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玲

（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北京 100028）

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生成邏輯與精神內(nèi)核

趙秀玲

（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北京 100028）

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生成邏輯；精神內(nèi)核

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研究漸成顯學，但比較而言，其基層民主思想研究相對薄弱，尤其缺乏歷史性、系統(tǒng)性、發(fā)展性的探討。其實，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形成和發(fā)展是一個內(nèi)在的邏輯系統(tǒng)，它始于20世紀30年代，中經(jīng)40年代尤其是建國后20多年的發(fā)展，到改革開放后20年臻于成熟。其中，在一個高起點之上的探索性、穩(wěn)定性、創(chuàng)新性，成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發(fā)展邏輯；黨性原則、一切從實際出發(fā)、人民群眾主體性，成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精神內(nèi)核；群眾本位的衡量標準、民主的法制化和制度化及程序化建設、自治的廣度與深度推進，成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

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研究漸成顯學，有關他的各方面，學者們幾乎都有涉獵，也取得了累累碩果。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也不例外，學界往往從黨內(nèi)民主、城市社區(qū)自治、鄉(xiāng)村基層民主等多角度展開探討，不論是研究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都可稱道。不過，就目前情況看，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研究也存在明顯不足：一是摘章選句式研究多，不少學者往往先驗地設定理論和結論，然后用鄧小平言論進行注釋，這就容易失去研究主體的獨立性和創(chuàng)造性；二是靜態(tài)而不是動態(tài)地看待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從而給人以“刻舟求劍”之感；三是就事論事者多，即專門探討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而難以在更大的時空和參照中看待研究對象。其實，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有一個生成過程，其內(nèi)在思想及外在因果關系都是相當復雜的，因此，對它的研究就要在多維時空，用動態(tài)和系統(tǒng)的方法還原其歷史真實，以前瞻性眼光進行審視。

一

探討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學界往往更重后期，甚至只談后期而少談或不談前期，這當然有其合理性，因為從改革開放以來，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民主思想包括基層民主思想更有代表性，也更加豐富和成熟。不過，這種研究理路也有局限，那就是忽略了其生成性和發(fā)展性，只重其“果”而不重其“因”，因為改革開放后20年畢竟只占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三分之一時間，前40多年亦不可小視。更何況，沒有追本溯源的研究，就很難理解和把握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這棵大樹的全貌和本質(zhì)。筆者認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過程，這主要包括以下三個重要階段，而每一個階段又各有特色。

1.初創(chuàng)期（1938-1949）

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最早起于何時？這是一個重要問題，也是一個難題，因為我們現(xiàn)在能看到的鄧小平文章較晚，《鄧小平文選》的首篇是1938年1月12日的《動員新兵與新兵政治工作》。此文雖未直接談基層民主，但其明顯有基層民主的思想萌芽。鄧小平說：“我們不僅要武裝戰(zhàn)士的手足，尤其重要的是武裝戰(zhàn)士的頭腦。完全采用壓制的辦法，其結果，縱然可以在表面上收到一些效果，也絕不是鞏固的，更不會發(fā)揚戰(zhàn)士的自動性，從戰(zhàn)士自己的覺悟中發(fā)生出無比的戰(zhàn)斗威力，尤其不能在任何困難環(huán)境中還會保持一致以支持艱苦的斗爭?！薄霸诓筷犞?，應動員老戰(zhàn)士，提倡友愛的精神，發(fā)動老戰(zhàn)士幫助新戰(zhàn)士學習軍事和政治，反對老兵欺侮新兵的現(xiàn)象。同時，注意新戰(zhàn)士的伙食及衣物的供給，盡可能減少新戰(zhàn)士的困難與苦痛，使新戰(zhàn)士的精神感到愉快。”［1］這種重視軍隊基層，重視新老戰(zhàn)士友愛，尤其強調(diào)武裝新兵的手足和頭腦，關注新戰(zhàn)士的自動、自覺成長和愉快生活，都體現(xiàn)了基層民主思想的某些核心內(nèi)容。真正代表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得以確立者，是發(fā)表于1941年4月15日的《黨與抗日民主政權》。鄧小平在其中明確提出“民主”一詞，也談到“三三制政權”，還強調(diào)“村的政權”、“村是政權的基礎”、“村代表會”、“村選”，更提到“民主政治”、“民主教育”、“民主運動”和“民主精神”等概念［2］。后來，鄧小平又在一些文章中提到“地方黨組織”、“群眾組織”、“群眾團體”、“村民代表會”、“農(nóng)民代表會議”、“農(nóng)協(xié)”、“工會”等，是對基層民主思想的進一步補充和完善。早在20世紀40年代初，鄧小平就強調(diào)“村是政權的基礎”，后又說“一切工作的基礎在村，我們必須注意村級工作的領導”，同時，“在政權方面，應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類似民主政權的村民代表會，一切實權不操于村長而操于代表會”。到1948年，鄧小平又明確表示：“農(nóng)協(xié)是鄉(xiāng)村最主要的群眾組織，必須大量地吸收農(nóng)民自愿入會，擴大組織基礎，防止為少數(shù)人壟斷自私使之變成一個狹隘宗派團體的現(xiàn)象?！宿r(nóng)協(xié)，在農(nóng)村還應逐漸建立青年的、文化的、婦女的、兒童的組織，以團結和教育一切群眾。在城市則應首先注意建立工會和團結知識青年的組織?！保?］顯然，鄧小平此時的基層民主思想不論從概念、范圍，還是從自愿意識與自主精神，都是比較完整和全面的，也達到了一定高度。

