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萬木
(荊楚理工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荊門 448000)
典故的式微
潘萬木
(荊楚理工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荊門 448000)
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典故運用在“五四”運動后遭遇嚴重挑戰(zhàn),之后便江河日下,再不見振起。其深層原因乃在于典故賴以存身的文言文體的崩潰,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白話文體的崛起與強力推行下的日漸成熟終于將典故逐出,白話文體的明白、清晰、準確、直接的內(nèi)涵要求并不需要典故的密語寒暄似的委婉含蓄。再一個眼見的事實就是教育教學內(nèi)容的重塑。古人因功名之動力重視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學習,就是蒙學教材亦是通過典故去了解事實的真象,包括著名之《三字經(jīng)》、《千字文》、《蒙求》、《龍文鞭影》、《幼學瓊林》等。于是典故作為特殊之語言構(gòu)體嵌入心靈深處,運用也就自如,所謂得心應(yīng)手、熟能生巧、融匯貫通也。而現(xiàn)行適應(yīng)白話文體需求的教育教學內(nèi)容因與傳統(tǒng)經(jīng)典割裂而致典故儲備修養(yǎng)嚴重不足,所以就失去了典故運用的能力。
典故;文言文體;白話文體;教育內(nèi)容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一連串對外戰(zhàn)爭的失敗,洋務(wù)運動的一點星火也為1894年甲午戰(zhàn)爭所澆滅,讓人們感覺到中國的一切都壞透了,必須改傳統(tǒng),科舉要廢除,孔家店要打倒,古代傳統(tǒng)文化之載體文字也得改換,文言的形式必須變革。
早在1887年,改良派思想家、文學家黃遵憲在其《日本國志·學術(shù)志》里就提出中國的語言文體太古奧,不利于文化知識對廣大民眾的傳播,必須創(chuàng)造一種通俗易懂的語言文體,以適應(yīng)時代的發(fā)展和民眾對知識的需求[1]。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領(lǐng)袖人物之一的梁啟超在1899—1902年間多次提出“文界革命”的口號,要想“覺天下”,即“灌輸常識”、“開通民智”、養(yǎng)育“民德”、培植“民力”,把國民動員起來,改革政治,完成救國御侮的大業(yè),舍棄文字的宣傳鼓動是不行的。但是舊的文章體制和語言形式已經(jīng)不能適用,必須加以改革,使之“別開一生面”。其在《小說叢話》中說:“文學之進化有一大關(guān)鍵,即由古語之文學變?yōu)樗渍Z之文學是也。各國文學史之開展,靡不循此軌道。中國先秦之文,殆皆用俗語……故先秦文界之光明,數(shù)千年稱最焉……自宋以后,實為祖國文學之大進化。何以故?俗語文學大發(fā)達故。宋后俗語文學有兩大派,其一為儒家、禪家之語錄,其二則小說也。小說者,決非以古語之文體而能工者也。本朝以來,考據(jù)學盛,俗語文體生一頓挫,第一派又中絕矣。茍欲思想之普及,則此體非徒小說家當采用而已,凡百文章,莫不有焉。”[2]以文學進化的觀點論證文言向白話轉(zhuǎn)化的必然性。1898年8月,裘廷梁在“百日維新”的高潮中發(fā)表《論白話為維新之本》為白話爭地位?!拔呐c言判然為二”,受害者不只是農(nóng)工婦孺,而是整個社會,進而發(fā)出“文言興而后實學廢”的控訴,旗幟鮮明地提出“崇白話而廢文言”的要求[3]。
