘哌_到D點后，由于缺乏對現實世界不存在的“未來”的洞見，導致的無目標狀態(tài)，這是發(fā)達國家容易遭遇的問題，也是內生增長理論對發(fā)達國家的解釋力較強的原因 (即目標吸引力近似為0的情況)。

圖3 經濟目標與現實演進示意圖

五、結語

本文通過目標吸引力模型的建立并融入內生增長模型進行分析，可得到的政策啟示是:(1)重視政府規(guī)劃并遵循經濟目標規(guī)律制定經濟目標，做到經濟目標正向、清晰、與現實距離合理 (距離過大，目標吸引力小，距離過小，則目標制定成本較大);(2)堅決反腐倡廉，提高政府履職、行政和服務能力以克服民眾“審美疲勞”效應，進而提高政府公信力;(3)進一步深化改革開放政策，拓寬民眾視野，豐富實現目標的手段和組織形式，以提高民眾執(zhí)行力。做好以上三點，經濟目標吸引力的微型“引擎”將充分發(fā)揮其作用，引領中國經濟實現可持續(xù)快速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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