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巍,張正光
(1.安徽機電職業(yè)技術學院 思政教學部,安徽 蕪湖 241000; 2.安徽師范大學 政治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十月革命和五四運動后,在我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趨向日益明顯。正如張靜如先生所言,“在馬克思主義傳播中,唯物史觀成為被首先介紹的內容”[1]。同樣,《新青年》在傳播馬克思主義時,唯物史觀也是首先被介紹的內容。1917年,《新青年》五卷五號上發(fā)表的李大釗《庶民的勝利》和《BOLSHEVISM的勝利》兩篇文章,這只是他對十月革命后一戰(zhàn)勝利時局的認識,具有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的萌芽,但并沒有正式介紹馬克思主義理論。1919年5月六卷五號的“馬克思主義專號”才開始有正式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文章,而唯物史觀的介紹在這一號7篇相關馬克思主義的文章中占了5篇,可以說《新青年》對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是從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開始的。在我國早期唯物史觀的傳播中,《新青年》上的作者呈現出不同的政治立場,他們大多將其視為一種新思潮進行傳播,并非都是真正信仰馬克思主義,所以,在傳播者中既有從激進民主主義者逐漸轉變?yōu)榫邆涑醪焦伯a主義思想的李大釗、陳獨秀等人,也有國民黨人士施存統、無政府主義者黃凌霜等人。他們對唯物史觀的認識經歷了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傳播初期注重解釋唯物史觀是什么,繼而闡發(fā)對唯物史觀的看法,包括自述或轉引與唯物史觀相關的評價,并逐漸將唯物史觀與社會現實聯系起來,加以應用??梢哉f《新青年》傳播唯物史觀經歷了“是什么”——“怎么樣”——“如何用”的過程,較為清晰地展現了唯物史觀在我國早期的傳播脈絡。
《新青年》對唯物史觀的介紹,是以解釋唯物史觀的內涵為開端。正如李大釗所言:“至于他(指馬克思——引者注)的唯物史觀,因為沒有專書論這個問題,所以人都不甚注意”[2]461。當時人們對馬克思的社會主義雖有一定了解,但對唯物史觀還缺乏基本認識。
六卷五號上5篇相關唯物史觀的文章,有4篇涉及唯物史觀的內涵。其中顧兆熊的《馬克思學說》一文中有“‘唯物的歷史觀’的大意”這樣的三級小標題,對唯物史觀“是什么”進行了詳細介紹,他指出“‘唯物史觀’的意思,以為歷史上的社會變遷起來,那些理想,并不是社會變遷的最終的原因,乃是一種社會經濟的影子?!盵2]385-386顧兆熊介紹唯物史觀內涵時,側重于強調經濟對社會歷史變遷的根本作用,這是當時具有普遍性的認識。淵泉翻譯日本學者河上肇的《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河上肇稱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為經濟史觀,指出“觀察社會的變遷”,“以經濟的事情為中心,這就是馬克思的歷史觀的特征”,得出“馬克思的經濟史觀,畢竟是關于社會組織與社會生產力的一個學說”[2]448-449的結論,類似于我們今天說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規(guī)律。李大釗《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上)》用大量篇幅專門介紹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他闡述的關于唯物史觀的內涵也引用了河上肇的《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的內容,并加以解釋,指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有二要點:其一是關于人類文化的經驗的說明,其二即社會組織進化論。其一是說人類社會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經濟的構造,這是社會的基礎構造……其二是說生產力與社會組織有密切的關系。生產力一有變動,社會組織必須隨著他變動?!盵2]464-466雖然仍是從經濟的角度解釋唯物史觀,但在這篇文章中,李大釗還用大量篇幅介紹了階級斗爭學說,介紹了階級斗爭與經濟利益對立的關系,但只是將階級斗爭看作是與唯物史觀有密切關系的學說,而不是看作其組成部分。此外,六卷五號陳啟修的《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與貞操問題》,在文章開頭就提及了唯物史觀的內涵。