文體改革以改良民智為軸心,面向社會的近代傳媒報刊在這方面起了帶頭作用,它較早地沖破了士大夫雅文學的觀念,邁出了通俗化的步伐。1900年1月,澳門《知新報》發(fā)表了陳榮袞的《論報章宜改用淺說》,呼吁報章文字的通俗化,要求“作報論者”,以“淺說”“輸入文明”,并明確提出:“大抵今日變法,以開民智為先,開民智,莫如改革文言。不改文言,則四萬九千九百分之人,日居于黑暗世界之中,是為陸沉;若改文言,則四萬九千九百分之人,日嬉游于琉璃世界中,是謂不夜”。報章文字的通俗化,形成了不同于傳統(tǒng)文言的報章文體,這是文體語言的一大變化。1897年11月,目前已知最早的白話報《演義白話報》在上海誕生;1898年5月,《無錫白話報》創(chuàng)刊。此后,標明為“白話”(“俗話”及各地方言)的報刊競相面世,甚至遠及海外日本之留學生也編刊有《新白話報》、《白話》等。如1904年陳獨秀辦《安徽俗話報》,1906年胡適之辦《競業(yè)旬報》,錢玄同協(xié)助章太炎辦《教育今語雜志》等。梁啟超說:“自報章興,吾國之文體,為之一變,汪洋恣肆,暢所欲言,所謂宗派家法,無復問者?!?《中國各報存佚表》,《清議報》第一百號)胡適在他的《四十自述》中也說:“這十幾期的《競業(yè)旬報》,不但給了我一個發(fā)表思想和整理思想的機會,還給了我一年多作白話文的訓練……我不知道我那幾十篇文字在當時有什么影響,但我知道這一年多的訓練給了我自己絕大的好處。白話文從此成了我的一種工具。七八年之后,這件工具使我能夠在中國文學革命的運動里做了一個開路的工人?!痹谙虬自捨倪^渡的過程中,報章文體起了重要的中介作用。
但是,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通俗的白話更多的停留在政治宣傳上,僅在報章文體上向白話文靠攏而已,哪怕是梁啟超之更適宜自由表現(xiàn)新思想與更適應(yīng)廣大讀者接受的“新文體”之“務(wù)為平易暢達,時雜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且條理明晰,筆鋒常帶情感,對于讀者,別有一種魔力焉”[4]也只不過是報章文體的進一步發(fā)展。雖“崇白話”然未“廢文言”,文言仍保留了事實上的優(yōu)越與尊貴。提倡言、文合一的黃遵憲的詩歌完全是文言舊體,而且用典甚多;提倡“詩界革命”的梁啟超也還是高舉“以舊風格含新意境”的旗幟;梁啟超將文章分為“覺世之文”與“傳世之文”并提出不同的要求:“傳世之文,或務(wù)淵懿古茂,或務(wù)沉博絕麗,或務(wù)瑰奇奧詭,無之不可;覺世之文,則辭達而已矣,當以條理細備,詞筆銳達為上,不必求工也?!?《湖南時務(wù)學堂學約》)不少人難以擺脫對古雅美的戀舊情結(jié),抱著文言不肯放,甚至思想很新而文體卻極其守舊。嚴復是傳播西方資產(chǎn)階級主要思潮最為得力的人物之一,他的政論文《救亡決論》、《原強》等,筆鋒之尖銳,思想之激進,都無愧是近代性質(zhì)內(nèi)容的佳作,雖說其翻譯不能堅持用“漢以前字法句法”而改為與白話最接近的前人翻譯佛書的體裁甚而直用當時的報章文體,但他卻是堅持古文最力的一員。“違背和破壞了他親手制定的‘古文’規(guī)律”(錢鐘書《林紓的翻譯》),借助文言小說及筆記等傳統(tǒng)文體和當時流行的報章文體翻譯了大量西方小說的林紓,更是頑固地堅守古文堡壘。用報章體寫了《駁康有為論革命書》等宣傳排滿革命的文章且十分欣賞鄒容《革命軍》的“驅(qū)以犀利之筆,達以淺直之詞”,“恣肆軒露,愚夫愚婦皆可誦”的章太炎則主張回到魏晉。
戊戌變法維新的失敗,終至辛亥革命的推翻帝制,建立民國,而有袁世凱的稱帝丑劇,張勛復辟的鬧劇,而后是軍閥混戰(zhàn)。而且仍為日倭欺侮,致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一場白話文體取代文言文體的漢語運動蓬勃開展起來。“五四”新文化運動中關(guān)于語言文體的改革,是由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新青年》第2卷第5號,1917年1月)這篇具有宣言性質(zhì)的文章首次提出來的?!敖袢斩晕膶W改良,須從八事入手”。他所提出的八事,“不講對仗”是就韻文而言,其他七條為“須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須講求文法”、“不作無病呻吟”、“務(wù)去爛調(diào)套語”、“不用典”、“不避俗字俗語”。后來他把“八事”即“八不主義”調(diào)整為“四條”:“一、要有話說,方才說話,這是‘不做言之無物之文字’一條的變相。