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保安
(廣東外語藝術職業(yè)學院 外語系,廣東 廣州 510507)
意象是詩歌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意象具有極大的表現(xiàn)力。意象主要包括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動覺等。在這些意象中,視覺意象最為常見?!耙庀笾械囊曈X之象,也可稱為內心視象,是一種仿佛看得見的‘象’,它不僅占有三維空間的立體性,而且可以隨時間的發(fā)展而變化,是一種存在于四維時空中的形象,完全類似于我們從現(xiàn)實生活中感受到的物象?!雹傧闹牛骸段膶W意象論》,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182 頁。弗羅斯特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早期曾得到意象派詩人龐德的幫助,因為弗羅斯特的詩歌符合龐德追逐的意象詩。盡管弗羅斯特不愿與龐德等意象派詩人為伍,但是,弗羅斯特詩歌中存在著大量的意象是不爭的事實,在這些意象中,視覺意象又是最多的。筆者在此擬對弗羅斯特詩歌中視覺意象的呈現(xiàn)方式予以梳理。
弗羅斯特的一些詩歌的題目本身就是一個個醒目的視覺意象如 《星星》、《紅朱蘭》、《花叢》、《山》、《白樺樹》、《雪》、《城中小溪》、《沒有鎖的門》、《春潭》、《我窗前的樹》、《茅草屋頂》等。
弗羅斯特常常在詩歌題目中以量詞修飾說明一個視覺意象的形式將視覺意象呈現(xiàn)出來如《一堆木柴》、《一堆殘雪》、《第三個妻子的墓地》、《關于一顆橫在路上的樹》、《最后一片牧草地》、《一粒幸運的橡樹籽》、《在一座荒棄的墓園》、《一只小鳥》、《一株幼小的白樺》等。此外,弗羅斯特在詩歌題目中還以色彩詞修飾說明視覺意象的形式將視覺意象展現(xiàn)出來,如《藍色的碎片》、《黑色小屋》等。
我們知道,量詞具有一定的表現(xiàn)力,量詞能使語言富于彈性,量詞可以將事物的主要形態(tài)特征突出地再現(xiàn)出來,使所描繪的物象更加具體、鮮明、形象。在視覺意象前恰當?shù)厥褂昧吭~可以在讀者腦海中留下一個十分清晰的印象。弗羅斯特詩歌中使用量詞修飾說明視覺意象的如“一堆堆蘋果”②弗羅斯特:《弗羅斯特集》(上),曹明倫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96 頁。(以下所引詩歌的譯文均出自此,不再一一注出。)(“摘蘋果之后”),“一只馬蹄”(“恐懼”),“一片/長滿雪松的沼澤”、“一根彎曲的樹干”以及“一顆死而復生的樹——”(“邂逅”),“一粒突然穿過的子彈”(“射程測定”),“一縷青煙”(“火堆”),“一塊有墻的空地”(“一個姑娘的菜園”),“一塊塊巖石”(“采樹脂的人”),“一個空房間”(“雪”),“一列火車”(“新罕布什爾”),“一根五針松木”(“保羅的妻子”),“那幢農舍”(“城中小溪”),“一團枯葉”(“孤獨”),“一片樹林”以及“一片樹梢的海洋”(“孤獨的罷工者”),“一只北上的藍背鳥”以及“天上偶爾還有一片雪花飄落”(“泥濘時節(jié)的兩個流浪工”),“一片田野”(“荒野”)等。再如“雪堆上有點點污跡,/像是報上小小的鉛字”(“一堆殘雪”);“他們留下一溜可爛不可砍的樹林。/他們?yōu)榛钊朔N下一顆顆死樹”(“架線工”);“除了舊時的地圖沒有一個人知曉/有這樣一條小溪。”(“城中小溪”)等。
