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國安
(惠州學院 中文系,廣東 惠州 516007)
每當人們提及英語中的詞尾時,自然就會想到漢語(指“現(xiàn)代漢語”,下同)。漢語中的詞有沒有詞尾呢?如果說有,那么哪些語素是詞尾,哪些語素不是詞尾?如何甄別詞尾?關于這些問題,已有兩種學說:
1.有詞尾說
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既講了古代漢語中的三個名詞詞尾“子、兒、頭”,又講了“現(xiàn)代漢語里一些新興的名詞詞尾”,認為“真正新興的名詞詞尾是‘品’、‘性’、‘度’等[1]”。不過,王先生所說的詞尾,只是意義不實在的語素,實際上有的是后綴,如“交子、會子、前頭、后頭、念頭”中的“子、頭”。他沒有對漢語中的詞尾進行過甄別,且不曾提出過甄別詞尾的方法。
韋茂繁在《說“詞尾”與“后綴”——兼論“詞頭”與“前綴”》中認為“漢語仍有詞頭和前綴、詞尾和后綴的區(qū)別[2]”。他說漢語中的詞尾有兩類:一類添加詞尾后,“既沒有改變詞干的詞義,也沒有改變詞性,只不過語法特征更加明顯些罷了[2]”,另一類“加了詞尾后不但改變了語法形式,即由形容詞、動詞變成了名詞,還添加了語法標志[2]”。這一觀點非但不能區(qū)別真正的詞尾與后綴,反而把某些真正的后綴誤視為詞尾了,如他把“男子、黨員、胖子、想頭、甜頭”中的有構詞作用的“子、員、頭”視為詞尾[2],就甚不合理。而且,韋茂繁也沒有提出甄別詞尾的方法。
此外,還有一些認為漢語中有詞尾的文獻,如陳賢純的《小議詞頭詞尾》[3]、吉懷康的《也談詞頭和詞尾——與任學良同志商榷》[4]。但這些文獻都沒有提出甄別詞尾的方法,因此,都未能真正把現(xiàn)代漢語中的詞尾與后綴區(qū)分開來。
可見,“有詞尾說”存在不足。
2.無詞尾說
岑運強主編的《語言學概論》認為“漢語中的詞都沒有詞尾[5]”。但該教材并未論證這一觀點,更談不上提出甄別漢語詞尾的方法了。
可見,“無詞尾說”缺乏證據。
因此,漢語中的詞究竟有沒有詞尾,這是一個有待妥善解決的問題。至于如果說有,那么哪些語素是詞尾,哪些語素不是詞尾,如何甄別詞尾,這些問題(尤其是如何甄別詞尾的問題)就更是尚未解決,或者說尚未解決好的問題了。
本文針對以上問題而作,力圖找到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并確立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然后對現(xiàn)代漢語中疑似詞尾的語素進行甄別,從而對以上問題做出明確而有力的回答。
本文特點:方法有突破,結果更準確。
關于詞根、后綴和詞尾,下面的說法可算有代表性的說法:
“詞根是詞的核心部分,它決定了詞的主要詞匯意義。一個詞可以沒有其他成分,但是不能沒有詞根。詞根是詞的結構中心,其他語素是附著在詞根之上的”。“詞綴指附著在詞根之上的語素,它對詞義的構成起附加作用。根據詞綴在詞的結構中的位置,可以把詞綴分為前綴、中輟、后綴”。“詞尾指附加在詞根或詞綴后面只表達語法意義的語素,一般屬于詞的形態(tài)變化部分”[5]。
然而,這一說法有沒有說清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呢?沒有,因為它沒有說:什么樣的意義是語法意義,詞綴是否表達語法意義,詞綴(尤其是后綴)如何對詞義的構成起附加作用,詞尾只表達什么樣的語法意義,詞尾如何不對詞義的構成起附加作用,什么樣的變化屬于詞的形態(tài)變化,詞尾“一般屬于詞的形態(tài)變化部分”,那何時不屬于詞的形態(tài)變化部分呢?由于這一說法沒有說清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因此,它給人們爭議詞尾與后綴的區(qū)別留下了很大的空間。
所以,不能以這一說法作為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方法。
打個比方,男性與女性的差異說起來可以有很多方面,如身材、體型、皮膚、喉結、聲音、行為舉止等方面。但是,這些方面的差異是男性與女性的本質差異嗎?不是。因此,如果人們總從這些方面來鑒別一個人是男性還是女性,那就會陷入爭論不休的境地。區(qū)分漢語中的詞尾與后綴,也是如此。所以,只有找到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才能確立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
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是什么呢?