二、有什么話,說什么話;話怎么說,就怎么說。這是(二)(三)(四)(五)諸條的變相。三、要說我自己的話,別說別人的話。這是‘不摹仿古人’一條的變相。四、是什么時代的人,說什么時代的話。這是‘不避俗話俗字’的變相”[5]。在整個白話文運動中,有關(guān)語言文體的改革,也是胡適論述得最精詳、最透徹的。他說:“我們認定文字是文學的基礎(chǔ),故文學革命的第一步就是文字問題的解決……先要做到文字體裁的大解放,方才可以用來做新思想、新精神的運輸品?!?胡適《嘗試集·自序》)胡適還從歐洲的語言文體革命談到五四時中國的語言文體革命,著重闡述了語言文體革命對文學革命所起的重要作用。因為文學革命意味著對中國最有力的、長期占統(tǒng)治地位的傳統(tǒng)文化建構(gòu)的動搖,而這一建構(gòu)的基礎(chǔ)就是文言文體。這種語言文體不但束縛人們的思想,妨礙人們對文化的吸收,而且只能局限于為少數(shù)士大夫讀書人所掌握。因此,要進行心理文化即價值觀念的轉(zhuǎn)換,最基礎(chǔ)的是要實現(xiàn)語言文體的轉(zhuǎn)換,因為語言文體是新思想、新觀念的承載體和轉(zhuǎn)換器。事實上,“五四”新文化運動最明顯的成功和確定不移的果實就是白話文的勝利[6]。
語言文體形式的轉(zhuǎn)變是“五四”運動所促成的最成功的一種轉(zhuǎn)變,即將中國傳統(tǒng)的、文言的語言文體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代的、白話的語言文體。白話取代文言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也標志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郭預衡說:“中國文章的變遷,在歷史上不止一次,但像‘五四’時期白話代替文言,卻是空前的大舉?!盵7]拼音化運動導致1918年“注音字母”的公布,1919年“新式標點符號案”公布,1920年《國音字典》公布。在胡適、周作人、朱希祖、錢玄同等人的呼吁下,北洋政府教育部1920年1月12日訓令全國各國民學校將一、二年級國文改為國語,1923年初高中也改稱“國語科”,讓白話文進入教材,正式確立白話文作為國語,并且“國語”在全國范圍內(nèi)代替文言文而通行。白話不僅成了“合用的”、“方便的”交際工具,而且通過翻譯,引進了大量的新名詞、新術(shù)語、新表達,歐化了的漢語的確較以前更為精密,更適合表達日益復雜的思想、情感。當然,“五四”后,傳統(tǒng)的白話小說仍在流行,正式書寫語言如公文、應(yīng)用文等絕大部分還是文言,只是新文學“白話”了。到1940年代時,朱自清還覺得“白話文的發(fā)展還偏在文學一面,應(yīng)用的白話文進步的很緩。”[8]郭紹虞更直接指出“白話文是文藝文,而文言文是應(yīng)用文”[9]的情形依然存在。只是在20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初以后依靠于政權(quán)的力量,白話終獲全勝。不過一段時間里,鄉(xiāng)村里的自發(fā)式教育還以私塾的形式存在,但不久便土崩瓦解了。
語言有其工具性,但同時還是思想本體,是世界本身。不是思維先于語言,而是語言先于思維,沒有語言就沒有思維,正如海德格爾所說:“語言是存在的家”。文言所蘊含的是長時段的傳統(tǒng)思想,或者說長時段的傳統(tǒng)思想正是依靠文言而生存的。陳獨秀就認為文言文“既難傳載新事新理,且為腐毒思想之巢窟”,周作人也指出:“我們反對古文……實又因為他心中的思想荒謬,于人有害的緣故……這荒謬的思想與晦澀的古文,幾乎已融合為一,不能分離。”[10]真正從認識上將語言革命上升到了思想革命的高度。但較為明確的認識到語言具有思想性、本體性的是王國維,他在《論新學語之輸入》中說:“夫言語者,代表國民之思想者也,思想之精粗廣狹,視言語之精粗廣狹以為準,觀其言語,而其國民之思想可知矣。……言語者,思想之代表也,故新思想之輸入,即新言語輸入之意味也”[11]。劉勰說:“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盵12]美國人類學家懷特說:“人類和文化的開端,在于語詞之中?!