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津源

近年中考，味覺詞語進(jìn)入作文題的現(xiàn)象漸多，例如2013年河南卷是一則關(guān)于“西瓜甜不甜”的材料，要求自定立意作文，孝感卷則要求以“滋味”為話題寫一篇文章。瀏覽這些描寫敘述類考場作文可以發(fā)現(xiàn)，描摹粗疏、形散神散、立意淺薄是常見病。例如狀寫蔬果食品的散文，當(dāng)然會寫及味蕾功能，寫及香、甜、咸、淡、酸、苦、麻、辣、膩、爽等感覺，但立意止于此，難成佳作。只有在描寫物性的同時自然地引出生活哲理，亮出個性化立意，才能給人以深刻的回味。阿果是善于演繹“舌尖哲理”的作家，讓我們先欣賞他的《絲瓜》。

絲瓜

春日里點(diǎn)下幾粒絲瓜籽，也就一把草木灰的交情，七八天后，絲瓜就冒出了小板斧似的子葉。不幾天，嫩葉也出來了，絲瓜柔嫩的藤蔓就從籬笆腳跟布局，一步一韻，往上，爬。既有平鋪直敘，又縱橫開闔，還不時詠嘆幾朵耀目的黃花。花謝了結(jié)瓜。到夏天，綠的藤，黃的花，已是滿當(dāng)當(dāng)一架。然，仍有變化，某天它哧溜一下，從柳梢上，晃蕩下幾條肥嘟嘟的絲瓜，起伏跌宕，它還是一篇未定稿。

絲瓜，就這么在院子前，洋洋灑灑，謀成立體生動的背景，眼前的三間瓦房，倒成了它的陪襯。不過，我父母對這一架漂亮的絲瓜頗不以為然，他們覺得，絲瓜種來就是為了吃，這可是夏天的恩物。

一家人都愛吃絲瓜。將絲瓜刨皮切片，少許油鹽清炒，吃起來糯軟清美，還有股幽凈的甘甜。有時候早飯，我母親就做絲瓜泡飯。絲瓜煸炒后，多放點(diǎn)水，往鍋里撥些隔夜的冷飯，滾一滾盛起就能吃。一碗絲瓜泡飯呼嚕扒下，齒頰久久噙香。

還能怎么吃？絲瓜炒蛋、炒蝦皮、炒筍干，爽嫩清火，都是可親的家常小菜。瓜瓞（筆者注：瓞， dié ，小瓜）綿綿，從夏吃到秋，唾手可得的好滋味。

癡癡的，想起小時候吃的小魚煮絲瓜。江南夏天，雨季綿長，村口的小溪水猛漲。歇工在家的爺爺沒事做，會拿個網(wǎng)去逮魚。肉莫郎，參條，土步，鯽魚，有時候還能逮到些青蝦?；丶以僬獛讞l絲瓜，就可以做小魚煮絲瓜了。這些小魚小蝦，都是頂尖鮮的物什，清洗干凈，油里略微煎一下，再下切成滾刀塊的絲瓜，水放寬寬的，滾上兩分鐘后，丟一把蔥花盛起。一大湯碗的小魚煮絲瓜，雙鮮合璧，汁兒濃甘美，我們總會吃個底朝天。

小魚煮絲瓜，堪稱是當(dāng)季的農(nóng)家美食。齊白石就曾畫過。四條還帶著瓜花和藤蔓的絲瓜，和幾條活潑蹦跳的小魚組成奇妙的畫面，以濃墨畫籃子，用淡墨勾遠(yuǎn)景的魚碟，碟子中躍起的三條小魚將景物有機(jī)地結(jié)合在一起，層次分明，筆簡意深。而所題“小魚煮絲瓜，只有農(nóng)家能諳此風(fēng)味”更是一語點(diǎn)睛。

前幾天朋友請客，在一家酒店，也點(diǎn)了絲瓜——火腿、筍尖、雞脯肉和香菇切細(xì)，用調(diào)料拌和成餡，嵌入切成寸段的絲瓜中，先蒸，后勾薄芡。大大的白瓷盤盛來，優(yōu)雅富態(tài)。新奇地夾了一筷吃，絲瓜的清靈盡失，味蕾在諸多濃稠的滋味中，徹底迷失了方向。遂覺得，新富乍貴、矯揉造作的出場未必是好事，有時，保持樸素清純的面貌，來得更加親和怡人。人和食物莫不相同。