1.是“是否表達語法意義”嗎?不應是,因為詞尾表達語法意義,后綴也表達語法意義。什么是語法意義?語法意義是語法單位(包括語素、詞、短語、句子)的不實在、不具體的意義。就詞來說,虛詞表達語法意義,實詞也有語法意義,如名詞表示人或事物的名稱,動詞表示動作、行為等,這種“表示什么”的“概括意義或意義類別”就是實詞的語法意義。
2.是“是否表達附加意義”嗎?不應是,因為后綴表達附加意義,詞尾也表達附加意義。什么是附加意義?附加意義是語法單位的附加性的意義。詞尾的意義理應是附加性的意義。
3.是“后綴的附加意義與詞尾的附加意義不同”嗎?可能是。但二者有何不同呢?是詞尾的意義只是語法意義,而后綴的意義除了語法意義之外還有詞匯意義嗎?可能是。但如何判斷后綴的詞匯意義呢?直觀判斷?能確保正確嗎?哪些意義屬于后綴的詞匯意義?標準有嗎?標準對嗎?標準好用嗎?所以,認為后綴的附加意義與詞尾的附加意義不同,雖然很可能觸及到了問題的根本,但由于界限不清,鑒別很難,操作不便,因此,不宜把“后綴的附加意義與詞尾的附加意義不同”看作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而且可以說,二者的附加意義不同,當只是造成二者之本質差異的原因,而不是二者之本質差異的所在。
4.經過認真比較,筆者認為,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是:二者通過附加意義對整個詞所起的作用不同(注意:是“作用”不同)。論證如下:
后綴通過附加意義對整個詞起“質變”作用,因而后綴是構詞語素,它附著在詞根之后,與詞根一起構成新的詞。如英語中的“er”,附著在“work、teach、speak”之后,與它們一起構成了新的詞“worker、teacher、speaker”。這說明,“worker、teacher、speaker”中的“er”起質變作用。因此,它是后綴。
詞尾通過附加意義對整個詞只起“形變”作用,不起“質變”作用,因而詞尾是構形語素,它附著在詞的原形之后,并不與之一起構成新的詞。如英語中的“s”,附著在“dog、book、teacher”之后,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這說明,“dogs、books、teachers”中的“s”起形變作用。因此,它是詞尾。
可見,二者通過附加意義對整個詞所起的作用不同,這才是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
至于詞尾與后綴的附加意義如何不同,從而使得二者通過附加意義對整個詞所起的作用不同,這個問題先可不必糾纏,因為現(xiàn)在還糾纏不清,且二者的附加意義如何不同,當只是造成二者之本質差異的原因,而不是二者之本質差異的所在。探索原因固然也重要,但要嚴格區(qū)分漢語中的詞尾與后綴,當務之急是找到二者的本質差異。
上面說過,只有找到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才能確立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既已找到,就應抓住它,以確立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而不應置之度外,仍然糾纏于那些非本質且尚糾纏不清的問題。
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是:處于詞的后面位置上的虛語素,起了構成新詞作用的為后綴,沒起構成新詞作用的為詞尾。如:
現(xiàn)代漢語中的虛語素“者”,附著在“作、讀、強、弱、前、后”之后,與它們一起構成了新的詞“作者、讀者、強者、弱者、前者、后者”,即原來的“作”是一個詞,現(xiàn)在的“作者”是一個新的詞,原來的“讀”是一個詞,現(xiàn)在的“讀者”是一個新的詞……可見,“作者、讀者”等詞中的“者”起了構成新詞的作用。因此,這些詞中的“者”為后綴。
現(xiàn)代漢語中的虛語素“兒”,附著在“花、勺、叉、坑、架、餡、樹梢、眼鏡、花樣”之后,與它們一起形成了“花兒、勺兒、叉兒、坑兒、架兒、餡兒、樹梢兒、眼鏡兒、花樣兒”,但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即原來的“花”是一個詞,現(xiàn)在的“花兒”還是這個詞,原來的“勺”是一個詞,現(xiàn)在的“勺兒”還是這個詞……可見,“花兒、勺兒”等詞中的“兒”沒起構成新詞的作用。因此,這些詞中的“兒”為詞尾。