盵13]文化、思想問題最終都可以歸結(jié)為語言問題,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說:“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xiàn)實”,“語言和意識具有同樣長久的歷史?!盵14]語言不僅僅是工具,同時也是意識、思想、思維、世界觀,是文化本體。錢鐘書說:“一代于心性之結(jié)習成見,風氣扇被,當時義理之書熟而相忘、忽而不著者,往往流露于文詞語言?!盵15]語言文字中隱藏著文化的秘密,所以葛兆光特別強調(diào)“漢字思維”、“漢字文化”、“作為思想史的漢字”[16]。當“五四”的民主思潮與平民化意識,取消了使用文言的語言特權(quán),白話登上歷史舞臺,思想、文化的轉(zhuǎn)型導致語言的轉(zhuǎn)變,而語言的轉(zhuǎn)變又進一步促進了思想、文化的轉(zhuǎn)型。文言漸漸失去其標識性意義,其所代表的文化內(nèi)涵便告闕如。承載典故運用之文言的退場,也就意味著典故的式微。如果在白話的語境里強行典故思維,那無異于堂吉訶德以騎士行為向大風車挑戰(zhàn),最后只能以悲劇收場。
東漢崔寔《四民月令》講“硯水凍,命幼童讀《孝經(jīng)》、《論語》篇章,入小學?!碧瞥趵钏 督渥邮斑z》說“男子六歲,教之放名,七歲讀《論語》、《孝經(jīng)》,八歲誦《爾雅》、《離騷》,十歲出就師傅?!彼未祆涠ā端臅窞閮和滩摹C髑鍍和雽W先是三、百、千(《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然后是《神童詩》、《李氏蒙求》、《書言故事》、《幼學瓊林》、《龍文鞭影》、《千家詩》等韻語讀物、散文故事和淺易詩歌,如上學正規(guī),差不多兩年時間即可完全掌握。而有志于科舉的學童,接下來就是《四書》、《五經(jīng)》等的學習。如《論語》乃用當時的口語所記,漢代是非常通俗的讀物,唐代仍如此,杜甫曾嘲笑夔州人不讀書而好經(jīng)商,“小兒學問止《論語》,大兒結(jié)束學商旅?!卑阎蛔x到《論語》看作是沒學問,現(xiàn)今則把讀《論語》看作是大學問。宋以后讀《論語》則日漸艱深,于是便有了把“郁郁乎文哉”念成“都都平丈我”的笑話產(chǎn)生:“都都平丈我,學生滿堂座。郁郁乎文哉,學生都不來?!泵髑遄x《論語》就不容易了,近代學童,讀“三百千”和《幼學瓊林》之類尚不覺難,但到《論語》就不行了,所謂“上論下論難死人”。這些都是就學童啟蒙而言。
春秋戰(zhàn)國形成的《詩》、《書》、《易》、《禮》、《樂》、《春秋》的“六藝”教育,后《樂》散佚,到漢代設(shè)五經(jīng)博士,自“罷黜百家”后獨享尊榮,一直沿襲到清代結(jié)束。司馬遷《史記·儒林列傳》“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鄉(xiāng)之,于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自是之后,言《詩》于魯則申培公,于齊則轅固生,于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齊魯自胡毋生,于趙自董仲舒……而公孫弘以《春秋》白衣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學士靡然鄉(xiāng)風矣?!盵17]3118公孫弘比董仲舒“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18]2523的意識形態(tài)控制更進一步,成功的將儒家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教育與學習和政治權(quán)利、社會地位甚至經(jīng)濟利益掛鉤,自此后經(jīng)師弟子及其子孫皆可平步而至公卿大夫?!稘h書·夏侯勝傳》載其自信地說:“士病不明經(jīng)術(shù),經(jīng)術(shù)茍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學經(jīng)不明,不如歸耕?!盵18]3159所以司馬遷“讀功令,至于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嘆也。”[17]3115班固《漢書·儒林傳》顯然有同感,“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shè)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盵18]3620與“祿利”的結(jié)合更促進了祿利之徒對儒典的精通熱忱和程度。
