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慧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惜誦》與《離騷》詩句比較研究

袁明慧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惜誦》被譽為“小《離騷》”，二者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從兩部作品詩句的對比入手，研究二者抒發(fā)的感情、意象的運用及抒情方式，可以看出《惜誦》寫作時間早于《離騷》，應是作者初遭懷王疏遠時期的作品。

《惜誦》；《離騷》；表達方式；比較研究

清姚鼐在《古文辭類纂》中說∶“鼐疑此篇與《離騷》同時作，故有重著之語。”且不論姚鼐的判斷正確與否，但此話卻從側(cè)面說明《惜誦》與《離騷》之間的確有著很多相似之處。我國古代學者認為作品的排序很能體現(xiàn)一部作品的重要性。對《九章》作品進行排序時，無論是現(xiàn)所見最早的王逸，還是后來的朱熹、黃文煥、林云銘、蔣驥等人，都是將《惜誦》放在第一位，從《九章》整體表現(xiàn)內(nèi)容上說，大多數(shù)人認為《惜誦》是《九章》組詩的第一篇。也就是說，《惜誦》在《九章》中有重要地位。所以，將《惜誦》與《離騷》的關(guān)系論述清楚，對研究《九章》與《離騷》的關(guān)系，也是有著很大幫助。本文在對《惜誦》與《離騷》詩句進行細致比勘基礎(chǔ)上，認為二者在感情抒發(fā)、意象運用、抒情方式等方面既具有共同性，又具有相異性。共同性表現(xiàn)出其創(chuàng)作同出一首，而其相異性則表現(xiàn)為創(chuàng)作時間的不同。

一、從抒發(fā)的感情上對比 《惜誦》與 《離騷》

（一）反復詠嘆屈原忠誠之心不被理解，反而遭受責難的苦悶之情

在“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蒼天以為正”與“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修之故也”兩句中，九天與蒼天，都是指上天之意。據(jù)《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彼?，作者指天發(fā)誓，請求上天為自己作證，表明自己的真誠，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君主，并無私心。仔細檢索《惜誦》與《離騷》詩句，發(fā)現(xiàn)“郁邑、侘傺”和“中情”這幾個詞都是反復出現(xiàn)的，《惜誦》中有“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申侘傺之煩惑兮，中悶瞀之伅伅”“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郁結(jié)而紆軫”在《離騷》中有“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眾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中情”“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時之不當”“茍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據(jù)馬茂元《楚辭選》的解釋“郁邑”與“郁結(jié)”意同，謂心情不舒暢；侘傺，失意中心情不定的樣子，楚地方言?！边@兩個詞都是表示作者心中郁悶而無法排解?！爸星椤庇械陌姹緦懽鳌爸仪椤?，這里它表示作者的忠誠之心。幾個詞合起來，清晰的傳達出作者的忠誠之心不被君主理解的痛苦。當人們的苦痛之情在現(xiàn)實中無法排解時，就會向已逝的師長或者傳說中神仙禱告，以求心靈和精神上的慰藉。據(jù)“固煩言不可結(jié)而詒兮，愿陳志而無路”中“陳志無路”與“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中“就重華而敶詞”，兩句的用字不同，可知屈原在寫《離騷》之時所遭受的痛苦要遠大于寫《惜誦》之時，現(xiàn)實的痛苦已經(jīng)達到無法排解的地步。

（二）表達屈原欲去不得的彷徨心態(tài)

《惜誦》中“欲儃徊以干傺兮，恐重患而離尤”“欲高飛而遠集兮，君罔謂汝何之”“欲橫奔而失路兮，堅志而不忍”，是屈原根據(jù)當時自己的現(xiàn)實，對自己的未來做的三個設(shè)想，這三句話構(gòu)成了一個排比句式，將屈原心中對未來道路那種矛盾表達的很細膩，易志不愿，留下不行，離開又怕君主責怪。而《離騷》中與之對應的句子，“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是寫面對困境做出明確的反應是：退隱，過隱居的生活。當面對小人的離間，君主的不理解時，果斷地以退隱來反擊，不同《惜誦》的猶豫；“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是《離騷》亂詞之前最后的一句話，以車夫和馬自喻，表明自己因為眷戀故土而不忍離開，而不是《惜誦》中怕君主責罵而不離開，可見此時屈原已經(jīng)對君主徹底失望，由此推出他寫《離騷》所遭受的打擊是寫《惜誦》時所不能比的。