2.發(fā)展期（1950—1976）

如果說，解放前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主要立足于農(nóng)村，那么，在建國后相當長時間里，則更重視黨的基層組織、城市社區(qū)及廠礦企業(yè)。具體到基層民主思想的核心，則由強調(diào)民主政治、民主教育和民主運動，變成強調(diào)擴大民主和群眾自治等。這既與由戰(zhàn)爭年代轉(zhuǎn)向國家建設的大背景有關，也與鄧小平對于基層民主思想的深入理解有關。如，鄧小平說：“我們要在整風的基礎上把黨公開?！瓱o論城市、鄉(xiāng)村、工廠、機關，黨都要公開。公開的好處很多，老區(qū)都有經(jīng)驗。有的同志怕把表現(xiàn)不好的黨員公開出來。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讓群眾來監(jiān)督批評，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保?］這是重視基層黨組織的公開，是一種擴大的民主公開。鄧小平還談道：“在群眾方面，要擴大各方面的民主，……廠礦企業(yè)的管理方面，要擴大民主”，“就是農(nóng)村辦合作社，也要擴大民主，實行民主辦社。農(nóng)村干部的命令主義是同上級領導的缺乏民主作風分不開的”［5］。可見，此時的“擴大民主”已推廣到基層民主的各個領域和各個方面。1950年7月21日，鄧小平在歡迎赴西南地區(qū)的中央民族訪問團的大會中，直接提到“自治”的概念，這在他的基層民主思想中尚屬首次。最重要的是，鄧小平提出“小區(qū)域自治”，也就是基層民主自治的思想，他說：“還可以在聯(lián)合政府下面，實行小區(qū)域自治，比如一個民族聚居鄉(xiāng)。少數(shù)民族的事應該由他們自己當家，這是他們的政治權利?！保?］縱觀鄧小平的基層民主思想，他很少談“自治”，即使在改革開放后全國開展轟轟烈烈的“村民自治活動”中也是如此，這充分顯示出鄧小平于50年代初明確提出“自治”和“小區(qū)域自治”的特殊性和可貴之處！此時，工人和工會成為鄧小平強調(diào)的重點，他多次談到工會的重要性，并希望成為廠礦、企事業(yè)單位的工人之家。他說：“我們的青年團、婦聯(lián)、合作社、文化團體等等都必須把工人工作放在重要的地位。”［7］概言之，在建國后到改革開放前這一段時間內(nèi)，雖有“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干擾和破壞，但建國初期的10年，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較解放前還是有較大變化和進展，其最突出的標志是，在“擴大民主”的推動下，城鄉(xiāng)自治的思想得以深化和發(fā)展。

3.成熟期（1977-1997）

不論是對鄧小平個人還是對國家發(fā)展來說，改革開放以來都是最好的時期，雖然其間也不乏矛盾與坎坷。在基層民主思想上亦如此，有了前兩個階段的積累和奠基，改革開放以來的20年，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開始走向成熟，并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較重要的突破有三個方面。

一是城鄉(xiāng)基層民主齊抓并重。在前兩個時期，鄧小平雖也兼顧城鄉(xiāng)基層民主，但建國前后明顯有從農(nóng)村向城市重點轉(zhuǎn)移的特點。然而，到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城鄉(xiāng)統(tǒng)籌兼顧成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一大調(diào)整，也是一個重要發(fā)展，因為要真正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基層民主缺一不可。一方面，鄧小平強調(diào)農(nóng)村、農(nóng)村改革和農(nóng)村基層民主的重要性，他說：“這幾年進行的農(nóng)村的改革，是一種帶革命意義的改革。與此同時，我們開始了城市改革的實驗。”“中國最大的變化在農(nóng)村。”“農(nóng)村改革取得成功以后，我們就轉(zhuǎn)到城市。”［8］另一方面，鄧小平還從政治民主的高度表示：“政治上，充分發(fā)揚人民民主，保證全體人民真正享有通過各種有效形式管理國家、特別是管理基層地方政權和各項企業(yè)事業(yè)的權力，享有各項公民權利。”［9］可見，城鄉(xiāng)一體化改革帶來城鄉(xiāng)基層的巨變，也反映在鄧小平對基層民主全面和戰(zhàn)略性的思考中。

二是權力下放，這是對以往擴大民主的進一步發(fā)展和深化。比較而言，“擴大民主”更重廣度的民主推進，而“權力下放”則是民主的深度發(fā)展，是結構與觀念的變化，其革命性意義不可低估。鄧小平說：“要加大地方權力，特別是企業(yè)的權力?！髽I(yè)沒有自己的權力和機動性不行?！保?0］至于在廠礦企業(yè)內(nèi)部，鄧小平也講權力下放，他說：“比如實行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黨委只管大的政治問題、原則問題，廠里的生產(chǎn)、行政方面的管理工作，就應該由廠長負責統(tǒng)一指揮，不能事無大小都由黨委包起來?！保?1］對于權力下放，鄧小平甚至這樣說：“調(diào)動積極性，權力下放是最主要的內(nèi)容。我們農(nóng)村改革之所以見效，就是因為給農(nóng)民最多的自主權，調(diào)動了農(nóng)民的積極性?！薄罢{(diào)動積極性是最大的民主。”“把權力下放給基層和人民，在農(nóng)村就是下放給農(nóng)民，這就是最大的民主。我們講社會主義民主，這就是一個重要內(nèi)容?！保?2］“農(nóng)村改革是權力下放，城市經(jīng)濟體制改革也要權力下放，下放給企業(yè)，下放給基層，同時廣泛調(diào)動工人和知識分子的積極性，讓他們參與管理，實現(xiàn)管理民主化?！保?3］在鄧小平看來，將權力下放到基層，充分調(diào)動人民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是民主的應有之義，也是民主深度發(fā)展的表現(xiàn)形式，從這個意義上就可以理解，鄧小平為什么反復強調(diào)“最大的民主”這一概念。