也許有人要說:“花”等兒化以后意義也發(fā)生了變化,不只是形態(tài)變了。
回應:這一不同說法是糾纏于非本質且尚糾纏不清的問題的說法,且無說服力?!盎ā钡葍夯院笠饬x也發(fā)生了變化,不只是形態(tài)變了,這能否說明“花兒”等中的“兒”不是詞尾呢?不能。因為:第一,“意義變了”不等于“詞匯意義變了”;第二,“意義變了”不等于“發(fā)生了質變”,即不等于產生了新詞?!癰ooks”與“book”相比,意義也發(fā)生了變化。什么意義變了?語法意義變了?!盎▋骸迸c“花”相比,意義發(fā)生了變化。什么意義變了?是詞匯意義變了嗎?不是,因為用義素分析法分析“花兒”與“花”的詞義,結果是一樣的,兒化給“花兒”帶來的色彩義只能在旁邊加注,甚至可以不注,如:
花兒:[+種子植物的+有性繁殖器官+由花瓣、花萼等組成+有各種顏色±長得很艷麗±有香味](有色彩義)
花:[+種子植物的+有性繁殖器官+由花瓣、花萼等組成+有各種顏色±長得很艷麗±有香味]
可見,從“花”到“花兒”的變化,是形變,不是質變。所以,把“花兒、勺兒”等中的“兒”甄別為詞尾,這是無可爭辯的。雖然有的教材說“詞匯意義可分為概念義和色彩義”[6],但此說未證,不足為憑。
小結:要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必須有正確的甄別方法?,F(xiàn)有理論有缺陷,不足為法。只有找到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才能確立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是:二者通過附加意義對整個詞所起的作用不同。因此,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是:處于詞的后面位置上的虛語素,起了構成新詞作用的為后綴,沒起構成新詞作用的為詞尾。
運用正確的甄別方法,對現(xiàn)代漢語中疑似詞尾的語素進行甄別,結果如下:
如下面A組詞中的“子”:
A.桌子、椅子、凳子、箱子、柜子、鏡子、梳子、扇子、被子、房子、屋子、窗子、鍋子、鏟子、勺子、盆子、壇子、杯子、盤子、碟子、筷子、刀子、叉子、鼻子、脖子、肚子、腸子、辮子、帽子、褲子、裙子、鞋子、襪子、鴿子、燕子、鴨子、兔子、獅子、豹子、籠子、車子、牌子、繩子、旗子、棍子、鏈子、桔子、柑子、柚子、粽子、笛子、例子、句子
B.扳子、拍子、亂子、路子、瘋子、聾子、胖子、騙子
C.棋子、瓜子、蓮子、電子、質子、男子、女子
A組詞中的“子”是虛語素。它沒起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桌、椅、凳、箱”等之后,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白雷印边€是“桌”,“椅子”還是“椅”,“凳子”還是“凳”,“箱子”還是“箱”?!白雷?、椅子、凳子、箱子”與“桌、椅、凳、箱”,雖然形態(tài)不同,但是本質相同??梢姡瑥摹白?、椅、凳、箱”到“桌子、椅子、凳子、箱子”的變化,是形變,不是質變。所以,“桌子、椅子”等中的虛語素“子”是詞尾。
也許有人要說:加“子”后,使原來的不成詞語素變成了一個可以獨立運用的詞,雖然詞匯意義不變,但也算構成了新詞。從這個角度說,“子”是一個詞綴。而詞尾在不需要表示某種語法意義的時候是可以刪除的,如“books、looking”,當不表示復數(shù)和進行時的語法意義時,詞尾“s”和“ing”可以刪除,但“book”和“l(fā)ook”照樣可以使用,而“桌子”等中的“子”去掉的話,前一語素就不能單獨使用了(雖然古代漢語可以)。所以,可以認為“桌子”等中的“子”構成了新詞。
回應:這一不同說法中有兩個起依據作用的分觀點:(1)加“子”以前的語素是不成詞語素,(2)“books、looking”的詞尾刪除后“book、look”可以使用,而“桌子”等中的“子”去掉后前一語素不能單獨使用。這兩個分觀點如何呢?
