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茜茜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段玉裁對大徐本《說文》食部字字義的校改探析
吳茜茜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大徐本《說文?食部》共收錄漢字62個,重文18個,段玉裁在其《說文解字注》中對這部字的修改一共有12處,涉及到字音、字形、字義三個方面,其中對字義作修改的一共有八處,可分為修改用字、增補用字、刪減用字三類。我們將這三類情況分別羅列,加以整理,并對其進行辨正。
《說文解字注》;食部;詞本義
清人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1]是中國語言學史上一部巨著,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學術界的關注與推崇,正如王念孫在該書的序言中所稱贊的:“蓋千七百年來無此作矣?!倍问显趨⒖夹⌒毂尽墩f文》《玉篇》 《韻會》 《爾雅音義》等書的基礎上,對大徐本《說文》加以校改,以訂正流傳中產生的訛誤,力求恢復許書原貌。然而由于所見材料的局限,段氏的??己妥⑨尣幻庥惺杪┲?。大徐本《說文?食部》共收錄漢字62個,重文18個,段玉裁在其《說文解字注》中對這部字的修改一共有12處,涉及到字音、字形、字義三個方面,其中對字義作修改的一共有八處,可分為修改用字、增補用字、刪減用字三類。
主要是對大徐本《說文》(下文簡稱“大徐本”)釋義作出修改,改動的往往是某個字,一共有六處。分別是:
(一)食
大徐本:“食,一米也”。段注:“食,亼米也。各本作‘一米’也,《玉篇》同,蓋孫強時已誤矣,《韻會》本作‘米也’,亦未是。今定為亼米也?!盵1]218
錢桂森《段注鈔案》:“一字疑當作壹。《禮?玉藻》:‘壹食之人’,注云:‘壹猶聚也?!颂幧w謂聚米為食?!盵2]6很明顯,此處對大徐本提出了質疑,但與段玉裁的看法不同,他認為“一”當為“壹”,意為“聚”。張舜徽在其《說文解字約注》一書中對錢先生的看法表示認同:“錢氏此說可通,蓋一壹二字,古人通用,見之《儀禮》者尤多,相沿既久,書寫者貪筆劃之省簡,遂改壹為一。許書此處乃傳寫者所亂耳。”[2]6此外,張舜徽先生還認為,“食”的本義為“米”,就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說的“糧食”,如果析言之,
糧與食又不一樣了。[2]6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大徐本“食”部統(tǒng)領的字也多和米有關,有些從食之字的異體字從米,如“餈”,其另一種寫法正是寫作“粢”?!皝憽痹诖笮毂局斜挥枮椤叭弦病盵3]108,也有“聚”之義,和“集”正是一對古今字。因此,從“聚米為食”這個說法來看,段玉裁的修改存在其合理性。
(二)饙
大徐本:“饙,滫飯也?!倍巫ⅲ骸梆崳戯堃?。脩,各本作滫,誤。今依《爾雅音義》引正。脩,《倉頡篇》作。脩之言溲也。《水部》曰‘:,汏也。’飯者,人所飯也。,爾雅作饙?!夺屟浴吩唬骸崱s,稔也?!瘜O(炎)云‘:蒸之曰饙,均之曰。’郭申之云:‘今呼音脩。飯為饙,饙均孰?!盵1]218
此外,段玉裁對字義還作了一番詳細解釋,依據(jù)前人注解,“脩”亦寫作“”,“飯為饙”,因此“饙”有“炊蒸”之義。[1]218徐灝在其《說文解字注箋》中也對此表示認同:“《內則》‘滫’注云‘秦人曰滫是也’,《玉篇》云‘半蒸飯’。蓋炊將熟,復以甑蒸之也?!盵5]533“2饙”在《漢語大字典》中解釋為“蒸飯,煮米半熟用箕漉出再蒸熟”[4]4472,也和《玉篇》的釋義相吻合,因此段氏的釋義也有其合理性。此外,在筆者家鄉(xiāng)湖北荊州一帶,很多老人依然用此種方法做飯,并且有專門的工具。
(三)餾
大徐本:“餾,飯氣蒸也?!倍巫ⅲ骸帮垰饬饕病A鞲鞅咀髡?,今依《泂酌》正義引改。……飯氣流者,謂氣液盛流也?!盵1]218
《詩?大雅?泂酌》:“可以饙饎?!薄睹珎鳌罚骸梆崳s也?!笨追f達疏引《說文》“餾,飯氣流也”[6]4724,段玉裁即是據(jù)此將“蒸”改作“流”?!梆s”在大徐本中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釋義,有可能是版本不同引起的,唐寫本《玉篇殘卷》[7]所引《說文》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六朝《說文》的面貌,是校考今本《說文》的重要數(shù)據(jù)。今考羅振玉本《玉篇殘卷》“餾”字,下注引《說文》云:“飯氣蒸也”,由此可證六朝《說文》“餾”字的訓釋與大徐本相同,訓作“飯氣蒸也”。宋本《玉篇》和《廣韻》所訓也一樣,都作“飯氣蒸也”,證明宋代《說文》“餾”字也訓作“飯氣蒸也”。段玉裁由于時代所限,未能見到年代更為久遠的《說文》材料,因此僅僅根據(jù)孔穎達所引而對《說文》作出修改,是不合適的。