三是辯證地理解民主與法制、政治民主與經(jīng)濟民主的關系，這在鄧小平以往的基層民主論述中少有涉及。鄧小平這樣談論民主與法制的關系：“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要講社會主義的民主，也要講社會主義的法制?！薄斑€要使人民有更多的民主權利，特別是要給基層、企業(yè)、鄉(xiāng)村中的農(nóng)民和其他居民以更多的自主權。在發(fā)揚社會主義民主的同時，還要加強社會主義法制，做到既能調(diào)動人民的積極性，又能保證我們有領導有秩序地進行社會主義建設。這是一整套相互關聯(lián)的方針政策。”［14］在談到政治民主與經(jīng)濟民主的關系時，鄧小平認為：“政治體制改革同經(jīng)濟體制改革應該相互依賴，相互配合。只搞經(jīng)濟體制改革，不搞政治體制改革，經(jīng)濟體制改革也搞不通，因為首先遇到人的障礙。事情要人來做，你提倡放權，他那里收權，你有什么辦法？”［15］這些論述雖不只是針對基層民主的，但其中顯然與基層民主有關，至少是包括基層民主內(nèi)容的。

將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演變概括為三個階段，只是大致勾勒出一條由萌生到成熟的線索，以顯示其成長性、發(fā)展性和系統(tǒng)性，但并不能入絲合縫，更不能容納其全部。比如，在1938年前、文化大革命及九十年代末期，關于鄧小平基層民主論述的資料較少，我們就少有涉獵；又如，在每一階段的細部，我們對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也難做到精雕細刻，所以遺珠之憾在所難免！1975年鄧小平這樣表述：“要在整黨的基礎上挑選干部。一個大隊，一個公社，一個縣，選好了一、二把手，整個領導班子就帶起來了。特別要抓好縣委一級，建立一個強有力的縣委可是重要??！”［16］在“文革”期間，鄧小平能提出這一基層民主思想，既相當重要又來之不易，如結合近年來對縣級權力的限制看，更顯示了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超前性。不過，整體梳理出一條總綱，這對于理解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發(fā)展和精髓也是相當重要的。

二

那么，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在形成過程中有何規(guī)律可循，不同發(fā)展階段又有怎樣的共性特點呢？只有弄清這些問題，才能理解其生成肌理和一以貫之的性質(zhì)，才能把握其理論神髓與個性風采，從而達到對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全面把握和深入認知。總的說來，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演進主要有以下兩大特點。

1.在探索中創(chuàng)新，并不斷走向成熟

就如同其他許多制度一樣，基層民主建設在中國也是一項前所未有的偉業(yè)，在近代以來雖有不少人致力于此，但卻并無多少經(jīng)驗可以借鑒。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一直具有探索性和創(chuàng)新意識，這就與許多人的因循守舊大為不同。如在初創(chuàng)期的1941年，鄧小平大談“民主政治的好處”，而未考慮其負面性。但到1957年，他就看到了民主的復雜性和負面性，于是將“大民主”與“小民主”進行了如下的辯證理解：“我們是不贊成搞大民主的。大民主是可以避免的，這就要有小民主。如果沒有小民主，那就一定要來大民主。群眾有氣就要出，我們的辦法就是使群眾有出氣的地方，有說話的地方，有申訴的地方。……總之，要讓群眾能經(jīng)常表達自己的意見，在人民代表大會上，政協(xié)會議上，職工代表大會上，學生代表大會上，或者在各種場合，使他們有意見就能提，有氣就能出。有小民主就不會來大民主。群眾把氣出了，問題盡可能解決了，怎么還會有大民主呢？怎么還會有罷工罷課呢？大民主我們不提倡，搞大民主并不好?！保?7］在此，“大民主”指的是大規(guī)模的風潮和鬧事，“小民主”指的是包括基層民主在內(nèi)的各種正常民主活動。顯然，在此階段，鄧小平對“民主”和“基層民主”的理解較之前的“民主政治”更為具體、細致、理性和全面了。到1987年，面對國內(nèi)外一些人的西化觀點與傾向，尤其是希望在中國搞西方式民主的所謂“普選”，鄧小平提出這樣的觀點：“我們并不反對西方國家這樣搞，但是我們中國大陸不搞多黨競選，不搞三權分立、兩院制。我們實行的就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院制，這最符合中國實際?！F(xiàn)在我們縣級以上實行的是間接選舉，縣級和縣以下的基層才是直接選舉。因為我們有十億人口，人民的文化素質(zhì)也不夠，普遍實行直接選舉的條件不成熟。其實有些事情，在某些國家能實行，不一定在其他國家也能實行。我們一定要切合實際，要根據(jù)自己的特點來決定自己的制度和管理方式?！保?8］這種根據(jù)實際情況，逐步實現(xiàn)的“民主”（包括基層民主）進程，既是中國實踐探索的結果，也符合民主發(fā)展的自然選擇，還是突破以往局限的制度創(chuàng)新，更是逐漸走向成熟的顯著標志。

2.起點高、地基穩(wěn)，從而獲得又快又好的發(fā)展

所謂起點高，主要是指鄧小平在1940年代就有較為深刻的民主觀，尤其是對基層民主的深入和辯證理解。早在1943年，鄧小平這樣談基層民主的人權問題：“地主階級只要它是抗日的，不反對民主政治的，它就有參加‘三三制’民主政權的權利。所以我們在政治上，不僅要保障群眾的人權、政權、財權、地權，還要保障地主的人權、政權、財權、地權。在群眾運動中不能提倡侮辱地主人格的行為，如打人、唾口水等?！保?9］這種民主觀不僅考慮到“人權”，更考慮到“人格”，可謂是對民主精神的內(nèi)在化理解。