第一個分觀點不正確,因為“桌子”等加“子”以前的語素并非不成詞語素。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桌、凳、柜、被、房、屋、窗、鍋、鏟、勺、盆、壇、杯、盤、碟、刀、叉、鼻、脖、肚、腸、辮、帽、鞋、鴿、燕、鴨、兔、獅、豹、籠、車、牌、繩、棋、棍、鏈、桔(橘)、柑、柚、笛、例”皆被標為名詞,且與帶“子”的形式所指相同??梢姡瑥恼Z素的角度看,它們皆為“成詞語素”。“椅、箱、鏡、梳、扇、筷、褲、裙、襪、粽、句”雖然未標詞性,但也能獨立成詞(且非在古漢語中),如:有凳沒椅、開箱檢查、從鏡里觀察、用梳梳幾下、做了幾把扇、學會用筷、衣和褲不同、夏天穿裙、襪比鞋便宜、吃棕的人多、用詞造句。能獨立成詞的語素是什么語素?成詞語素。
第二個分觀點也不正確,因為“桌子”等中的“子”去掉后前一語素并非不能單獨使用。上面說過,“桌、椅、凳、箱”等皆為成詞語素。既為成詞語素,那當然就能單獨使用(如:把桌椅板凳收拾好、先擺桌后吃飯)。只是相對而言,“桌子、椅子”等用得多,而“桌、椅”等用得少罷了。這既有現(xiàn)代漢語雙音節(jié)詞占優(yōu)勢這個大環(huán)境的原因,也有個人習慣、修辭需要等方面的原因。用得少,不等于不能用。有時因表達的需要,用不帶“子”的詞形反而好,如:“擦桌洗碗”就比“擦桌子洗碗”好,“用詞造句”就比“用詞造句子”好。
由于兩個分觀點都不正確,因此,以它們?yōu)橐罁恼J為“桌子”等中的“子”是詞綴的說法站不住腳。故而此說無力批駁“桌子、椅子”等中的虛語素“子”是詞尾的觀點。把“桌子、椅子”等中的虛語素“子”甄別為詞尾,是無可爭辯的。
B組詞中的“子”也是虛語素。它起了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扳、拍、亂、路”等之后,與它們一起構成了新的詞。“扳子”已不是“扳”,“拍子”已不是“拍”,“亂子”已不是“亂”,“路子”已不是“路”?!鞍庾?、拍子、亂子、路子”與“扳、拍、亂、路”,不僅形態(tài)不同,而且本質不同。所以,“扳子、拍子”等中的虛語素“子”是后綴。
C組詞中的“子”不是虛語素,而是實語素,因為它不是附著在“棋、瓜、蓮、電”之上,而是與它們復合,一起構成新的詞。所以,“棋子、瓜子”等中的“子”既不是詞尾,也不是后綴,而是詞根。
可見,“×子”中的“子”情況比較復雜,有些是詞尾,有些是后綴,有些是詞根。有的專家把應視為詞尾的“子”也視為后綴[6],不對。
如下面A組詞中的“頭”:
A.石頭、磚頭、舌頭、骨頭、指頭、拳頭、額頭、咽頭、喉頭、木頭、鋤頭、鎬頭、浪頭、榫頭、芋頭
B.來頭、想頭、念頭、盼頭、看頭、甜頭、苦頭、跟頭、前頭、后頭
C.插頭、源頭、山頭、潮頭、船頭、車頭、蛇頭、煙頭
A組詞中的“頭”是虛語素。它沒起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石、磚、舌、骨”等之后,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笆^”還是“石”,“磚頭”還是“磚”,“舌頭”還是“舌”,“骨頭”還是“骨”。“石頭、磚頭、舌頭、骨頭”與“石、磚、舌、骨”,雖然形態(tài)不同,但是本質相同??梢姡瑥摹笆?、磚、舌、骨”到“石頭、磚頭、舌頭、骨頭”的變化,是形變,不是質變。所以,“石頭、磚頭”等中的虛語素“頭”是詞尾。
也許有人要說:加“頭”后,使原來的不成詞語素變成了一個可以獨立運用的詞,雖然詞匯意義不變,但也算構成了新詞。從這個角度說,“頭”是一個詞綴。詞尾在不需要表示某種語法意義的時候可以刪除,如“books、looking”中的“s”和“ing”可以刪除,然后“book”和“l(fā)ook”照樣可以使用,而“石頭”等中的“頭”去掉以后,前一語素就不能單獨使用了(雖然古代漢語可以)。所以,可以認為“石頭”等中的“頭”構成了新詞。