有的時候,弗羅斯特會在同一詩行、相鄰的兩個詩行或者同一詩節(jié)中連續(xù)使用幾個量詞修飾說明一個視覺意象。同一詩行中連續(xù)使用量詞修飾一個視覺意象的如“一個角落里有一堆殘雪”(“一堆殘雪”),“只有一門一窗一個房間的房子”(“人口調查員”),“我和那個人一起磨礪一把鐮刀”(“磨輪”)。相鄰詩行中連續(xù)使用量詞修飾說明視覺意象的如“有一次他們在一片林間空地見到/一顆楓樹”(‘楓樹“);“一天哥哥把我?guī)У揭黄珠g空地,/他知道有棵白樺樹獨立在那里”(“野葡萄”);“那年當?shù)谝粓鲅╅_始飄灑的時候,/我們在一片山地牧場見過一匹小馬”(“逃遁”);“白色都將消失,除這兒一株白樺,/那兒一座教堂,再加上幾戶人家?!保ā耙u擊”);“一只螞蟻從桌布上爬過,/撞上了一只死睡的飛蛾”(“各司其職”)。同一詩節(jié)中連續(xù)使用幾個量詞修飾說明視覺意象的如《夜曲五首》之二《若是我煩惱》:“在對面那座高高的山上,/在我以為沒有道路的地方,/一盞車燈閃出眩目的光彩/開始蹦下一道花崗石臺階,/像是一顆星星剛落到地上。”
有時,弗羅斯特還將量詞與形容詞結合在一起共同修飾一個視覺意象,如:“一株光禿的老樹”(“黃昏漫步”),“一片圓形的草地”(“紅朱蘭”),“在我看見那塊平展展的草場之前”(“花叢”),“因為那兒有朵枯萎的花躺在花間?!保ā盎▍病保?,“在小路旁的一個古老的地窖洞里”(“世世代代”),“一排排整齊的又細又高的樹”(“一堆木柴”),“一片片幾乎呈星形的凝霜”(“一個老人的冬夜”),“一條嘩嘩的小溪”(“采樹脂的人”),“‘上我家來吧,我給你換上一根/經久耐用的——自然彎曲的山核桃木’”(“斧柄”)等。
弗羅斯特詩歌中修飾視覺意象的形容詞包括單個的、重疊的、多個形容詞等。弗羅斯特的一些詩歌的題目中使用單個的形容詞修飾視覺意象的如《沒有鎖的門》、《我窗前的樹》、《被騷擾的花》等。
弗羅斯特詩歌中單個的形容詞修飾說明視覺意象的如“美麗的樹叢”(“春日祈禱”),“冰凍的沼澤地”(“一堆木柴”),“那片狹長的空地”(“豆棚”),“嬌嫩的花瓣”、“光或皺的豆種”、“茁壯的籽苗”(“下種”),“一個燒得太旺的火爐”(“斧柄”),“漸漸羽毛豐滿的小鳥”(“茅草屋頂”),“其余樹枝成了無葉的木棍”(“清朗而且更冷”)等。
值得說明的是,這些修飾視覺意象的形容詞,有很多是表示程度的,如大、老、粗、強、厚、濃、高、長、硬以及小、少、細、弱、薄、淡、低、短、軟等。例如“強勁的疾風在我們身后驅策,/疾風會傳播我們的歌聲,/一汪汪淺水被厲風吹起漣漪”(“風暴之歌“);“在剛砍了樹的那片狹長的空地/就五月一日來說陽光實在太熱”(“豆棚”);“夢一般迷蒙的樹梢拔地而起,/高高樹冠彌漫在半天云里”(“我窗前的樹”)。再如“嬌嫩的花穗”(‘割草“)、“低矮的木屋”(“采樹脂的人”)、“低矮樹樁”(“人口調查員”)、“夜晚的微風”(“我們的營地——在秋日的森林中”),“屋外矮樹叢下那些墓碑”(“荒屋”),“今晨我從水槽揭起一層薄冰”(“摘蘋果之后”),“那幢正面只有一門二窗的小屋/剛被陣雨沖過,黑漆光潔柔和?!保ā昂谏∥荨保┑?。
單個的形容詞修飾視覺意象的還有色彩詞如“他手里拄著一根灰綠色拐杖”(“愛情和一道難題”),“白色的果林”(“春日祈禱”),“頭發(fā)上多少掛點銀色的水珠”(“世世代代”),“金色的樹林中有兩條岔路”(“未走之路”),“深深的野草、已經變白的金穗花”(“火堆”),“黃褐色小草”(“馬利筋莢果”),“一縷縷銀色的月光清幽靜謐”(“我們的營地——在秋日的森林中”),“藍色的翅膀”(“仲夏時節(jié)的鳥”)等。
重疊的形容詞修飾視覺意象的如“黑沉沉的樹林” 以及“我該悄悄溜走,溜進那茫茫林間”(“進入自我”);“秋雨綿綿的陰天”以及“濕漉漉的牧草小路”(“深秋來客”);“當我像一個幽靈/ 飄過那些匆匆垛成的高高的草堆”(“等待”);“靜悄悄的樹林邊只有一種聲音”(“割草”);“在我看見那塊平展展的草場之前,/磨礪他那柄鐮刀的露水已經消散。”(“花叢”);“他迎著微風,手持蘆笛,/ 在光禿禿牧場的高處站立”(“潘與我們在一起”)。