(四)馓
此處段玉裁認為是由于許慎書中本沒有“餭”字,后人加以竄改。持此種觀點的還有顏師古,據(jù)《急就篇》卷二“棗杏瓜棣馓飴餳”,顏師古注:“馓之言散也,熬稻米飯使發(fā)散也,古謂之張皇,亦目其開張而大也?!盵6]4727可見,顏師古也認為古字寫作“張皇”,和段玉裁觀點一致。而宋本《玉篇》“馓”字下引《說文》:“熬稻粻餭也”?!俄崟芬啊弊鳌梆c”,和大徐本有所差別?!稄V雅》釋“粻餭”為“餳也”,即我們如今說的麥芽糖。在其他文獻中亦有此種說法,如《楚辭?招魂》:“粔籹蜜餌,有餦餭些?!弊⒃疲骸梆\餭,餳也。”又如《方言》曰:“餳謂之餦餭。”[6]4717可見“粻”的意思與糖有關。張舜徽在其《說文解字約注》一書中提出了另外一種看法,他認為:“急言之則為餹,緩言之則為粻,粻為餹字反語也,但取諧音,故無定字?!盵2]8即“粻”是“餹”的另外一種說法,目的在于用字把“餹”的讀音表示出來,所以表達這個意思的詞的寫法不固定。
(五)饘
大徐本:“饘,糜也,從食亶聲。周謂之饘,宋謂之餬?!倍巫ⅲ骸爸苤^之饘,宋衛(wèi)謂之。此五字各本作‘宋謂之餬’四字,今依《檀弓》音義、《初學記》正。”[1]219
考察《檀弓》《初學記》,我們發(fā)現(xiàn)段氏所說不假,《禮記?檀弓上》:“饘粥之食”陸德明釋文引《說文》曰:“周謂之饘,宋衛(wèi)謂之。”[6]4730桂馥《說文義證》:“《初學記》引同。”[5]5347唐寫本《玉篇》“饘”字下引《說文》云:“周謂之饘,衛(wèi)謂之餬?!迸c大徐本有一
個字的差別,張舜徽先生在《說文解字約注》一書中認為,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也許是因為《說文》是兼言“宋衛(wèi)”,而《玉篇》和大徐本引用的時候“各奪一字”,《禮記》和《初學記》則是因為“餬”“”二字字形相似,所以在引《說文》的時候出現(xiàn)了錯誤。[2]9這種說法有待于進一步收集充分的材料去證實,因此筆者認為段玉裁的解釋更為合理。此外,據(jù)宋本《玉篇》記載:“饘,糜也。同?!盵7]廣韻》記載:“,厚粥也,饘同?!盵8]可見“”和“饘”在字義方面也存在共同點,更加說明段氏的說法可取。
(六)餉
大徐本:“餉,饟也?!倍巫ⅲ骸梆A,饋也。饋,各本作饟,今依韻會本?!睹献印氛f葛伯仇餉云:‘老弱饋食?!衷疲骸型右允蛉怵A?!盵1]220
據(jù)鈕樹玉《說文解字校錄》記載:“《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三及《韻會》引作‘饋’也,《玉篇》注亦同?!痹凇墩f文義證》《說文通訓定聲》中,“餉”字所訓與段玉裁亦同[5]5373。但是徐承慶在《說文解字匡謬》中說:“(說文)‘饟’下云‘周人謂餉曰饟’,則此云饟也,非訛字,饋餉互訓,雖與義無乖,不當舍本書而依《韻會》?!盵5]5373張舜徽在《說文解字約注》中說:“饟餉本一字,而分為二,故說解亦經(jīng)后人竄改矣,今通用‘餉’以筆劃省簡耳。”[2]13無論何種解釋,“餉”“ 饟”二字字義相同,同訓為“饋”。此處對字義的訓釋沒有爭議,但段氏對字形的選擇是否恰當還有待于考察。
在大徐本基礎上增補用字,僅有一例—“飴”,目的在于使表意更準確。
大徐本:“飴,米糱煎也?!倍巫ⅲ骸帮?,米糱煎者也。者字今補。米部曰:‘糱,芽米也?!鸩吭唬骸?,也。’以芽米之為飴,今俗用大麥?!盵1]218
很明顯,大徐本是以動作訓事物名稱,“飴”是用糧食熬出來的,段玉裁增加“者”字表明“飴”是名詞而非動詞,即我們所說的麥芽糖、糖稀,而不是熬制糖稀的動作。以經(jīng)考字,“飴”字也用作名詞,如《釋名》曰:“餳,洋也。煑米消爛洋洋然也。飴,小弱于餳,形怡怡也?!盵6]4712桂馥《說文義證》引蜀本《圖經(jīng)》:“飴,即軟糖也,北人謂之餳。”[5]5338因此,段玉裁對此處所作的增補使表意更為精確,有借鑒意義,但是否恢復了許書原貌還有待于考證。
段玉裁對大徐本《說文?食部》的字義做出的刪減亦僅有一例—“餔”。
大徐本:“餔,日加申時食也?!倍巫ⅲ骸吧陼r食也。各本申時上有日加二字,今依《廣韻》 《類篇》《韻會》正。”[1]220