所謂地基穩(wěn)，指的是在基層民主的每個階段，鄧小平都始終不渝地堅持“群眾路線”不動搖，他一直將人民群眾的利益和意愿放在首位，并將之作為所有工作的邏輯起點和生命線。關于“群眾路線”，他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具體說法，但其精神主旨卻一直未變。早年的鄧小平曾表示：“在敵占區(qū)、游擊區(qū)采取簡單生硬的辦法，是必然失敗的，而必須照顧那里的環(huán)境，一切為保護人民利益打算，提出恰當?shù)膶扯窢幏椒ǎ艜玫饺嗣竦膿碜o，也才能取得勝利。經(jīng)驗尤其證明：誰關心人民的問題，誰能幫助人民想辦法去和敵人斗爭，保護人民利益，誰就是群眾愛戴的領袖?！保?0］1978年，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又提出：我們每做一件事，都要看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這種群眾路線觀在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中最有代表性。

正是基于上述特點，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才能在復雜的歷史環(huán)境中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才能始終堅持民主和自治的精神不動搖，才能產(chǎn)生歷史性和革命性的巨大影響。

縱觀鄧小平幾個階段的基層民主思想，有以下共性值得注意，這也是形成其整體性風格與個性的前提。

一是強調(diào)黨性原則。無論在抗戰(zhàn)期間，還是在建國初期，抑或是進入新時期，鄧小平都一直堅持黨的領導這一原則，無論何時何地都沒動搖過，這集中體現(xiàn)了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的風范。如在早期的《黨與抗日戰(zhàn)爭》一文中，鄧小平反對“以黨治國”，認為這是國民黨的流毒所在，必然導致脫離群眾。但另一方面，他又強調(diào)黨的指導和監(jiān)督作用，“保證黨的領導為原則”，“使黨成為群眾的黨”，“在各級參議會、行政委員會的選舉中，在各級政府行政人員的配備選拔中，必須切實經(jīng)過黨的指導作用，以保證三三制的比例。自流主義的選舉，無計劃的選拔，都不能得到應有的成果。在村級及區(qū)級干部配備中，尤須注意及此，且應切實保證村區(qū)長的人選，掌握在黨員和進步分子（也可吸收一部分正義感且能執(zhí)行上級政府法令的中間分子）手中”［21］。1962年，鄧小平這樣理解“群眾路線”：“黨的正確的路線、政策是從群眾中來的，是反映群眾的要求的，是合乎群眾的實際的，是實事求是的，是能夠為群眾所接受、能夠動員起群眾的，同時又是反過來領導群眾的，這叫群眾路線?！保?2］在對群眾路線的辯證理解中，最后突出黨的領導，其原則性相當強，也是根深蒂固的，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所謂的“大民主”發(fā)生，也才能形成“穩(wěn)定壓倒一切”的共識。

二是一切從實際出發(fā)處理和解決問題。1943年，在《根據(jù)地建設和群眾運動》一文中，鄧小平談到“指導根據(jù)地群眾運動”應掌握哪些規(guī)律，其中有這樣的看法：“不了解這些發(fā)展規(guī)律，不懂得誘導群眾逐漸由低級向高級發(fā)展，就會使運動脫節(jié)，就不能逐步地提高群眾到自為階級的階段，也就不能保衛(wèi)其既得利益?！保?3］1962年，鄧小平表示：“有些做法應該充分地照顧不同地區(qū)的不同條件和特殊情況，我們沒有照顧，太輕易下決心，太輕易普及。過去我也講過，我們的運動太多，統(tǒng)統(tǒng)是運動，而且統(tǒng)統(tǒng)是全國性的，看來這是搞不通的。有的應該搞運動，比如土改運動，但是也有個階段不同和方法不同啊?！保?4］1980年，鄧小平說：“我們多次講過，就是一個生產(chǎn)隊，也應該解放思想，開動腦筋，解決本生產(chǎn)隊的具體問題。我看，一個生產(chǎn)隊、一個工廠、一個車間、一個班組的黨組織，如果能夠面對自己單位的具體問題，走群眾路線，同群眾商量，提出很好的辦法，由共產(chǎn)黨員起模范作用，真正解決這些問題，那末，那里的黨組織對四個現(xiàn)代化就做出了很可貴的貢獻?！保?5］“從當?shù)鼐唧w條件和群眾意愿出發(fā)，這一點很重要”［26］。1987年，鄧小平更明確地指出：“中國有自己的特點，所以我們只能按中國的實際辦事，別人的經(jīng)驗可以借鑒，但不能照搬。搞改革完全是一件新的事情，……膽子還是要大，……但處理具體事情要謹慎小心，及時總結經(jīng)驗?！保?7］這一改革當然包括基層，尤其是指廣大農(nóng)村和企事業(yè)單位的改革。也是在此意義上，鄧小平反復強調(diào)下放權力給基層，讓地方根據(jù)自己的特點進行大膽實踐。鄧小平認為：“我們改革開放的成功，不是靠本本，而是靠實踐，靠實事求是。農(nóng)村搞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這個發(fā)明權是農(nóng)民的。農(nóng)村改革中的好多東西，都是基層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們把它拿來加工提高作為全國的指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保?8］因為只有在實踐中，在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中，才能有所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這是鄧小平基層民主也是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靈魂。