《后漢書·儒林列傳》載“光武中興,愛好經(jīng)術(shù)”,建武五年(公元29),天下未定,劉秀“修起太學”[19]2545,“起太學博士舍,內(nèi)外講堂”,吸引諸多學士云集京師,一時形成“諸生橫巷”的文化盛況[19]1606。本人能通《春秋》和《尚書》的漢明帝多次到太學講經(jīng);漢靈帝熹平四年(公元175)詔令諸儒“正定《五經(jīng)》,刊于石碑,為古文、篆、隸三體書法以相參驗,樹之學門,使天下咸取則焉?!盵19]2547帝王如此,太學和郡國官學亦空前發(fā)展,私學更繁盛一時。社會上出現(xiàn)了一些累世專攻一經(jīng)的士大夫家族?!逗鬂h書·儒林列傳》載,學者所在,求學者往往不遠萬里前往就讀者動輒千百,而著名的經(jīng)學大師開門受徒者名籍往往不下萬人[19]2588。當然,都是奔“祿利之路”,《后漢書·桓榮傳》載,桓榮受封少傅、賜車馬時,躊躇滿志,“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綬,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19]1251
魏晉南北朝,儒家經(jīng)典的學習受到一定的沖擊。至隋唐,天下一統(tǒng),加以開科取士,經(jīng)典的學習又掀高潮?!端鍟と辶謧鳌份d:隋平定天下,大興儒學,征辟儒生,“使相與講論得失于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盵20]1707據(jù)說當時最負盛名,“后生鉆仰”和“縉紳咸宗師”的劉焯即撰有《五經(jīng)述義》[20]1719,劉炫也撰《五經(jīng)正名》與《論語》、《春秋》、《尚書》、《毛詩》、《孝經(jīng)》的《述義》[20]。《舊唐書·褚亮傳》載,唐太宗平定天下后,即“留意儒學”,聚集杜如晦、房玄齡、于志寧、陸德明、孔穎達等著名學者“討論墳籍,商略前載”[21]。詔命孔穎達主持編定《五經(jīng)正義》以彰顯其作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之重要性?!?唐太宗)讎正五經(jīng)繆缺,頒天下示學者,與諸儒稡章句為義疏,俾久其傳。因詔前代通儒梁皇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隋何妥劉炫等子孫,并加引擢。(貞觀)二十一年,詔‘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勝、高堂生、戴圣、毛萇、孔安國、劉向、鄭眾、杜子春、馬融、盧植、鄭玄、服虔、何休、王肅、王弼、杜預、范寧二十一人,用其書,行其道,宜有以褒大之,自今并配享孔子廟廷。’”[22]后之各朝代無不如是。
追求“祿利”之科舉所學傳統(tǒng)經(jīng)典自不必說,光是啟蒙之蒙學教材我們可以看一看,相關(guān)的傳統(tǒng)經(jīng)、史、子、集是如何滲透人心的。