此處段氏將“日加”二字刪去,但考察“餔”在其他文獻中的解釋,我們發(fā)現(xiàn)段氏的刪減欠妥。據(jù)《莊子?盜跖》記載:“膾人肝而餔之?!标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引《字林》云:“餔,日申時食也。”《后漢書?王符傳》:“非朝餔不得通。”李賢注云:“《說文》:‘餔謂日加申時食也。’”[6]4714唐寫本《玉篇殘卷》注引《說文》亦云“日加申時也”,與李賢注相同,《玉篇》雖然比大徐本少一“食”字,但讓人可以知道唐寫本《說文》所訓“餔”字中是有“日加”二字的?!短接[?飲食部》“食”下云:“餔,日加申時食也?!彼伪尽队衿匪栆埠痛笮毂鞠嗤?,有“日加”二字。因此,段玉裁的刪減有不妥。此外,在其他古代文獻中有“日加申”的用例,比如《漢書?翼奉傳》:“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風從西南來?!薄逗鬂h書?顗襄楷傳》:“今月十七日戊午,征日也,日加申,風從寅來,丑時而止?!本渲小叭占由辍本会尀椤叭赵谏陼r也”。
綜上所述,由于時代所限等多方面的的原因,段玉裁對大徐本《說文?食部》部分字的字義所進行的修訂,大部分是合理的,有些則顯不妥,過于武斷,這也提醒了我們探求字義的時候不能隨意下結論,一定要有充分的證據(jù)。總之,雖然段氏所作修改的正確性與可取性還有待于進一步考證,但也揭示了一些問題,有利于我們進一步探求字源,結合語言發(fā)展的時代性,理清字義的演變的脈絡。
[1]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 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中冊[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6-20.
[3] 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1:106-108.
[4]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6.
[5] 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8:5330-5413.
[6] 宗邦福,陳世饒,蕭海波.故訓匯纂[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7] 顧野王.原本玉篇殘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5.
(責任編輯:施建平)
An Analysis of Duan Yucai’s Collation of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Some Words in the Radical Shi of Xu Xuan’s Shuo Wen Jie Zi
WU Qian-qi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China)
There are 62 Chinese characters in Radical Shi in Shuo Wen Jie Zi of Xu Xuan’s annotation, in which 18 Chongwen are included. Duan Yucai in his Annotation for Shuo Wen Jie Zi amended 12 mistakes including the pronunciation, font and meaning of these characters in this part. He corrected the literal meaning of 8 Chinese characters and all the changes could be categorized into three different types: modifcation, supplement, and omission of characters. We will list and classify these words respectively, and distinguish right from wrong.
Annotation for Shuo Wen Jie Zi;Radical Shi;original meaning of word
H13
A
1008-7931(2014)05-0042-03
2014-06-23
吳茜茜(1988—),女,湖北荊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