再如“一汪汪淺水被厲風吹起漣漪”(“風暴之歌”),“像仙女舞中一個軟軟的玫瑰花環(huán)”(“我的蝴蝶”),“小小的土堆”(“家庭墓地”),“這片只剩下光禿禿石頭的空地”(“人口調查員”),“天空呈現(xiàn)著大塊大塊的湛藍”(“藍色的碎片”),“一座座山頭裂成碎片”(“后退一步”),“厚厚的積雪”(“冬夜”)等。重疊形容詞修飾視覺意象還包括重疊的色彩詞匯如“一條綠瑩瑩的蛇”(‘割草“),“在黑沉沉的山谷里”(“鳥兒會喜歡什么”)等。應該說明的是,在原文中,上述這些例子中的多處使用的僅僅是單個的形容詞而非重疊的形容詞,引文顯然是翻譯者根據(jù)漢語表達習慣進行的翻譯創(chuàng)造。
有的時候,弗羅斯特會將重疊的形容詞與單個的形容詞結合在一起修飾視覺意象,如“身前身后能見到的/都是一排排整齊的又細又高的樹”(“一堆木柴”);“透過凝在空屋窗格上的薄霜,/透過一片片幾乎呈星形的凝霜”(“一個老人的冬夜”);“順著一條條長長的林陰通道/一縷縷銀色的月光清幽靜謐”(“我們的營地——在秋日的森林中”)。
而在有的時候,弗羅斯特還使用多個形容詞修飾說明一個視覺意象:“那古樸蒼勁、柔風難吹進的樹林”(“進入自我”),“她喜歡她樸實的灰色毛衣”(“深秋來客”),“就說這個湖吧,我朝它看呀看呀。/我看出它是一片明凈可愛的水?!保ā捌腿藗兊钠腿恕保?/p>
弗羅斯特往往賦予無生命的視覺意象生命、人性以及人的情感與認知等。如“使人困乏的遠道”(“愛情和一道難題”),“寂靜的冰雪”(“生存考驗”),“惆悵的薄霧”、“無憂無慮的寬大翅膀” 以及“魯莽的西風”(“我的蝴蝶”),“雪尚未融化,樹木還在休眠?!保ā岸找恋椤保?,“悲傷的淚珠落下”(“離別——致”),“當疲憊的小溪在寂靜中躺臥于秋葉”(“烏云酋長”),“那兒有縷縷月光開始顫動”(“沿著小溪”),“如果真有什么能比鳥兒們/最安靜的翅膀更為安靜,/那就是當它們因專心遠望/而從該死的枝頭跌下之時/發(fā)出的那種尖叫的聲音?!保ā爸傧臅r節(jié)的鳥”)弗羅斯特賦予道路、冰雪、霧、翅膀、風兒、樹木、淚珠、河流、月光、樹枝等人類的情感、行為、認知等。
“草茬生發(fā)的新草/ 像帶露的茅屋頂光滑平整”(“黃昏漫步”);“每一片梗葉的尖葉/似乎都長有紅色的翼瓣,/把周圍染得通紅一片?!保ā凹t朱蘭”);“沼澤地里有各種各樣的野花,/每一種都像一張少女的臉龐”(“在一條山谷里”);“有種漂心蓮,小葉片就像一顆心”(“謀求私利的人”);“使那棵大樹仿佛是只小鳥/隔著窗玻璃顯得神秘!”(“一再重復的夢”);“火焰則細得像是一根根獐耳草、/血根草、很快又像是朵朵紫羅蘭?!保ā盎鸲选保?;“一條火焰般的/舌頭”(“科阿斯的女巫”);“夢一般迷蒙的樹梢拔地而起,/高高樹冠彌漫在半天云里”(“我窗前的樹”);“大海的波浪是粼粼碧波”334(“沙丘”),“一個像墓園里的石雕”(“指令”);“一顆/幾乎比太陽還明亮的寶石,猶如/天國的露珠?!保ā皦粲鰫鹑觥保?/p>
有的時候,弗羅斯特還以形容詞與比喻相結合的方式展現(xiàn)出視覺意象:“水槽里湍急的水像發(fā)瘋的魚”(“消失的紅色”),“他拼命要躲開一根像一條手臂/伸向天空要砸斷他脊梁的原木”(“新罕布什爾”)。弗羅斯特以明喻或者暗喻使描寫的物象更加具體、生動而又形象。
此外,弗羅斯特還使用對比的形式將視覺意象呈現(xiàn)出來,如“那時它的樹干還細如一根蔓藤,/后來慢慢長得像釣魚竿那么粗,/但最后終于長成那么一顆大樹”(“一株幼小的白樺”)。細與粗形成鮮明的對比。弗羅斯特偶爾還將表示程度的形容詞和副詞結合在一起共同修飾說明一個視覺意象:“我高高的雙角梯穿過一棵樹/靜靜地伸向天空”(“摘蘋果之后”)。
值得說明的是,弗羅斯特詩歌中的視覺意象與觸覺意象、動覺意象的劃分有時不是十分明顯的。我們可以認為,“路邊野花太潮濕”“到這潮潤的林中來吧,做我的愛人”(“風暴之歌“)和“有一種不喜歡墻的東西,/它總讓墻腳的泥土凍得膨脹”(“補墻”)以及“蕭蕭晚風/使冰變得越來越硬”“冰面又重新變得平滑”(“沿著小溪”)既是視覺意象,又是觸覺意象。我們可以把“那兒有縷縷月光開始顫動”(“沿著小溪”)視為視覺意象,也可以把這個意象視為動覺意象。