這是起初唯物史觀不為國人熟知時,中國先進知識分子著重從“是什么”進行“掃盲”宣傳,當漸為人們熟悉后,大篇幅介紹唯物史觀內涵的文章就不多見了。很多相關唯物史觀的文章只是論及其他問題時附帶解釋其內涵,如1920年的八卷四號上李大釗在《唯物史觀在現代史學上的價值》一文中,對唯物史觀的概念略作介紹,提到唯物史觀是社會學上的一種法則,他比較認可“經濟史觀”的提法。八卷五號李達的《馬克思還原》一文中提到唯物史觀的內涵,但目的是回答“馬克思社會主義是什么”[3]524。還有九卷四號上施存統的《馬克思的共產主義》、陳獨秀的《答蔡和森》以及1922年九卷六號陳獨秀的《馬克思說》等都對唯物史觀有所提及,但只是一帶而過。
綜上可以看出,《新青年》對唯物史觀的內涵進行了大量介紹,在幫助人們知曉這一新理論上當然起到了思想導師的作用。但受當時認識條件的限制,《新青年》對唯物史觀內涵的解釋也有一定局限性,主要表現在:第一,集中于經濟角度,主要強調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等方面,對階級斗爭、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等內容涉及較少。第二,對唯物史觀內涵的解釋存在一定程度的誤解。如李大釗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上)》,將階級斗爭看作是與唯物史觀有密切關系的另一學說,而不是看作其組成部分,還有過于強調生產力、經濟基礎的決定作用而弱化了人的主觀能動作用,另有部分人對唯物史觀的認識存在一定的扭曲,有庸俗“經濟決定論”和機械論的跡象。
六卷五號上顧兆熊的《馬克思學說》一文,對唯物史觀提出了兩點異議,一是質疑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觀點,他認為上層建筑中的法律不是在社會經濟基礎上產生的,恰恰相反,“法律的關系,是認識經濟現象的條件”。二是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造成的“舊社會秩序,必要崩裂”之“必要”的理解,顧兆熊提出應“視人的意志而定,并不是機械的自動的”[2]385-386。這一點類似今天的認識。黃凌霜的《馬克思學說的批評》對唯物史觀給予了很高的評價,稱其“為學問界開一新紀元”,“發(fā)前人之所沒發(fā)”,是馬克思著作中“最重要一部分”,和達爾文生物進化論“很是相近”[2]400-401。在《新青年》上對唯物史觀作過最詳盡細致評價的要數李大釗,他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上)》一文中,用近3 700字的篇幅,評價唯物史觀,在介紹唯物史觀所受的非議的同時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主要有這樣幾個方面:一是認為唯物史觀與階級斗爭是馬克思主義理論中自相矛盾的觀點,李大釗認為馬克思“自圓”的說法“終覺有些牽強矛盾”,但對唯物史觀在社會學上的貢獻大加贊賞。二是認為唯物史觀中強調經濟決定論,是“馬氏唯物史觀的流弊”,但又認為《共產黨宣言》使大家知道“社會主義的實現,離開人民本身,是萬萬作不到的”,肯定這一認識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巨大功績。三是對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中法律關系的質疑。“歷史的唯物論者說經濟現象可以變更法律現象,法律現象不能變更經濟現象,也有些人起疑問”,李大釗認為“經濟現象和法律現象,都是社會的原動力”,但同時又認為法律應當順應經濟發(fā)展趨勢。四是關于唯物史觀中階級斗爭與倫理觀念的關系。李大釗一方面為馬氏唯物史觀辯護,斷定馬氏學說中含有“互助的理想,倫理的觀念”,另一方面又指出在過渡時代,應加倍重視“倫理的感化”和“人道的運動”。這是“馬氏學說應加糾正的地方”。最后,李大釗對馬克思唯物史觀作出了總體性的評價,認為唯物史觀有一定的時代局限性,提出“批評或采用一個人的學說,不要忘了他的時代環(huán)境和我們的時代環(huán)境”[2]467-468。