回應:這一不同說法站不住腳,因為它所依據的兩個分觀點與上面說“×子”的一樣,都不正確。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石、磚、舌、骨、指、拳、額、咽、喉、鋤、鎬、浪、榫、芋”皆被標為名詞,且與帶“頭”的形式所指相同??梢?,從語素的角度看,它們皆為“成詞語素”?!澳尽彪m未標詞性,但也能獨立成詞(且非在古漢語中),如:用竹支撐還是用木支撐、這根木是什么木??梢?,“木”也是成詞語素。既然“石、磚、舌、骨”等皆為成詞語素,那么“石頭”等去掉“頭”以后當然也能單獨使用(如:建房用木、奠基用石、砌墻用磚、舔食用舌)。只是相對而言,“石頭、磚頭”等用得多,而“石、磚”等用得少罷了。注意:用得少,不等于不能用。有時用不帶“頭”的詞形反而好,如:“山上有樹也有石”就比“山上有樹也有石頭”好。
由于認為“石頭”等中的“頭”構成了新詞的說法站不住腳,因而此說無力批駁“石頭、磚頭”等中的虛語素“頭”是詞尾的觀點。把“石頭、磚頭”等中的虛語素“頭”甄別為詞尾,也是無可爭辯的。
B組詞中的“頭”也是虛語素。它起了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來、想、念、盼”等之后,與它們一起構成了新的詞?!皝眍^”已不是“來”,“想頭”已不是“想”,“念頭”已不是“念”,“盼頭”已不是“盼”?!皝眍^、想頭、念頭、盼頭”與“來、想、念、盼”,不僅形態(tài)不同,而且本質不同。所以,“來頭、想頭”等中的虛語素“頭”是后綴。
C組詞中的“頭”不是虛語素,而是實語素,因為它不是附著在“插、源、山、潮”之上,而是與它們復合,一起構成新的詞。所以,“插頭、源頭”等中的“頭”既不是詞尾,也不是后綴,而是詞根。
可見,“×頭”中的“頭”情況也比較復雜,有些是詞尾,有些是后綴,有些是詞根。有的專家把應視為詞尾的“頭”也視為后綴[6],同樣不對。
如下面A組詞中的“兒”:
A.蓋兒、罐兒、歌兒、名兒、伴兒、角兒、勁兒、門兒、卷兒、包兒、本兒、皮兒、坎兒、玩兒、猴兒、根兒、刺兒、餡兒、小曲兒、花瓶兒、花盆兒、果仁兒、臉蛋兒、老本兒、人緣兒、玩意兒、小孩兒、鞋帶兒、擺攤兒、面條兒、筆桿兒、藥方兒、香腸兒、豆芽兒、牙簽兒、照片兒、茶館兒、飯館兒、落款兒、蛋黃兒、手絹兒、雜院兒、刀刃兒、毛驢兒
B.這兒、那兒、哪兒、今兒、明兒
C.男兒、女兒、健兒、嬰兒、幼兒、雛兒
A組詞中的“兒”是虛語素。它沒起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蓋、罐、歌、名”等之后,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吧w兒”還是“蓋(名)”,“罐兒”還是“罐”,“歌兒”還是“歌”,“名兒”還是“名”?!吧w兒、罐兒、歌兒、名兒”與“蓋、罐、歌、名”,雖然形態(tài)不同,但是本質相同??梢?,從“蓋、罐、歌、名”到“蓋兒、罐兒、歌兒、名兒”的變化,是形變,不是質變。所以,“蓋兒、罐兒”等中的虛語素“兒”是詞尾。
也許有人要說:雖然A組詞中的虛語素“兒”,附著在“蓋、罐、歌、名”等之后,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但事實上與兒化前相比,在詞義上有色彩意義的差別,也算得上是有附加意義,不僅僅只有語法意義。詞綴是附著在詞根之上的語素,它對詞義的構成起附加作用,而詞尾是只有語法意義的。
回應:這一不同說法也是糾纏于非本質且尚糾纏不清的問題的說法,且無說服力。前面在論述“花兒、勺兒”等中的“兒”是詞尾的時候,已做回應?,F(xiàn)再分析如下:
第一,是否有附加意義,這不是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因為詞尾的意義也是附加意義(見前面“尋找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一節(jié))。故而“有附加意義”不能說明“蓋兒”等中的“兒”不是詞尾。