三是強調(diào)廣大人民群眾的主體性。作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核心，群眾路線反復被強調(diào)，而提高人民群眾的自愿、自覺、自為和自動，一直是其重中之重。因為沒有人民群眾的民主自覺和自治精神，一切訴求和發(fā)展都無濟于事，也會事與愿違。就如馬克思所言：科學的實踐的唯物主義，對于世界的理解，不只限于客觀的直觀形式，更重要的是“把它們當作感性的人的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即從主體方面去理解”［29］。因此，無論如何強調(diào)人民群眾的主體性都不過分。在早期的群眾運動和群眾教育中，鄧小平強調(diào)“使群眾形成一個自覺自為的階級力量”，“特別要注意提高下層群眾團體的工作能力”，“今后群眾團體的經(jīng)濟開支，可以自己負責”，“群眾運動應該是群眾自覺自動的運動”［30］。1962年，鄧小平提出干部的“能上能下”問題，試圖通過這一方式提高干部的能力和作風。他說：“先從基層做起。比如支部書記當了兩屆后，就回到生產(chǎn)中去，生產(chǎn)隊長當了兩年又回去當社員。不是一級一級的總是上，要下，要能上能下?！谵r(nóng)村基層搞久了，也有缺點。當上一二十年的支部書記，又是‘一幫子’，他的話差不多就是‘圣旨’，這對于發(fā)揚民主，貫徹執(zhí)行民主集中制，都不利。支部書記到下面當個普通黨員，生產(chǎn)隊長到下面當個普通社員，可以看看他們當支部書記或隊長的時候，工作和作風究竟怎么樣，這對于發(fā)揚民主有好處?！保?1］到了改革開放時期，人民群眾的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更為鄧小平所重視，他在多種場合反復強調(diào)這一點，如鄧小平說：“當前最迫切的是擴大廠礦企業(yè)和生產(chǎn)隊的自主權，使每一個工廠和生產(chǎn)隊能夠千方百計地發(fā)揮主動創(chuàng)造精神?！保?2］這就落實到目標和出發(fā)點，即基層民主的最后目的是為了人民群眾。

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形成，并非隨意的簡單堆積，而是有其內(nèi)在結構和自然成長性，尤其是有內(nèi)在的發(fā)展和演變規(guī)律。在這一形成過程中，又有多種內(nèi)外因素在起作用。不過，最重要的是黨性原則、實事求是、人民群眾主體性，這是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核心部分。

三

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并非憑空而來，它既有歷史繼承性又有自己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造，這是其生命的源頭活水，也是其產(chǎn)生影響的根由。另一方面，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開辟了一個新時代，它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基層民主建設起到奠基和風向標作用。

1.將人民群眾的意愿和評價作為衡量標準，這是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的靈魂，也是對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突破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者都強調(diào)群眾本位，也強調(diào)人民群眾在基層民主中的主體性。馬克思早在19世紀四五十年代就指出：“工人才創(chuàng)造了一切，……英國和法國的工人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工人甚至創(chuàng)造了人?！保?3］他還說：“國家制度不僅就其本質(zhì)說來是自在的，而且就其存在、就其現(xiàn)實性說來也日益趨向于自己的現(xiàn)實的基礎、現(xiàn)實的人、現(xiàn)實的人民，并確定為人民自己的事情。”“正如同不是宗教創(chuàng)造人而是人創(chuàng)造宗教一樣，不是國家制度創(chuàng)造人民，而是人民創(chuàng)造國家制度?！保?4］列寧繼承了馬克思的群眾觀，他提出：“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馬克思這樣說過?！嗣袢罕娫谌魏螘r候都不能夠像在革命時期這樣以新社會秩序的積極創(chuàng)造者的身份出現(xiàn)?！保?5］在此，馬克思和列寧都談到“人民群眾”，雖是廣義，但主要指的是工人階級，其范圍還是有限的。毛澤東則將重心放在“農(nóng)民”和“農(nóng)村”上，這是他對馬克思和列寧的發(fā)展。毛澤東說過：“農(nóng)民問題乃是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薄八^國民革命運動，其大部分即是農(nóng)民運動。”［36］最能代表毛澤東人民群眾本位觀的是：“只有千千萬萬人民的革命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尺度?！薄叭嗣?，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保?7］毛澤東還說：“力量的源泉是人民群眾。不反映人民群眾的要求，哪一個人也不行。”［38］正是因為對人民的崇敬和信任，毛澤東才讓人民監(jiān)督政府。

鄧小平繼承了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更強調(diào)人民群眾的主體性，尤其是看重農(nóng)村基層和廣大農(nóng)民。在《馬列主義要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一文中，鄧小平說：“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一切以人民利益作為每一個黨員的最高準繩。”［39］在《完整地準確地理解毛澤東思想》一文里，鄧小平又說：“我認為，毛澤東同志倡導的作風，群眾路線和實事求是這兩條是最根本的東西?！保?0］由此可見鄧小平在群眾觀上對馬列主義尤其是毛澤東思想的繼承。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鄧小平更強調(diào)群眾的視點、標準、意愿，更強調(diào)與群眾的親情與血脈關系，這是他對以往的超越。早在1950年，鄧小平就說：“領導不是自封的，要看群眾承認不承認，批準不批準?！保?1］1962年，鄧小平又說：“生產(chǎn)關系究竟以什么形式為最好，恐怕要采取這樣一種態(tài)度，就是哪種形式在哪個地方能夠比較容易比較快地恢復和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就采取哪種形式；群眾愿意采取哪種形式，就應該采取哪種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來?！保?2］這里談的雖是經(jīng)濟民主，但一切以群眾為準，尤其是“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來”的提法，具有創(chuàng)新性，這充分說明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中“群眾路線”的實質(zhì)內(nèi)核，那就是群眾的根本性、立足點、出發(fā)點和目的性。鄧小平承認農(nóng)民也會錯，但智慧和正確往往在農(nóng)民一方，所以他更相信人民群眾的正確性。另外，在與人民群眾的關系中，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有過不同的情感表述，像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人用“人民公仆”、“孺子?！薄ⅰ扒趧諉T”、“清潔工”和“魚水關系”等來描繪。鄧小平則用“與人民打成一片，同人民建立血肉不可分離的關系”來形容［43］，他甚至飽含深情地說過：“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我深情地愛著我的祖國和人民?！保?4］這讓人想到陳毅的話“人民是我的親父母，我是人民好兒郎”，二者都用父子血緣關系描述與人民群眾的關系，從而顯示出“血肉”之情。不過，鄧小平的表述更內(nèi)在化，這是對于人民群眾本位觀的超越與升華。