《千字文》為南朝梁周興嗣編撰?!短綇V記》“梁武教諸王書,令殷鐵石于大王(王羲之)書中拓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紙,雜碎無序。武帝召興嗣謂曰:‘卿有才思,為我韻之?!d嗣一夕編綴進上,鬢發(fā)皆白?!盵23]《千字文》用給定的一千字作詩,共125聯(lián),250句。全詩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從宇宙的誕生、開天辟地說起,講日月星辰、氣象物候、地球上的自然資源以及人類出現(xiàn)以后中國遠古和上古的歷史和政治制度。第二部分落實到人,講人類的基本生存和高層次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即人常倫理和修養(yǎng)。第三部分講上層建筑,即國家、政權(quán)、政治、政令等。第四部分講生活,描述溫馨的人情關(guān)系和恬淡的田園生活,贊美甘于寂寞、默默奉獻且不為名利羈絆的人。勾勒出完整的中國文化史的基本輪廓。全篇主題突出,章句文理一脈相承,層層推進;語言優(yōu)美,辭藻華麗,幾乎句句引經(jīng),字字用典。所以明王世貞稱其為“絕妙文章”,清褚人獲贊其“局于有限之文字而能條理貫穿毫無舛錯,如舞霓裳于寸木,抽長緒于亂絲?!薄肚ё治摹窂哪铣_始一直使用到清末民國,是中外教育史上使用時間最長的識字課本,自有其存活的道理。如“磻溪伊尹,佐時阿衡。奄宅曲阜,微旦孰營?;腹锖?,濟弱扶傾。綺回漢惠,說感武丁??V密勿,多士寔寧。晉楚更霸,趙魏困橫。假途滅虢,踐土會盟。何遵約法,韓弊煩刑。起翦頗牧,用軍最精。宣威沙漠,馳譽丹青。九州禹跡,百郡秦并。”歷史事實與歷史人物紛至沓來,發(fā)蒙之孩童,有此千字,該知道多少人情物(事)理,潛藏之記憶一旦在今后的學習中觸碰該是多么驚喜,在創(chuàng)作中神遇又該是多么的感同身受。這是有用之啟蒙,一朝把握,終身受益;而不是“猴子掰包谷”式的學習,得一丟一,永遠只有“一”。
《三字經(jīng)》亦如此,一種高度濃縮的百科全書或中國文化簡史,涉及文史哲經(jīng)、典章制度、文物典故、天文地理、風俗人情、禮義道德等?!度纸?jīng)》的作者和成書年代,歷代說法不一,一般認為是南宋名儒王應(yīng)麟。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各朝代都有人補充,最著名的是清道光年間賀興思增補元、明、清三代歷史。民國初年,章太炎對其補充修訂,名為《重訂三字經(jīng)》?!度纸?jīng)》全由三字一句的韻文寫作,共1145字,將中國通史綱要、中國文化史綱要、文化百科知識等盡行囊括,所以章太炎說:“若所以詔小子者,則今之教科書,固弗如《三字經(jīng)》遠甚也?!边@對一個幼兒的影響該是多么重要?!度纸?jīng)》是一部教育專著,圍繞“教之道,貴以?!边@一主題,第一談教育的意義和重要性;第二強調(diào)教育的內(nèi)容和順序;第三講基本的文化常識;第四介紹代表中國文化的重要經(jīng)典和讀書的次第;第五是中國通史綱要;第六談勤奮刻苦是求學成才的先決條件。如中國文化之重要經(jīng)典:“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孟子者,七篇止;講道德,說仁義。作中庸,子思筆;中不偏,庸不易。作大學,乃曾子;自修齊,至平治。孝經(jīng)通,四書熟。如六經(jīng),始可讀。詩書易,禮春秋;號六經(jīng),當講求。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有典謨,有訓誥,有誓命,書之奧。我周公,作周禮,著六官,存治體。大小戴,注禮記;述圣言,禮樂備。曰國風,曰雅頌,號四詩,當諷詠。詩既亡,春秋作;寓褒貶,別善惡。三傳者,有公羊,有左氏,有谷梁。經(jīng)既明,方讀子;撮其要,記其事。五子者,有荀楊;文中子,及老莊。經(jīng)子通,讀諸史……廿四史,全在茲。載治亂,知興衰。讀史者,考實錄。通古今,若親目。”諸史部分既是說廿四史,也隱含中國通史綱要。一輩子該學什么,剛發(fā)蒙就知道,那就是《四書》《五經(jīng)》,諸子百家和廿四史。且不說這些,光提觀點、講道理中的舉證式用典就比比皆是。為了說明“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即以“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證之,舉“昔仲尼,師項橐”說明“古圣賢,尚勤學”等等。
還有《百家姓》就不詳細介紹了。一兩年的識字階段就掌握了我們現(xiàn)在讀到碩士研究生都掌握不了的知識,我都不知道是古人愚笨就知道死記硬背好呢,還是我們今天聰明去享受走馬觀花好?