第二,是否有色彩意義,這也不是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因為色彩義不影響詞匯意義。雖然有的教材說“詞匯意義可分為概念義和色彩義”[6],但此說未證,不足為憑。(見前面“花兒、勺兒”之下的回應)。故而“在詞義上有色彩意義的差別”不能說明“蓋兒”等中的“兒”不是詞尾。
可見,從“蓋(名)”到“蓋兒”的變化,與前面說過的從“花”到“花兒”的變化一樣,是形變,不是質變。所以,把“蓋兒、罐兒”等中的“兒”甄別為詞尾,與前面把“花兒、勺兒”等中的“兒”甄別為詞尾一樣,無可爭辯。
B組詞中的“兒”也是虛語素。它起了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這、那、哪、今”等之后,與它們一起構成了新的詞?!斑@兒”已不是“這”,“那兒”已不是“那”,“哪兒”已不是“哪”,“今兒”已不是“今”。“這兒、那兒、哪兒、今兒”與“這、那、哪、今”,不僅形態(tài)不同,而且本質不同。所以,“這兒、那兒”等中的虛語素“兒”是后綴。
C組詞中的“兒”不是虛語素,而是實語素,因為它不是附著在“男、女、健、嬰”之上,而是與它們復合,一起構成新的詞。所以,“男兒、女兒”等中的“兒”既不是詞尾,也不是后綴,而是詞根。
可見,“×兒”中的“兒”情況也是比較復雜的,有些是詞尾,有些是后綴,有些是詞根。有的專家把應視為詞尾的“兒”也視為后綴[6],也不對。
如下面A組詞中的“們”:
A.我們、你們、他們、同學們、朋友們、女士們、先生們、工友們
B.老師和同學/們、老朋友和新朋友/們、卡車司機和客車司機/們、在崗職工和下崗職工/們
A組詞中的“們”是虛語素。它沒起構成新詞的作用,因為它附著在“我、你、他、同學”等之后,并未與它們一起構成新的詞?!拔覀?、你們、他們、同學們”等中的“們”起表示復數(shù)的作用,其作用與“dogs、books、teachers”中“s”的作用別無二致,尤其是“同學們、朋友們”等中的“們”的作用??梢?,從“我、你、他、同學”到“我們、你們、他們、同學們”的變化,是形變,不是質變。所以,“我們、你們”等中的虛語素“們”是詞尾。
也許有人要說:沒有構成新的詞,那為什么詞典又收A組詞為詞條?英語詞典是不收“dogs”等為詞條的。
回應:第一,《現(xiàn)代漢語詞典》沒收A組詞中的“同學們、朋友們”等為詞條。第二,《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了A組詞中的“我們、你們、他們”為詞條,這并不能說明“們”與“我、你、他”一起構成了新的詞。詞典之所以收“我們、你們、他們”為詞條,那當是因為編者認為“我們、你們、他們”為不同于“我、你、他”的詞。但編者的這一觀點未得論證,且經不起推敲,因為“我們、你們、他們”中的“們”只表示復數(shù),若要表示單數(shù),“我們、你們、他們”就會回到“我、你、他”,如同“同學們”回到“同學”一樣,也如同“dogs”回到“dog”一樣。所以,把“我們、你們、他們”中的“們”甄別為詞尾,也無可爭辯。
B組語法單位(它們不是詞,故稱語法單位)中的“們”已經用作詞,因此,它既不是詞尾,也不是后綴,因為詞尾和后綴都是處于詞內(處于詞的后面位置上)的語素,而B組語法單位中的“們”不處于詞內。
為什么說B組語法單位中的“們”不處于詞內?因為B組語法單位不是詞,而是短語。以“老師和同學/們”為例。它由“老師和同學”與“們”組合而成,而“老師和同學”已是短語,那么比它大的“老師和同學/們”就只能看作一個更大的短語。短語的構成單位不應是未成詞的語素,因此,其中的“們”只能看作詞。那么,這樣的“們”是什么詞呢?助詞(復數(shù)助詞[7])。那“我們、同學們”中的“們”為何不看作詞呢?因為“我們、同學們”不應視為短語,而應視為詞,難道詞中有詞?