2.注重民主的法制化、制度化和程序化建設，這是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對中國馬克思主義的又一重要貢獻

注重民主的法律制度和程序建設，并讓人們遵紀守法，一直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重點，也是毛澤東思想的精華。有學者認為：“民主既是一種政治制度，也是一系列政治程序和政治過程。要保證民主政治價值理念的實現(xiàn)，建構一套具體、可操作的民主程序，并實現(xiàn)程序的民主化至關重要?！保?5］如，在1954年起草憲法的修改過程中，毛澤東提出，要充分發(fā)揚民主，尤其是人民群眾的參與作用，就需要進行法律的制度和程序建設。毛澤東認為，這個憲法草案之所以深得人心，“就是起草憲法采取了領導機關的意見和廣大群眾的意見相結合的方法”，“過去我們采用了這個方法，今后也要如此。一切重要的立法都要采用這個方法”［46］。其實，在解放前，毛澤東也說過：某些犯了重大錯誤的干部和黨員，“群眾不但有權對他們放心批評，而且有權在必要時將他們撤職，或建議撤職，或建議開除黨籍，直至將其中最壞的分子送交人民法庭審處”［47］。1957年，毛澤東又強調(diào)：“一定要守法，不要破壞革命的法制。”“我們要求所有的人都遵守革命法制，并不是只要你民主人士守法?！保?8］民主程序也是這樣，毛澤東曾說：“要使全黨、全民團結起來，就必須發(fā)揚民主，讓人講話。在黨內(nèi)是這樣，在黨外也是這樣。省委的同志，地委的同志，縣委的同志，你們回去，一定要讓人講話。在座的同志們要這樣做，不在座的同志們也要這樣做，一切黨的領導人員都要發(fā)揚黨內(nèi)民主，讓人講話?！保?9］“現(xiàn)在有些同志，很怕群眾開展討論，怕他們提出同領導機關、領導者意見不同的意見。一討論問題，就壓抑群眾的積極性，不許人家講話。這種態(tài)度非常惡劣。民主集中制是上了我們的黨章的，上了我們的憲法的，他們就是不實行?！保?0］由此可見，毛澤東不是不講民主的法制與程序，而是在許多地方講得甚有道理。

不過，比較而言，毛澤東在談論民主的法律制度與程序時，往往缺乏一以貫之的實踐性。如毛澤東曾表示：“要人治，不要法制?！度嗣袢請蟆芬黄缯摚珖鴪?zhí)行，何必要什么法律?！保?1］而到了鄧小平時期，他的民主思想則有所突破和超越。1978年，鄧小平說，民主與法制缺一不可，要使民主制度化、程序化和法律化，決不能將領導人的話當作“法”。1979年，他又說：“民主和法制，這兩個方面都應該加強，過去我們都不足。要加強民主就要加強法制。沒有廣泛的民主是不行的。沒有健全的法制也是不行的。我們吃夠了動亂的苦頭?！保?2］這樣的理解是辯證的，也是實事求是的。關于基層民主的制度化和程序化，早在1941年，鄧小平就說過這樣一段話：“地方黨、群眾團體和軍隊的責任，是要扶植與幫助提高政權的威信，黨和群眾團體絕對沒有捕人殺人等權力，……現(xiàn)在有些區(qū)村政權就是這樣。在實行民選之后，這種現(xiàn)象還有可能發(fā)生。在解決這些問題時，絕對不能采取非民主的不正當?shù)姆绞?，即使他是一個反革命，也必須經(jīng)過民主斗爭和合法手續(xù)，才能加以逮捕與處理，否則有害無益?！保?3］在60多年前那個特殊的抗戰(zhàn)時期，尚能這樣強調(diào)民主程序，是難能可貴的。鄧小平還說：“要有群眾監(jiān)督制度，讓群眾和黨員監(jiān)督干部，特別是領導干部。凡是搞特權、特殊化，經(jīng)過批評教育而又不改的，人民就有權依法進行檢舉、控告、彈劾、撤換、罷免，要求他們在經(jīng)濟上退賠，并使他們受到法律、紀律處分。對各級干部的職權范圍和政治、生活待遇，要制定各種條例，最重要的是要有專門的機構進行鐵面無私的監(jiān)督檢查?！保?4］鄧小平還指出：“管理的民主化，必須具體體現(xiàn)在‘依靠工人團結職員’之中，尤其是具體體現(xiàn)到工會、工廠管理委員會、職工代表會這三種組織形式中，否則就談不上什么民主化，就沒有民主的內(nèi)容?！倍八^經(jīng)營企業(yè)化，也只有在管理民主化的基礎上才有可能?！保?5］

