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波,現(xiàn)居西安,年將不惑,喜歡寫字,常情不自禁,涂涂抹抹。
《南橘北枳》源自耳濡目染,脫胎于活生生的生活,不能展現(xiàn)也不為表達(dá)什么,僅是一種文檔。通過這些瑣屑,或許能還生活本真,發(fā)現(xiàn)新鮮的自我。
“看見我這個瓶子沒有,一溜排開這幾個隔艙里醬醋麻辣,是我須臾不可或缺的寶物。這物件,特意煩一個阿根廷朋友定做的——他超能吹,只要你想得出,如來佛祖他也吹成過,聽說賣給臺灣一個富婆,換了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小十萬鈔票呢——扯遠(yuǎn)了,你瞅瞅我這件的輪廓大小和格局,都夠稀罕。不論到哪里,無論遇見什么奇怪物什,只要我覺得難以下咽,就會施施然祭出這法器,依次酌情洋洋灑灑一遍,馬上就是‘熟悉的味道,家的感覺,哈哈,你別不信,看你的眼神,很羨慕是吧,那好,這件我就送你了——放心,里面的調(diào)料們,絕對好食,只怕香到你會咬掉舌頭……
“就說那些年在智利吧,下午三四點(diǎn),礦上的活忙畢了,勾留扯淡,和小強(qiáng)阿康他們幾個一起去街拐角那家‘龍蝦和牡蠣瘋癲。哎呦呦,你不知道,那兩個一個腰粗一個腰細(xì)名字都叫瑪利亞的老板娘,最擅長弄鰻魚湯、貝類菜、雞肉蔬菜湯和卷酥餡餅——肉、洋蔥、雞蛋、橄欖以及那個廚師喬納森神神秘秘的鬼原料一攪合,就是一桌:辣味玉米粽子,牛排米飯、番茄洋蔥熱狗和饞死人不償命的瓦鍋蒸牛排面條。
“一到下午6點(diǎn),嘩啦啦燈光一調(diào),店里的小弟小妹服裝一換,老板娘重涂脂另抹粉,店頭上霓虹燈噼里啪啦,餐館成酒吧了。往前一看,細(xì)腰的瑪利亞正在那里沖我們眨眼睛呢……
“pisco味道好透了,以后弄不動爬山涉水的活計了,兄弟,咱一起往中國販賣pisco,喝了的人不但不會埋怨咱們賺了他們的大價錢,我擔(dān)保他們反倒會對咱們感激涕零,那不是酒,那簡直是披著飲料外衣的迷幻劑。Escudo更不錯,那些潔白細(xì)膩的泡沫,堪比瑪利亞的夢話……哦,原諒我吧,我又扯遠(yuǎn)了。
“別拿眼神催我兄弟,你的問題我很清楚,我原本有個女朋友,家里開燴面館的。那時我還沒出國,心心念念全是她。我的小蔥(其實(shí)她叫小聰)撅著根高高的馬尾,在后廚廳堂進(jìn)進(jìn)出出游了一整天,晚上打烊前趁客官稀少跑出來會我時,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燴面味,跟她在街角的暗影里呆上半小時,我感覺就像吃了一小花瓷碗湯湯水水……哎,怎么啦,我煽情得自己都哭了嗎,我說我這酒喝得有些高了吧?
“后來出去了,電話線傳不了蔥味,拉拉扯扯了兩年多,我是個不怎么堅定的人,拗不過兵豆、鷹嘴豆和烤肉的誘惑,也實(shí)在不敢再耽誤小蔥的年華,一咬牙,斷了。有段時間,我差點(diǎn)就答應(yīng)那個細(xì)腰的瑪利亞,當(dāng)她那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的爹了,是阿康一頓拳頭敲醒了我,他說丘基卡馬塔不缺我這副骨頭。可是,你能告訴我,這副骨頭最應(yīng)該填到哪里去呢?我當(dāng)時光顧著頭疼,忘了問那小子這個問題了。要不然,現(xiàn)在你在這里見不到我,我肯定系著板帶踩著皮靴,在瓦伊諾或者塔吉拉里的樂聲里蘸著吐沫數(shù)我的比索。我也愛在南美洲的白云朵下面,嘬著我的嘴,慢條斯理抽我的總督煙……
“我也許干錯了行當(dāng),有時候深更半夜,我能聽見自己腦瓜深處有個聲音扯著嗓子這樣對我喊。要不然,怎么跑到哪里去都會跟開餐館的扯不清。即使現(xiàn)在我灌了快20瓶啤酒,我還是能清清楚楚告訴你咱剛剛吃過的每盤菜肴是用啥做的——喏,這一盤豬肉、蔥頭和土豆;這一盤牛肉、西紅柿、生菜和白菜;這一盆羊肉、菜豆、桃和草莓;這一缽果汁里有蘋果、柑橘、葡萄、西瓜、甜瓜、李子、杏、荔枝以及山橄欖……不信?!你可以喊小妹過來問一下……”
這是年關(guān)將近的一個傍晚,我們同學(xué)相聚,一出校門20年未見的趙立軒浩浩蕩蕩的一席話。捧著牙簽,端詳著這毛發(fā)濃重的兄弟,腦海里,蕩漾著多年前那個靦腆風(fēng)趣的少年,那時,他是我們嘴里的“鵝卵石”,為一封是否要當(dāng)面送交的情書,他可以在操場上踟躕到天明,深秋的露水,打濕了青蔥的肩膀。
最后上桌的,是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燴面,端端正正擺在他面前,那張熱情的南美洲的嘴,怔住了。十幾秒后,“這是哪個龜孫的安排……”話還沒完,氤氳的熱氣里,大顆的淚珠,又沁出了今夜注定不屬于他的眼窩。
●責(zé)編/夏漪(1150535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