二、從意象的運用上對比 《惜誦》與 《離騷》

“吾使厲神占之兮，曰有志極而無旁”與“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表明《惜誦》與《離騷》同時使用“占卜”這個意象，作者請求厲神、靈氛為自己占卜；使用“歷史人物”這個意象，“行婞直而不豫兮，鯀功用而不就”與“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出現(xiàn)的歷史人物“鯀”，分別被厲神與女嬃提到，用來勸告屈原。然而同樣的歷史人物，同樣的作用，可是表述的詩句卻不同，《惜誦》中，鯀只是“功用不就”，而《離騷》中則是“婞直以亡身”，結(jié)局明顯不同。對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作品中引用，而人物結(jié)局卻明顯不同，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作者的心情越來越苦悶，對未來更加絕望。

《惜誦》與《離騷》還同時使用“香花芳草”這個意象?！断дb》中只有“擣木蘭以矯蕙兮，糳申椒以為糧”與“播江離與滋菊兮，愿春日以為糗芳”這兩句句話；與此相關(guān)的，《離騷》中共有14句，“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茞！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時曖曖其將罷兮，結(jié)幽蘭而延佇。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蘇糞壤以充祎兮，謂申椒其不芳。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椒專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幃。余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據(jù)羅列出兩文中共有的植物意象，總體來說有“木蘭、蕙、申椒、江離、菊”五種。據(jù)王逸《楚辭章句》“《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惜誦》中出現(xiàn)的5種香花芳草，都是與“忠貞”有關(guān)。據(jù)內(nèi)容，此5種香草一是作為食物被食用（木蘭、蕙、申椒），食用“忠貞”的食物來表示自己高尚的品質(zhì)；二是比喻人才（江離、菊）。這兩種意義在《離騷》中也出現(xiàn)過，但又有不同。《離騷》中代表人才的有蘭、蕙、申椒和江離，據(jù)“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可見江離所代表的人才較其他而言，是中級人才；而作為食物被品嘗的，是木蘭與菊。除去這兩種象征意義之外，還用它們來象征屈原自己崇高的理想、高尚的人格；指代夏、商、周三代的明君所招納的賢臣；把兩種相反的事物排列在一起，“艾”與“幽蘭”，“糞壤”與“申椒”，形成一種悖反型意象；作者用香花芳草向反面的變化，比喻原本美好品質(zhì)的人變得丑惡污穢。由此看出，《離騷》在運用香花芳草意象時，在范圍與深度上要遠遠超過《惜誦》，方式更加多樣，手法更加嫻熟。

《離騷》還多出一個“南征”意象，“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在《九章》組詩中，除去寫于作者早年的《橘頌》及《惜誦》，其余幾篇都有“南行”這個意象，而《離騷》中“濟沅湘以南征”，是現(xiàn)實中的南行，“就重華而敶詞”卻是作者想象中的行為。就此，將現(xiàn)實中的南行升華到精神層面的追求，這也證明《惜誦》的寫作時間早于《離騷》。

三、從抒情方式上對比 《惜誦》與 《離騷》

在反復誦讀基礎(chǔ)上，對《惜誦》與《離騷》詩句進行仔細比對后發(fā)現(xiàn)：在抒情方式上，《惜誦》的手法更加現(xiàn)實，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具有直接性，這種方式與《詩經(jīng)》十分相似；相反，《離騷》的表達方式就要浪漫許多，表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矛盾時都是通過想象中的畫面實現(xiàn)的，而不是寫實。比如《惜誦》中屈原想要離開故土，但他又怕君王責怪，進而放棄“遠集”的想法時，就直接用“君罔謂汝何之”寫自己的不知所措；而《離騷》中與之相關(guān)詩句，一是“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遙”，用寫求女過程中的彷徨心情來表示出自己茫然的心態(tài)。這二者表達的情感是一樣的，但不一樣的是《惜誦》更直接一點，而《離騷》則是把這種感情帶入神話想象中，更加浪漫；一是“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寫自己想要離開，卻因為自己眷戀故鄉(xiāng)，不忍離去的感情，但屈原卻以車夫和馬的“蜷局顧而不行”來表達自己“不愿前行”的心情，抒發(fā)感情的方式變得更加多樣?？梢妼憽峨x騷》時，屈原無論是閱歷還是寫作能力，已經(jīng)有了很大提高，能夠駕馭這樣復雜多變的表達方式。

四、結(jié)語

從抒發(fā)的感情、意象的運用、抒情方式上三個方面入手，可以得出結(jié)論：《惜誦》的寫作時間應當早于《離騷》。另據(jù)《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記載：“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薄断дb》應作于作者初遭懷王疏遠時期，這個時候屈原還沒有對君主完全失望，內(nèi)心對其還有著期望。所以在感情抒發(fā)上，并不是那么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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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2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302011（2014）01-0021-03

2014-02-26

袁明慧（1989—），女，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籍整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