光只識字課本就已讓人驚嘆,而一般性知識的閱讀更叫人觀止。唐人李翰撰有《蒙求》,書名當取自《易·蒙卦》“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這是一部融歷史人物、歷史故事為一體的啟蒙讀物,作者將唐以前之古人言行事跡、逸聞趣事以四字為一句編排組合,并講求聲韻協(xié)調(diào)、對仗工整。杜荀鶴《贈李鐔》詩尚有“地爐不暖柴枝濕,猶把蒙求授小兒”之句,足見在當時的影響之大。后世有晚唐王范的《續(xù)蒙求》、宋洪邁的《次李翰蒙求》,此外更有《廣蒙求》、《敘古蒙求》、《春秋蒙求》、《左氏蒙求》、《南北史蒙求》、《十七史蒙求》、《三國蒙求》、《唐蒙求》、《宋蒙求》等,可見其影響之遠。
李瀚《蒙求》在宋元明幾百年間,因“取其韻語易于訓誦”,“遂至舉世誦之,以為小學發(fā)蒙之首。”[24]清代仍然流行,嘉慶時張海鵬編《學津詩原》收有《蒙求》。除最后四句16字為結(jié)束語外,都是以上下兩句構(gòu)成對偶,各講一個典故,每句均有出處,其實就是“用故事作對子”。開篇即云:“王戎簡要,裴楷清通??酌髋P龍,呂望非熊。楊震關(guān)西,丁寬易東。謝安高潔,王導公忠??锖忤彵冢瑢O敬閉戶。郅都蒼鷹,寧成乳虎。周嵩狼抗,梁冀跋扈。郗超髯參,王珣短簿。伏波標柱,博望尋河。李陵初詩,田橫感歌。武仲不休,士衡患多?;缸T非讖,王商止訛……”每兩句一組,平仄基本相對;每八句一節(jié),押一個韻,且平聲韻與仄聲韻交替,所以其被收入《全唐詩》卷八八一中。傳統(tǒng)的蒙學教材如《三字經(jīng)》、《千字文》等也都是整齊、對偶、押韻的詩歌。這樣的教材讀多了,讀熟了,背慣了,那就是詩人了[25]。
《龍文鞭影》,原名《蒙養(yǎng)故事》。傳說一駿馬名龍文不用鞭策,只要看見鞭影就奔馳騰躍,其中寓有對孩童的勉勵。明中期,有神童之稱的蕭良有仿《蒙求》撰《蒙養(yǎng)故事》,明晚期坊間先生楊臣諍增訂,更名為《龍文鞭影》;清末光緒間,李恩綬又增刪校訂一次,遂成定本。其內(nèi)容以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為主,源自廿四史以及古代神話傳說、小說、野史、筆記等。按30韻編排,四字一句,除開始的“粗成四字,誨爾童蒙。經(jīng)書暇日,子史須通”四句和最后的“古人萬億,不盡茲函”兩句外,都是每句一典。如“鹽”韻:“風儀李揆,骨相呂巖。魏牟尺縰,裴度千縑。孺子磨鏡,麟士織簾。華歆逃難,叔子避嫌。盜知李涉,鹵懼仲淹。尾生豈信,仲子非廉。由餐藜藿,鬲販魚鹽。五湖范蠡,三徑陶潛。徐邈通介,崔郾寬嚴。易操守劍,歸罪遺縑?!?/p>
《幼學瓊林》又名《幼學故事瓊林》、《幼學須知》、《成語考》、《故事尋源》等。明程登吉撰,清鄒圣脈增補?!坝讓W”一詞,出自《禮記·曲禮》“人生十年曰幼學”,十歲的孩童該知道些什么:天文、地輿、歲時、朝廷、祖孫、父子、兄弟、師生、朋友、賓主、身體、衣服、人事、飲食、文事、科第等。作者吸收前人成果,直接取材于宋元以來《事類賦注》、《古今事文類聚》、《事類捷錄》、《故事黃眉》等,使之成為一種綜合性的微型百科全書。明清時期,《幼學瓊林》廣泛流傳。因其內(nèi)容廣博,背誦或熟讀之后,即可在口頭交際、書信短札、寫詩作文中引經(jīng)據(jù)典,于是有“學了《增廣》會說話,學了《幼學》走天下”的謠諺。臺灣地區(qū)流傳這么一個靠《幼學瓊林》發(fā)達的故事,說蔣總統(tǒng)府有一個站崗的衛(wèi)兵,因與蔣總統(tǒng)天天見面關(guān)系就熟了。老蔣就跟他拉拉家常,問他當了幾年兵???一天站幾個小時???讀了什么書沒有???等等。得知衛(wèi)兵沒有讀書,蔣總統(tǒng)第二天就送了本《幼學瓊林》給他,要求他站崗之余全部背下來。總統(tǒng)布置的任務(wù)還是要完成的,憑著背誦《幼學瓊林》,這個衛(wèi)兵做到了《聯(lián)合報》的總編輯。