在之后的江澤民、胡錦濤、習近平等人，則一直承續(xù)著民主法制化、制度化、程序化和管理化等理念與做法，從而使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得以鞏固、深化和發(fā)展。江澤民在建黨八十周年大會上指出：“我們手中的權力都是人民賦予的，各級干部都是人民的公仆，必須受到人民和法律的監(jiān)督。要通過黨內(nèi)監(jiān)督、法律監(jiān)督、群眾監(jiān)督，建立健全依法行使權力的制約機制和監(jiān)督機制?！彼€說：“實行和堅持依法治國，就是使國家各項工作逐步走上法制化的軌道，實現(xiàn)國家政治生活、經(jīng)濟生活、社會生活的法制化和規(guī)范化；就是廣大人民群眾在黨的領導下，依照憲法和法律的規(guī)定，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管理國家事務、管理經(jīng)濟文化事業(yè)，管理社會事務；就是逐步實現(xiàn)社會主義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保?6］胡錦濤曾總結道：“民主法制建設邁出新步伐。政治體制改革繼續(xù)推進。實行城鄉(xiāng)按相同人口比例選舉人大代表?；鶎用裰鞑粩喟l(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形成，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建設成績顯著。愛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鞏固壯大。行政體制改革深化，司法體制和工作機制改革取得新進展。”［57］總之，在鄧小平之后，中國基層民主進入法制化、制度化、程序化的發(fā)展軌道，這與他的努力和貢獻是分不開的。

3.進一步拓展自治的廣度和深度，這是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對前人的又一突破和超越

馬克思很早就有關于“自治”、“地方自治”和“真正的自治”［58］等提法，對于“普選”［59］、“人民自己實現(xiàn)人民管理制”和“切實的監(jiān)督”［60］也都有論述。恩格斯與列寧對于“自治”也有細致的闡述。作為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毛澤東的“自治”思想對馬列主義既有繼承又有發(fā)展。其創(chuàng)新性具體表現(xiàn)在：更重農(nóng)村與農(nóng)民自治，論述得也更為全面和詳細，多有新見。如早在大革命時期，毛澤東就在思考中國基層民主發(fā)展的問題，他提出：“應立即實現(xiàn)民主的鄉(xiāng)村自治制度，變無政府為有政府，具體的建立農(nóng)村聯(lián)合陣線，以免去農(nóng)民孤立的危險，農(nóng)村中武裝、民食、教育、建設、仲裁等問題也才有最后的著落?！保?1］這里的“鄉(xiāng)村自治制度”雖讓人想到1930年代梁漱溟創(chuàng)辦的刊物《村治》以及當時流行的“促進鄉(xiāng)村自治，鏟除封建制度”的口號，但也是值得注意的概念。在抗戰(zhàn)時期，毛澤東對選舉及選舉權有這樣的要求：“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權的選舉政策，凡滿十八歲的贊成抗日和民主的中國人，不分階級、民族、男女、信仰、黨派、文化程度，均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保?2］瞿秋白在為毛澤東的《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作序中，盛贊其農(nóng)民自治與民主管理，并表示：“農(nóng)民協(xié)會的民眾參加縣政，主持鄉(xiāng)民會議的運動。民眾已經(jīng)開始自主管理自己的事，甚至打官司，交錢糧，減租，辦學堂，興水利……都要自己來管?！保?3］可見，毛澤東基層民主的自治思想是明確的，也有其時代性和自治精神。

鄧小平自20世紀50年代談到“區(qū)域自治”和一個民族聚居鄉(xiāng)的“小區(qū)域自治”［64］后，他一直都在關心民主自治，尤其是基層民主自治，這既表現(xiàn)在五六十年代，更表現(xiàn)在改革開放后。鄧小平說：“要切實保障工人農(nóng)民個人的民主權利，包括民主選舉、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不但應該使每個車間主任、生產(chǎn)隊長對生產(chǎn)負責任、想辦法，而且一定要使每個工人農(nóng)民都對生產(chǎn)負責任、想辦法?！保?5］1978年，鄧小平說：“為了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我們所有的企業(yè)必須毫不例外地實行民主管理，使集中領導和民主管理結合起來。今后企業(yè)的車間主任、工段長、班組長要由本車間、工段和班組的工人選舉產(chǎn)生?！保?6］這里所談的“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是自治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自治的精神所在，它既是對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中“自治精神”的承續(xù)，也有鄧小平自己的理解和創(chuàng)新，這就是對于基層經(jīng)濟民主、群眾自主權、人民能動性等的高度重視和充分肯定。

最能體現(xiàn)鄧小平民主自治精神的是在中國大地上開展的“村民自治活動”。有人說，鄧小平不支持村民自治，其理由是他從未在正式文件和場合談過“村民自治”，甚至連這個詞也沒用過。確實，我們幾乎從未見過鄧小平提到“村民自治”，但這并不等于說他不支持或反對“村民自治”，有研究表明他是支持村民自治的［67］。事實上，如無鄧小平的支持，村民自治不可能得以開展，更不要說轟轟烈烈的發(fā)展了。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在農(nóng)村實行“土地承包”、“權力下放”以及充分肯定廣大基層人民群眾的創(chuàng)造性智慧，都能說明這一點。從此意義上說，鄧小平與村民自治具有直接關系。

與毛澤東等馬克思主義者相比，鄧小平基層民主自治的獨特性有三：一是自治主體的廣泛性。毛澤東基層民主主體——人民群眾是有限制的，是以階級斗爭為劃分標準的，這就縮小了人民群眾的范圍。而鄧小平基層民主的主體——人民群眾更廣泛，尤其在村民自治活動中更是如此。二是自治的開放性和世界性。毛澤東實行基層民主，沒有像鄧小平改革開放時期那樣開放，而是具有相當?shù)姆忾]性，在解放前如此，在解放后也是這樣，而鄧小平時代的村民自治則舉世注目，像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就來華參與其中［68］，不少外國學者也成為中國村民自治的參與者。三是自治的深度推進。鄧小平時代的村民自治在“四個民主”中遠比毛澤東時代來得深入，因為此時的科學技術、管理水平、民主程序都是以往所無法比擬的，從而使基層經(jīng)濟民主和政治民主更上新臺階?？梢哉f，正是在這場具有革命性的自治中，充分顯示了鄧小平自治思想和精神的戰(zhàn)略眼光和偉大智慧，這也是他對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等人自治思想的發(fā)展。當然，從鄧小平村民自治思想中，也可看到毛澤東“鄉(xiāng)村自治”的影子及其影響。