（摘自《揚(yáng)子晚報》，稍有改動）

此文演繹“舌尖上哲理”的“秘訣”在于：

一、對“物”的敘述描寫成為議論的鋪墊

第一第二段盛贊絲瓜活潑旺盛的生命力：它“既有平鋪直敘，又縱橫開闔”，“ 洋洋灑灑”，“黃花”是“詠嘆”而開的，“肥嘟嘟的絲瓜”呢，是“哧溜一下” ，“晃蕩下”的，“三間瓦房，倒成了它的陪襯”……此為鋪墊之一；三、四兩段，略述幾種絲瓜的吃法，其共同特點(diǎn)是制作簡單隨意，滋味卻“糯軟清美”“幽凈的甘甜”“齒頰久久噙香”，此為鋪墊之二；五、六兩段，詳寫“小魚煮絲瓜”，這種食法的特點(diǎn)還是就地取材，制作簡單，花時不多，卻“汁兒濃甘美”，“只有農(nóng)家能諳此風(fēng)味”…… 此為鋪墊之三；第七段敘述酒店里絲瓜“優(yōu)雅富態(tài)”的時新吃法，但得到的味覺卻是“清靈盡失”， 此為鋪墊之四。經(jīng)過這些有著正反對比的層層鋪墊，作者的由物到人的議論水到渠成。

二、由“物之性”到“物之理”，由“舌尖”到哲理，用語必須精準(zhǔn)，點(diǎn)到即止，留下余韻

文中，“新富乍貴、矯揉造作的出場未必是好事”一句從反面說，“有時，保持樸素清純的面貌，來得更加親和怡人”一句則從正面說，勸導(dǎo)人們即使有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也要保持樸素清純之本色，切莫矯揉造作，大肆包裝，雕琢過度，乃至“徹底迷失了方向”，走向歧路。作者惜字如金， 40多字點(diǎn)出人生哲理，一句“人和食物莫不相同”留下悠遠(yuǎn)回味。

讓我們再來賞讀阿果的《夏菜勝花》。

夏菜勝花

絲瓜性子野，上了柳梢乘風(fēng)涼，還拖著四五個棒槌似的胖小子，自夸得不行。安于菜園一隅的南瓜、冬瓜捂嘴吃吃笑，得意啥呀，這年頭誰家沒幾個孩子。瞧過去，黃瓜、玉米、南瓜、冬瓜、番茄、豇豆，都枝頭累累。

用萬種風(fēng)情來形容夏天的蔬菜，一點(diǎn)也不夸張。

春天小鳥依人的番茄秧，都已歷練成善解人意的鄰家阿嫂，無聲無息奉獻(xiàn)出豐碩的果實(shí)。鴿子蛋大小的番茄也叫圣女果，剛結(jié)出來的時候是綠的，熟了有紅有黃，一串串，煞是好看。掰幾個吃，連呼甜。我媽見了笑嗔，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自家種的蔬菜，沒有農(nóng)藥、化肥，每天還有露水洗臉。我吃它的手勢，自然和小時候一樣。

茄子是園子里的氣質(zhì)姑娘，綠葉紫花小清新的開端也就罷了，結(jié)果，是艷冠群芳的紫。茄子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不搶鏡，不驕矜，拘謹(jǐn)?shù)匕炎约翰卦谌~子下。我們要彎腰拂開一頭的葉，才能見到其窈窕的身姿。這樣的美物賣點(diǎn)并不在外表。將茄子掰成段，飯架上蒸熟，香油、蒜泥、生抽拌得爛爛，香嫩糯軟，一嘴的肉感。

小白菜和蘿卜纓，因多成勢。菜苗時，如剛出生的嬰兒，長得都差不多，我不大分得清。長大了，才有了各自的不同。蘿卜纓的葉片鋸齒形，小白菜葉片圓圓。小白菜打湯最好，蘿卜纓用鹽揉一揉，第二天炒毛豆吃，特開胃。