也許有人要說:把“老師和同學/們”中的“們”看作詞,從語素的角度來說,也就是把它看作了成詞語素,而“我們、同學們”中的“們”卻看作詞尾。詞尾能成詞嗎?
回應:這一說法是混淆鹿與馬的說法?!拔覀儭⑼瑢W們”中的“們”是鹿,“老師和同學/們”中的“們”是馬。當“們”出現(xiàn)于“我們、同學們”中時,它是詞尾;當“們”出現(xiàn)于“老師和同學/們”中時,它是詞。此“們”非彼“們”,因此,不存在詞尾是否能成詞的問題。
可見,“×們”中的“們”情況也較復雜,有些是詞尾,有些是詞。有的專家把應視為詞尾的“們”也視為詞[7],不對。
小結:“×子、×頭、×兒、×們”中的“子、頭、兒、們”,若為處于詞的后面位置上的虛語素,又沒起構成新詞的作用,是詞尾,否則不是。
1.把“×子、×頭、×兒”中的“子、頭、兒”有些看作詞尾,有些看作后綴。把“×們”中的“們”有些看作詞尾,有些看作詞。這樣不會把現(xiàn)代漢語搞亂嗎?
不會,這樣只會使我們對現(xiàn)代漢語有更清楚的認識。當事物本來就有彼此之分的時候,我們實事求是地為它們分清彼此,這是應該的。不為它們分清彼此,而把彼此混為一談,忽視其中之一的存在,這是不可取的。
2.詞尾表達語法意義,如“books、teachers”中的“s”表達復數(shù)的語法意義。如果說“桌子、椅子、石頭、舌頭、蓋兒、罐兒”中的“子、頭、兒”是詞尾,那么它們表達什么語法意義呢?
首先,要正確理解“語法意義”這一概念。語法意義是語法單位(包括語素、詞、短語、句子)的語法方面的意義。就語素而言,語法意義是相對于詞匯意義而論的。如果語素的某種意義不屬于詞匯意義,那就應屬于語法意義。難道還有第三種可能?因此,語法意義并不限于“性、數(shù)、格、時、體、態(tài)”等詞形范疇,不能以為只有印歐語中的“性、數(shù)、格、時、體、態(tài)”等意義才是語法意義,而漢語中的詞以其他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來的不屬于詞匯意義的意義就不是語法意義。所以,就語素而言,語法意義是不屬于詞匯意義的意義,是詞以一定的形態(tài)(如結構、變化等)表現(xiàn)出來的類型化意義或概括性意義。
其次,要正確看待“桌子、椅子、杯子、石頭、磚頭、舌頭、蓋兒、罐兒、花瓶兒”中的虛語素“子、頭、兒”所表達的意義。如何看?對比看?!白?、椅、杯”與“桌子、椅子、杯子”對比,前后形態(tài)不同,但本質相同。這說明,后者中的“子”只有一種類型化的意義(即作用):提示這些詞是名詞。同樣,“石、磚、舌”與“石頭、磚頭、舌頭”對比,前后形態(tài)不同,但本質相同。這也說明,后者中的“頭”只有一種類型化的意義:提示這些詞是名詞?!吧w兒、罐兒、花瓶兒”中的“兒”也如此。這樣的類型化意義,就是它們的語法意義。
不能以為這樣的類型化意義不同于印歐語中的“性、數(shù)、格、時、體、態(tài)”等那樣的意義,就不能算作語法意義。難道只有印歐語中的“性、數(shù)、格”等意義才是語法意義?所以,正確看待“桌子、石頭、花瓶兒”中的虛語素“子、頭、兒”所表達的意義,關鍵在于正確理解“語法意義”這一概念。而正確理解“語法意義”這一概念,不能簡單地與印歐語中的“性、數(shù)、格”等對號入座。上面說過,就語素而言,如果某種意義不屬于詞匯意義,那就應屬于語法意義。難道“桌子、石頭、花瓶兒”中的虛語素“子、頭、兒”所表達的意義是詞匯意義?當然不是。如果說是的,那么用義素分析法分析詞義時,為什么“子、頭、兒”所表達的意義不見或只能靠邊站呢?如:
桌子:[+家具+上有平面+下有支柱+在上面放東西或做事情]
桌:[+家具+上有平面+下有支柱+在上面放東西或做事情]
石頭:[+構成地殼的+堅硬物質+由礦物集合而成]
石:[+構成地殼的+堅硬物質+由礦物集合而成]
花瓶兒:[+插花用的+瓶子+做裝飾品±放在室內](有色彩義)
花瓶:[+插花用的+瓶子+做裝飾品±放在室內]
因此,它們所表達的那點兒不實在的意義,只能算作語法意義。
3.“扳子、拍子、來頭、想頭”中的“子、頭”是否表達語法意義?為什么不是詞尾?