鄧小平自治思想對后人影響甚大。在中國共產(chǎn)黨十五屆三中全會上，江澤民首次明確肯定村民自治的重要意義，將之看成“社會主義民主的偉大創(chuàng)造”。他還將包產(chǎn)到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與村民自治并稱為“當代中國農(nóng)民的三個偉大創(chuàng)造”。這是江澤民對鄧小平民主自治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也是在此意義上，村民自治獲得了巨大發(fā)展。有學者概括說：“中共第二、三、四代領導集體在實行村民自治、促進農(nóng)村基層民主發(fā)展方面，其指導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具體實踐是緊密聯(lián)系的。中國農(nóng)村村民自治制度發(fā)端于鄧小平時代，發(fā)展于江澤民時代和胡錦濤時代，而它的完善，將還需要一段比較長時期的努力?！保?9］可見，鄧小平村民自治思想對中共領袖的垂范作用。

也應該指出，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并非完美無缺，它在取得歷史性、革命性和實踐性的偉大成就的同時，也存有不足。概言之有三：一是缺乏系統(tǒng)性。這在與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比較中更為明顯。如鄧小平?jīng)]有專論基層民主的著述，其思想多分散于各篇文章中，系統(tǒng)性明顯不足。二是重實用性，輕理論性。在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中，從未出現(xiàn)過“基層民主”和“村民自治”的概念，不論出于何種原因，這都是個遺憾！有研究者稱，在1981年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出現(xiàn)“基層民主”的雛形。1983年，彭真首次公開使用“基層民主”一詞［70］。鄧小平在表述基層民主時，多用樸實、自然、簡潔的口語，長處是生動有力，短處是缺乏理論性。三是時代感和現(xiàn)實性有余，而前瞻性不足。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多為解決某一時間、某一問題而提出的，其優(yōu)點是現(xiàn)實感和時效性強，但忽略了前瞻性，這必然影響其基層民主思想的發(fā)展。但不管怎么說，作為一個政治家、實踐家和思想家，鄧小平基層民主思想畢竟影響了一個時代，并且還會長久地影響下去。

［1］［2］［3］［4］［5］［6］［7］［17］［19］［20］［21］［22］［23］［24］［30］［31］［39］［41］［42］［43］［53］［55］［64］《鄧小平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8-21、8、52、76、120、160、271、166-167、176、273、71、41、14、288、68、324、66、73、74、329-330、257、157、323、25、15、176-177、166頁。

［8］［12］［13］［14］［15］［18］［27］［28］［40］《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8、117、242、180、245、210、164、220-221、229、382、45頁。

［9］［10］［11］［16］［25］［26］［32］［52］［54］［65］［66］《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22、131、282、36、280、316、146、189、332、146、137頁。

［29］馬克思：《關于費爾馬哈的提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4頁。

［3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2頁。

［3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81頁。

［35］《列寧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01頁。

［36］［61］《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38、38頁。

［37］《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04、1031頁。

［38］《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149頁。

［44］《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見英國培格曼出版公司出版的《鄧小平文集》英文版序言，1981年2月14日。

［45］羅大蒙：《人大民主的程序民主與選舉民主——基于D市T區(qū)人大代表換屆選舉的觀察和思考》，《四川理工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

［46］《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26-327頁。

［47］［62］《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72、743頁。

［48］《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97-198頁。

［49］毛澤東：《沒有高度的民主，不可能有高度的集中》，1960年1月30日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人民日報》，1978年7月1日。

［50］毛澤東：《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0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20頁。

［51］辛向東、戴劍華：《大躍進運動期間毛澤東談法律：要人治不要法制》，《黨史天地》，2011年8月14日。

［56］付子堂：《把握江澤民社會主義法治思想的精髓》，《重慶日報》，2006年9月18日。

［57］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頁。

［58］［5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8、120-121、57頁。

［6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366、647頁。

［63］《瞿秋白文集》，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46-347頁。

［67］［68］［69］王金紅：《鄧小平與中國農(nóng)村村民自治的發(fā)展》，《山東科技大學學報》，2004年第3期。

［70］殷倩：《“基層民主”概念的提出及其意義》，《唯實》，2012年第12期。

The Generation Logic and Spiritual Kernel of Deng Xiaoping's Thoughts on the Democracy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ZHAO Xiu-ling

（Institute of Political Science，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028，China）

Deng Xiaoping；the thought about democracy at the grassroots level；generation logic；spirit kernel

Since the New Period，the study of Deng Xiaoping has gradually become a clear study.But in comparison，the fundamental research on the democratic thought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is relatively weak，and it especially lacks of historic，systematic，and developmental discussion.In fact，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Deng Xiaoping's thought about democracy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is an inherent logic system.It began in the 30's of the 20th century，experienced a development during the 40's and another over twenty-years'period after the founding of China，and became mature to the 20 years after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up period.The exploratory，the stability and innovation at a high starting point became the developmental logic of Deng Xiaoping's thought about democracy at the grassroots level；The Party spirit principle，everything from people's subjectivity become the spirit kernel of Deng Xiaoping's thought about democracy at the grassroots level；The standard of measure，the legalization and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democracy，the procedurally construction of democracy，and the promotion on the breadth and depth of autonomy have become the core content of Deng Xiaoping's thought about democracy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A849.16

A

2095-5170（2014）04-0088-09

［責任編輯：李文亞］

2014-06-11

趙秀玲，女，山東蓬萊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