黃秋葵是庭院轉(zhuǎn)來的插班生。開絲綢一樣乳黃的花，好似碩大裙擺吸飽了風(fēng)，圓團(tuán)團(tuán)成傘狀，在硬挺的枝干一朵一朵打開，幾多美。誰也沒料到這么姣好的花朵，結(jié)的實(shí)會有那么多營養(yǎng)——知性的女人大多姿色爾爾，這來了個又漂亮又智慧的，你說讓不讓人驚喜？endprint

不得不提辣椒，很少單獨(dú)成菜，但菜園斷斷不能少了它。辣椒是烈性子，一激就容易發(fā)作。摘菜的時候摘兩只尖椒，炒番薯梗、南瓜頭，這些清淡的蔬菜得仰仗辣椒幫襯，滋味才有層次。

菜園里塊頭最大的要數(shù)冬瓜。打開的白花在藤蔓上招蝶引蜂，熱鬧一陣也就散場了。長出的冬瓜小豬仔一樣的大，綠皮白毛，捉回一頭稱稱，有二三十斤。切一頭送西家，再切一頭送東家，家里留中段也要吃兩三天。

回老家，最喜歡看菜園，驕陽和暴雨雙重洗禮，蔬菜們備歷辛苦，卻將磨煉當(dāng)作成長的跳板。楊萬里詩中寫道：不但春妍夏亦佳，隨緣花草是天涯。與輕飄飄的花朵相比，夏天的蔬菜，懷里藏寶，美得更為扎實(shí)。

（摘自《揚(yáng)子晚報》）

《絲瓜》寫一種蔬菜，此文寫多種“夏菜”，且說它們能“勝花”，初讀文題就感到有哲思蘊(yùn)含其中。讀罷掩卷，又悟得狀物散文演繹“舌尖上哲理”的兩種妙法：

一、演繹“舌尖上哲理”須有匠心獨(dú)運(yùn)之“意”

“文章意為先”。作者敏銳地發(fā)現(xiàn)，春花雖“妍”，但給人“輕飄飄”之感，不夠?qū)嵲冢环k麗之后便香消玉殞，更多的是留給人們戀春的嘆息；“夏菜”之花可不是這樣，他們也有各自的美，但這樣的美不僅是為了展示，更是為了“備歷辛苦”地育“寶”，并樂為人類生活獻(xiàn)寶、添彩，所以夏菜菜花之美，美在淳樸、“扎實(shí)”、有質(zhì)感。如此哲理性立意，別出心裁，令人注目，當(dāng)然高人一籌。

二、“意為先”須有指向集中的個性化描摹

文中“夏菜”的個性描繪的指向就是“懷里藏寶，美得更為扎實(shí)”。絲瓜、茄子等七八種夏菜，其花其葉其果之色各不相同，綠、黃、紅、紫、白皆有，有的還會變色；形態(tài)也各有特點(diǎn)，有的成串，有的似傘，有的小而圓，有的則大如小豬；就“氣質(zhì)”而言，它們“萬種風(fēng)情”，有的“小鳥依人”，有的屬“小清新”，有的“拘謹(jǐn)”，愛“藏”，有的則喜歡“熱鬧一陣”。如此眾多的個性描摹絕不是隨意為之，而是指向其內(nèi)在的共性美——淳樸“扎實(shí)”，“善解人意”，“無聲無息奉獻(xiàn)”出“懷”中所藏之“寶”，而且各種美味皆有，有的讓你“連呼甜”，有的“香嫩糯軟”，有的“特開胃”，有的能使滋味“有層次”，有的則能熱情地邀你品上兩三天……如此立意指向，使夏菜的美由外在層面升華至精神層面，使文章不再是自然界夏菜美的客觀實(shí)錄，而是借夏菜詮釋生命的追求和意義。細(xì)品結(jié)尾，發(fā)現(xiàn)文旨又進(jìn)了一層：夏菜之“奉品”并非輕易可得，而是“備歷辛苦”，“將磨煉當(dāng)作成長的跳板”的結(jié)果。至此，包括“表”與“里”、“苦難”與“成才”在內(nèi)的“舌尖哲理”一一亮出，使文章的人生啟示更加豐富深刻。

味覺蘊(yùn)含哲思，“舌尖”溝通人生。賞讀阿果的兩篇文章，我們收獲了四條寫作“秘訣”。你今后在享受口福時，不妨在內(nèi)心問一問，想一想，怎樣挖掘演繹出一篇富含哲理的佳作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