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不想去？李強可是我的鐵哥們，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p>

“不想。”

我板著臉，在李強的名字上畫了橫線，小閑側著頭，站在我肩上，裝作沒看見。

“下一個，小暖，是我的女同桌，細心，愛小動物，還特別講衛(wèi)生，一定可以?！蔽倚ξ戳丝葱￠e黑得像炭一樣的羽毛，長吁一口氣，把筆扔在一邊。

“你知道的，那只荷蘭豬……”小閑細聲細氣提醒我。我想起來了，春天的時候，小暖興奮地告訴所有人，她的夢里出現(xiàn)了一只荷蘭豬，她對這只突如其來的荷蘭豬寵愛得不得了，這可是第一只出現(xiàn)在她夢境中的寵物。

可好景不長，愛幻想的小暖夢境里，一窩蜂出現(xiàn)了好多其他寵物，荷蘭豬一下子從天堂掉到了地獄，見貓被貓追，見狗被狗攆，最后變成了神經(jīng)衰弱，見了蜥蜴都繞著走。

“可你是一只會說話的烏鴉?！蔽抑缓么舐晱娬{小閑的優(yōu)越性。

“嗯，一只黑黢黢的小烏鴉，哇，哇?！毙￠e索性把眼睛也閉上了。

我為難地低下頭，好說歹說，小閑就是不肯離開我的夢境，我都十歲了，成天夢里都是這只黑黢黢的小烏鴉，我就不能有點別的夢想嗎？比如一架能載我翱翔在天空中的滑翔機，或者，是一只能帶我去白堊紀的恐龍。

小閑趁我不注意，一口把聯(lián)系簿搶過去，我眼疾手快，捏住聯(lián)系簿的一角，小閑咬得緊緊的，撲騰撲騰往后飛，我和小閑僵持了好一會兒，才把聯(lián)系簿搶過來。

“給我！我哪都不去！我才不要被寄養(yǎng)在別人的夢境里，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讓我一直待在你的夢境里，要么，我回去！”小閑有些氣急敗壞了。

“回去？”我愣住了。

“是呀，我是一只會說話的烏鴉，當然有自己的家鄉(xiāng)。”小閑揚揚它的頭，長長的尖嘴朝著窗外的月亮。

“喂，你的家鄉(xiāng)，怎么、怎么才能回去？”我有些結巴，會不會真有一個童話世界，那里的動物都會像人類一樣思考和說話，像小閑一樣。

“不用你管?！毙￠e的聲音有些低沉和傷感，畢竟，我關心的是怎么讓它回去。

“別啰唆，二選一！”小閑大聲說，眼里有淚花。

小閑猜得沒錯，我選擇了讓它回去，我低著頭，不去看小閑。

二

小閑要走了，我們來到夢中的那條小河邊，河水潺潺地流著，小閑在我頭上盤旋了幾圈，落到我前面的樹墩上。

“如果很久很久以后，我想你了，”我猶豫著說，“你會回來看我嗎？”

“我不會再到任何孩子的夢境里去。”小閑揚揚它的頭，長長的尖嘴朝著月亮，它生氣的時候總是這樣。

“但也許，你是例外，如果，如果你那個時候，還會想起我?！毙￠e見我沉默不語，有些不忍，輕聲寬慰我。

小閑探出翅膀，把翅尖放入水中，好像在觸試河水的溫度，河水漸漸沸騰起來，像煮開的水，河面上，水霧彌漫。

“以后，你不要熬夜，不要打手電筒在被窩里看書，那樣對眼睛不好。吃飯的時候，不要挑食，多吃瘦肉，少吃肥肉。還有，你走路的時候要昂頭挺胸……”

“好了好了?！蔽倚睦飫倓偡浩鸬囊缿?，被小閑的嘮叨一掃而空。一只烏鴉，會說話而已，比那種哇哇哇亂叫的好不了多少。

小閑看了我一眼，話語溫柔起來，它說：“好吧，巴布，我不說了，我要走了?！?/p>

霧氣中，我隱約看見小閑張開翅膀飛起，在我頭上盤旋了好久，然后一頭扎入河水里。

“小閑，再見?！蔽亦哉Z，呆望河面，心里空蕩蕩的。

三

從此，我的夢境變得多彩起來：色彩斑斕的金剛鸚鵡，木訥沉默、永不會融化的雪人……那簡陋的鄉(xiāng)間小屋被一座豪華的摩天大廈代替，我還擁有了第一只能載我飛翔的座駕——一只老鷹，我甚至去了古老的白堊紀，被無數(shù)恐龍簇擁著，我滿心歡喜地爬到其中一只恐龍的背上，周圍的恐龍都引頸狂嘯，聲音震得大地都在顫抖，別提有多神氣了。