而《聯(lián)合報》后來出了名,就是因為報上的新聞標題都是用的典故??上攵@些典故都是《幼學瓊林》中的。真有那么神嗎?隨便看看卷二“父子”類:“蓋父愆,名為干蠱;育義子,乃曰螟蛉。生子當如孫仲謀,曹操羨孫權(quán)之語;生子須如李亞子,朱溫嘆存勖之詞。弒父自立,隋楊廣之天性何存;殺子媚君,齊易牙之人心何在。分甘以娛目,王羲之弄孫自樂;問安惟點頷,郭子儀厥孫最多。和丸教子,仲郢母之賢;戲彩娛親,老萊子之孝。毛義捧檄,為親之存;伯俞泣杖,因母之老。慈母望子,倚門倚閭;游子思親,陟岵陟屺”等,熟悉之后善加運用,你也可以這么神。
接受這樣的教育,你不典故都不行。清末民國初的蒙學教材已有很大變化,重在新知的介紹和用淺近的文言,傳統(tǒng)之經(jīng)、史、子、集內(nèi)容亦選錄較多,民國時部分沿用,故現(xiàn)當代新詩尤其是二十世紀二十、三十年代的詩歌和臺灣詩歌還能典故一下,這與作家的舊學根柢有關(guān),臺灣的教育相對于大陸教育更多地保有傳統(tǒng)詩文的數(shù)量。關(guān)鍵是有典可用,當你的知識儲備缺少古典時,即使不批判用典你也是不會用的。所以老舍說得好,“中國舊詩人太好用典了;用典未必不足以傳達思想……中國的新詩人主張不用典,這是為糾正舊詩人的毛病,可他們又太隨便了,他們以為隨便聯(lián)串一些字就可以成為詩?!盵26]知識儲備不足那就只能“隨便”寫詩了。知識儲備不足的根本原因還在于教育,一段時期幾乎完全割斷與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甚而延續(xù)至今亦無多大改觀,狹義上的對中國古代文獻的用典怎能不式微呢?
而后之教育完全割斷傳統(tǒng)之延續(xù),雖有所改進但已積重難返,加上純粹的考試、文憑教育的嚴霜打擊,先有書面語向口語靠攏進而合二為一,導致書面語向口語的全面投降,由此書面語的思考性、典雅性、審美性、審慎性向口語的隨機性、通俗性、平庸性、隨意性轉(zhuǎn)化,于是書面語的涵蘊、淳厚開始澆薄,再也不會有“浪費時間”花心思讀書后寫詩作文了;后是圖像文化取代印刷語言(文字)文化,影視、網(wǎng)絡(luò)等泛濫,圖像自身的影響力和市場化、商業(yè)化以至來自大眾低俗化的沖擊迅速地消解印刷語言(文字)文化霸權(quán),在大眾傳媒的作用下,圖像成為新的文化霸權(quán),語言文字從中心拋向邊緣,霸權(quán)旁落,其空間被擠壓。于是經(jīng)典被束之高閣,離我們遠去,經(jīng)典之經(jīng)典(典故)已成為消逝的背影,甚或背影也愈來愈模糊了,也許有最終看不見的一天。而影視的臺詞,網(wǎng)絡(luò)搞笑則成為新的“典故”風行于人們的口語乃至文字作品中,但此時的“典故”既無“典”也無“故”,產(chǎn)生得快消失得更快,僅是一種修辭手法的殘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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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樂]
2014-07-09
2010年度湖北省教育廳科學技術(shù)重點研究項目:漢語典故的文化闡釋(D20104302)
潘萬木(1962-),男,湖北仙桃人,荊楚理工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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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57(2014)05-001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