弗羅斯特以其獨特的方式給讀者呈現(xiàn)出了許多視覺意象,這些視覺意象包括自然意象和植物意象,還包括與日常生活和農場勞動有關的一些視覺意象。文學是對自然和社會生活的真實再現(xiàn)。弗羅斯特詩中與自然和植物有關的視覺意象是其親近自然、觀察自然、感悟自然的結晶。弗羅斯特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鄉(xiāng)村和農場度過的,與大自然保持著最近的距離。即使弗羅斯特成名前旅英期間,也一直居住在英國的鄉(xiāng)村并經常在鄉(xiāng)村散步。帕里尼指出,弗羅斯特在英國逗留期間,在鄉(xiāng)村散步是他喜歡的運動之一。①Parini,Jay.Robert Frost: A Life.New York:Henry Holt and Company,1999,p.118.周末的時候,弗羅斯特一家還帶著午餐到附近的草地和樹林之中。②Parini,Jay.Robert Frost: A Life .New York:Henry Holt and Company,1999,p.130.透過弗羅斯特那些以農場生活為經歷的視覺意象,我們可以真實地體悟詩人的生活經歷和農場詩人弗羅斯特。弗羅斯特有關勞動的詩篇與他在德里農場的生活有著密切的關系:“弗羅斯特在德里生活11年,從事他詩歌中所描寫的事務:在田間收割、修墻、漫步、采藍漿果、砍樹林?!雹跙each,Christopher. 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Poetry .Chong Qing Press,2006.p.14盡管弗羅斯特后來將祖父留給他的農場賣掉,但是他40 多歲時還購買土地,與兒子一起種植蘋果園和松樹林,即便到了60多歲弗羅斯特還親自種植橘樹林。因此,大自然和鄉(xiāng)村不僅是他賴以生存的空間,也是其詩歌創(chuàng)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更是他的精神家園和心靈的棲息地。
弗羅斯特詩中與自然和鄉(xiāng)村生活有關的視覺意象是其對抗龐德、T.S.艾略特和威廉斯的城市意象的有效策略,弗羅斯特以此使自己的詩歌語言充滿生機和活力,給處在高度工業(yè)化國度中的讀者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弗羅斯特的詩拉近了現(xiàn)代讀者與自然和鄉(xiāng)村的距離。但是,弗羅斯特“探討、關注的問題與這些精英派并無二致,盡管形式不同,觀點不一?!雹芎螒c機:《自我與信念:羅伯特·弗羅斯特詩歌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87 頁。盡管弗羅斯特的詩歌以新英格蘭的自然景色和鄉(xiāng)村生活為背景,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純粹的抒情詩人,因為他“并沒有停留在寫景寫物的層面,他給詩歌注入了新的‘現(xiàn)代’的內容?!雹萦萁ㄈA:《美國文學的第二次繁榮》,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67 頁。弗羅斯特的許多詩都深深地根植于他所熟悉的鄉(xiāng)村,向讀者展現(xiàn)了農村生活,因此,弗羅斯特的詩常常被評論家稱為田園詩,但是田園在弗羅斯特的詩歌中僅僅是其探索自然和人生意義的一種媒介:“弗羅斯特常常用田園式的描寫作為自己探究自然和人生意義的手法?!雹撄S宗英:《弗羅斯特研究》,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