一切虛語素皆表達語法意義?!鞍庾?、拍子、來頭、想頭”中的“子”是虛語素,當然也表達語法意義。表達什么語法意義?也表達一種類型化的意義:提示這些詞是名詞。那為什么這些詞中的“子”不是詞尾呢?因為這些詞中的“子”不但表達語法意義,而且具有產生新詞的作用。“扳子”已不是“扳”,“拍子”已不是“拍”,“來頭”已不是“來”,“想頭”已不是“想”。所以,這些詞中的虛語素“子、頭”不是詞尾,而是后綴。
4.如果說處于詞的后面位置上沒起構成新詞作用的虛語素是詞尾,那“老”在詞的前面就不能稱為前綴,要叫“詞頭”嗎?因為它同樣沒有構成新詞,“老虎、老師”和“虎、師”本質一樣。如果這樣,那漢語有沒有前綴?
是的。當“老”以虛語素的身份處于詞的前位時,如果它不起構成新詞的作用,那它就是詞頭,而不是前綴。王力先生早已在《漢語史稿》中持此觀點:“到了清代,‘老師’的‘老’才真正變成了詞頭。”“動物的名稱上加詞頭‘老’字,唐代也已經有了。”[1]雖然王先生所說的詞頭、詞尾并未與前綴、后綴區(qū)分開來,但他給詞頭舉的例子中的確有不起構成新詞作用的例子。
現(xiàn)代漢語中也有前綴,如“第一、第二、初五、初六、可愛、可貴”中的“第、初、可”。為何說它們是前綴?因為經過判斷,可以確認它們?yōu)榍熬Y。如何判斷?像判斷后綴一樣判斷。
判斷后綴時,首先要排除詞尾,然后要排除詞根。排除詞尾,看是否構成新詞。排除詞根,看是否有復合式的組合關系(聯(lián)合、偏正、主謂、動賓關系等)。如“胖子”,其中的“子”不是詞尾,因為它起了構成新詞的作用?!芭帧迸c“子”之間也沒有復合式的組合關系。若把“胖子”硬解為“胖的子”,然后說“胖”與“子”之間有偏正關系,則因過于坐實而不合實際,因為“胖子、瘋子、聾子”等中的“子”已經虛化。所以,“胖子”中的“子”不是詞根,而是后綴。
同樣,判斷前綴時,首先要排除詞頭,然后要排除詞根。“第一、第二、初五、初六、可愛、可貴”中的“第、初、可”不是詞頭,因為它們起了構成新詞的作用。它們與后面的語素之間也沒有復合式的組合關系。如果把“第一、初五、可愛”硬解為“次第之一、月初之五、可以愛”,然后說前后語素之間有偏正關系,那也因過于坐實而不合實際,因為其中的“第、初、可”已經虛化,不必且不宜還原硬解。所以,它們不是詞根,而是前綴。
現(xiàn)代漢語中的一部分詞有詞尾?!盁o詞尾說”不正確。前人的“有詞尾說”也不完善,因為缺乏甄別方法。只有找到詞尾與后綴的本質差異,確立甄別現(xiàn)代漢語詞尾的正確方法,才能對現(xiàn)代漢語中客觀存在的詞尾做出準確的甄別。
[1]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224-232.
[2]韋茂繁.說“詞尾”與“后綴”——兼論“詞頭”與“前綴”[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2):149-154.
[3]陳賢純.小議詞頭詞尾[J].邏輯與語言學習,1987(3):33,48.
[4]吉懷康.也談詞頭和詞尾——與任學良同志商榷[J].南充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4(4):71-75.
[5]岑運強.語言學概論[M].3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104.
[6]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上冊[M].5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13-219.
[7]邢福義.現(xiàn)代漢語[M].增訂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