如果說《新青年》在初期傳播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時,對其科學性多有質疑和爭論的話,那么在轉變?yōu)辄h刊后,對其的評價則明顯表現為一致的肯定和贊賞。在1921年九卷四號上,施存統高度評價了唯物史觀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地位,提醒我們“千萬不要忘記唯物史觀,忘記了唯物史觀就沒有了馬克思主義”[4]384。之后陳獨秀在《〈科學與人生觀〉序》一文中,對胡適認為“唯物史觀至多只能解釋大部分問題”[5]164的看法很不以為然,相信唯物史觀為“完全真理”。十卷三號上蔣俠僧《唯物史觀對于人類歷史的解釋》一文,認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與達爾文的進化論,一樣影響了人類文明,尤其強調唯物史觀的史學價值?!缎虑嗄辍穼ξㄎ锸酚^的評價盡管在初期有一定的局限,但后期的辯護對于澄清有關唯物史觀的誤解有很大的幫助,并且豐富了人們對唯物史觀內涵的認識。
就唯物史觀的應用,《新青年》上的文章一方面是一般性的介紹有關唯物史觀應用情況,另一方面是結合我國實際,談唯物史觀的應用。前者如六卷五號上顧兆熊的《馬克思學說》一文,就專門介紹了“‘唯物史觀’的應用”,其中介紹到,唯物史觀出現之后,“應用在史學及社會科學的人非常之多”,科學社會主義的“哲學根據就是唯物史觀”[2]387-388。在十一卷四號中,王伊維節(jié)譯自卜克洛夫斯基的《〈俄國略史〉序言》中的《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研究觀》一文,用唯物史觀解釋人類歷史,解釋階級產生的根源,解釋人類生活的變遷與自然界變遷的關系,認識到人的主觀能動性對推動歷史變遷的影響。還有十卷三號上蔣俠僧《唯物史觀對于人類歷史的解釋》一文,將唯物史觀應用于我國實際的也有很多。陳啟修的《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與貞操問題》一文,借助唯物史觀來分析女性貞操問題,說明我國女子貞操觀念落后,應隨物質變動而變化。李大釗的《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一文,著重于闡述唯物史觀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理論對于我國社會現實的運用意義。該文直陳孔子思想在我國近代社會的消極影響,認為“孔子主義”是農業(yè)經濟的產物,“現在經濟上生了變動,他的學說,就根本動搖,因為他不能適應中國現代的生活,現代的社會”。并指出“新思想是應經濟的新狀態(tài)、社會的新要求發(fā)生的”[6]159。此外,有譯介唯物史觀解釋俄國社會的文章,如李達翻譯的日本學者佐野學的《俄國農民階級斗爭史》一文,實質上也是從經濟角度去闡釋俄國農民由自由民到農奴以至近代農民的歷史,是對唯物史觀中“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理論的應用。還有如施存統翻譯河上肇的《俄羅斯革命和唯物史觀》,是應用唯物史觀解釋俄國革命的意義。
另外,就唯物史觀應用的方法論意義而言,在《新青年》上已有了“中國化”思想的萌芽。如施存統的《馬克思的共產主義》一文以唯物史觀的應用為例,指出“如果在中國實行馬克思主義,在表面上或者要有與馬克思所說的話沖突的地方;但這并不要緊,因為馬克思主義本身,并不是一個死板的模型”[4]384。陳獨秀在《答蔡和森》的信中也提出了同樣的觀點,這說明在我國早期唯物史觀的應用上,中國先進的知識分子不僅意識到唯物史觀是改造中國社會的世界觀,也是解決中國實際問題的方法論,這無疑是極其可貴的。
綜上所述,《新青年》與我國早期唯物史觀的傳播關系密切,其傳播唯物史觀的內容和特點也基本反映了我國五四時期人們認識唯物史觀的大致狀況和水平。五四時期唯物史觀的傳播,對于我國近現代歷史觀的革命以及對于中國革命實踐的指導,都具有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1] 張靜如,齊衛(wèi)平.唯物史觀在中國傳播一百年與“三個代表”[N].學習時報,2003-08-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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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陳獨秀,李大釗,瞿秋白.新青年:第10卷[M].北京:中國書店,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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