時間過得真快，我開始長大，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我知道夢境里的東西在我的夢想實現(xiàn)后，就會在夢里慢慢消失，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里。大人們把這種現(xiàn)象叫作實現(xiàn)夢想，我當然很期盼。

于是，我的夢境漸漸空空蕩蕩，但奇怪的是，我卻一事無成，那些從我夢境中消失的東西，都沒能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這讓我郁悶。

那天，小暖來找我，她還跟從前一樣溫柔和美麗。

“喂，巴布，星期六同學聚會，一定要來哦?！毙∨療崆榈馗艺f，她的肩頭趴著那只荷蘭豬。

荷蘭豬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歡歡喜喜地跑到樹根下磨牙，那樣子，很萌很可愛。

我則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小暖。

“我差點弄丟了我的夢想?！毙∨商m豬，眼里滿是早晨的陽光。

“那個夜晚，我的夢境里空空蕩蕩。我終于明白，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可我的夢想離開了我。我，孤孤單單?！?/p>

“我是幸運的，一個雨天，我在一家流浪寵物救助站躲雨，發(fā)現(xiàn)了它?！毙∨钢负商m豬繼續(xù)說，“我留了下來，在救助站當義務救助員，救助那些被遺棄的寵物。是它，讓我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毙∨ζ饋?。

小暖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真幸福。我看著荷蘭豬心想。

四

同學聚會定在省博物館，我去得很早，博物館舉辦展會，一群孩子正圍著一個男孩，男孩正講解著什么。

“嘿，巴布，好久沒見了?！蹦泻⒁姷轿遥蛭矣^來，原來是李強，我沖上去和他擁抱。

“李強，好久沒見了?！蔽业男鼙ё屗鄣绵秽恢苯?。

“老同學，我要謝謝你。”李強這樣說著。

“謝我？”我很奇怪。

“是呀，我確實要謝謝你，記得你從前給我講的恐龍嗎？”李強的眼里充滿了感激。

“恐龍？”我一陣恍惚，我想起了那只金剛鸚鵡，那個永不會融化的雪人，還有那只把我高高托起的恐龍。

李強把我拉到那群孩子們中間，按下了操作臺前的一個按鈕。

“轟隆隆……”展臺上傳來低沉的吼叫聲，整座房子都開始震動起來。

“地震了地震了！”孩子們亂作一團，只有李強鎮(zhèn)定自如，一臉壞笑，他按下另一個按鈕，展臺的帷幕打開，一只惟妙惟肖的巨大的霸王龍把頭揚起，發(fā)出巨大響聲。

“李強，這是你的作品？”小暖不知道什么時候趕來了，第一個明白過來，上前向李強祝賀。

小暖肩上的荷蘭豬好奇地看著那只龐大的恐龍模型。

“李強，這恐龍模型真是你做的？像真的一樣?！?/p>

同學們都來了，圍住李強。

孩子們得知我們是同學聚會，鼓起了掌。

我呆呆地望著荷蘭豬和霸王龍，心里一陣苦澀。

五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腦袋里滿是多年前，一只出現(xiàn)在我夢境中的小烏鴉，小閑，你在哪里？現(xiàn)在，我想你了，你能回來嗎？

畢業(yè)后，我選擇當一個畫家，窄小的工作室里，掛滿了我的畫作，油畫、素描、水彩。

畫面上只有一種動物—一只小烏鴉。

根據(jù)我對小閑少得可憐的記憶，我從不同角度畫它，期盼能復原我兒時的夢想。

我的畫慢慢得到了專業(yè)畫評家的好評，也得到了那些有實力的收藏家的重視，我成了全國最有爭議的著名畫家。大家都很納悶：畫上怎么都是小烏鴉，難道他沒別的東西可畫？隨著我的名氣越來越大，竟然有傳言說我上輩子是只烏鴉。只有熟悉我的同學們知道，我只是想實現(xiàn)我的夢想，把夢境里的那只不起眼的小烏鴉，畫在紙上。

一天，我畫著畫著，睡著了，在夢里，我看見墻上的畫框里飛出了無數(shù)烏鴉，它們盤旋著，匯成了一只真實的烏鴉，是我童年夢中的那只叫小閑的烏鴉，它高興地飛到我的臂上，歪著腦袋，順便梳理了一下羽毛。

“巴布，我說過，你是例外，如果，你還會想起我。”

“小閑，是我錯了，你是我的夢想，即使你再小，再不起眼，我也要實現(xiàn)！”我張開雙臂，把小烏鴉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