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月芳
(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詹锳先生是我國當代《文心雕龍》研究的著名專家。其從事《文心雕龍》研究前后歷時近40載,先后出版有專著三部:《劉勰與〈文心雕龍〉》《〈文心雕龍〉的風格學》及《文心雕龍義證》。尤其后兩部力作奠定了其在當代龍學研究史上的大家地位。詹锳先生的龍學研究之所以能自成一家,主要原因在于其獨特的學術道路和治學方法而形成的治學特色。詹先生打通《文心雕龍·定勢》篇之“勢”論與《孫子兵法》之“勢”論的聯系,闡釋兩者共同的辯證法思想。這是其學術上的創(chuàng)見。
《文心雕龍》定勢篇在《文心雕龍》整個理論體系中具有特殊重要的意義。其中關于劉勰“定勢”之“勢”的具體所指以及“勢”論的思想溯源是一個學術界爭議頗大的問題。有人把“勢”追溯到劉勰當時及前代的藝術,從各種藝術門類中去挖掘思想材料①寇效信在《〈文心雕龍〉之“勢”的辨析與探源》一文中說:“劉勰在熔鑄他的文學術語‘勢’的時候,從他以前的書法、繪畫、音樂和文學之‘勢’的概念中吸取了思想材料。其中,書法、音樂之‘勢’與《文心雕龍》之‘勢’有著直接的傳承關系?!?。劉勰博覽群籍,儒釋兼通,與文學相通相近的其他藝術之營養(yǎng),他涉獵吸收并融入《文心雕龍》的寫作之中是自然之理。因此聯系書畫等藝術中的“勢”論來探討《文心雕龍》的“勢”論,這種觀點易為人接受。而詹锳先生把劉勰的“勢”論溯源于春秋時期著名軍事家孫武所著的兵書《孫子兵法》,這初看起來似乎有些突兀?!段男牡颀垺罚覀児们野阉斪鲆徊恐v文章寫作和文學原理的書,而《孫子兵法》作為一部軍事著作,主要研究如何用兵作戰(zhàn)。乍一看,兩者似乎難以相及。而詹锳先生打通兩者的聯系,對劉勰的“勢”論作了重新的探討和研究。
據統(tǒng)計《定勢》篇共運用“勢”字21次,且多數情況下劉勰是作為一個術語來使用的。那么,解決“勢”這個關鍵詞的理解問題就尤為重要,可以說這是打開《定勢》篇理論思想之門的一把金鑰匙。關于《定勢》篇的“勢”指什么?研究者的理解分歧頗大,統(tǒng)而觀之,略分為五種:第一種觀點認為“勢”指法度、標準。黃侃先生首先從字源學上對“勢”做了考證,認為“勢”為“槷”,又通“臬”,而“臬”為測日影的標桿,引申為“凡法度之稱”。因此“勢”有法度的意思[1]133-134。范文瀾先生承其師說,把“勢”解釋為標準[2]534。第二種觀點認為“勢”為姿態(tài)、體態(tài)。劉永濟先生持此觀點[3]113。郭晉稀先生在繼承此說法的基礎上,把“勢”引申為文章的語調辭氣[4]114?!罢Z調辭氣”固然是屬于“勢”的范圍,但“勢”又不僅僅如此而已。第三種觀點認為“勢”指文體風格??苄畔壬凇夺岓w勢》一文認為“勢”就是由作家的慕習所決定的形成文體風格的必然趨勢[5]。王元化先生認為體“勢”指的是風格的客觀因素,他說:“劉勰提出體勢這一概念,正是與體性相對。體性指的是風格的主觀因素,體勢則指的是風格的客觀因素?!保?]164直至目前,學術界持這一觀點的人最多。第四種觀點認為“勢”指文章的表現方式。涂光社先生認為“勢”類似于現代文論中的表現方式,包括表現方法和藝術手段[7]。第五種觀點認為“勢”指文章的氣勢、格局。陸侃如、牟世金認為“勢”指作品的氣勢、局勢,“定勢”就是如何適當確定文章的氣勢、局勢[8]52。
從以上所引諸家觀點看,研究者把文章作品中的“勢”分別理解為法度、標準、姿態(tài)、語調辭氣、文體風格、表現方式、格局、氣勢等等,不能不說都有一定的道理,可以啟發(fā)我們對“勢”作進一步的思考??墒?,當我們把每一種對“勢”的詮釋放在《文心雕龍·定勢》篇,去作整體的考察時,往往有的地方就解釋不通了。
詹锳先生給我們提供了解決問題的另一種思路。他指出劉勰《文心雕龍·定勢》篇對“勢”的闡釋,乃至其文學思想都是有淵源的。這種淵源就來自《孫子兵法》??梢哉f劉勰受了《孫子兵法》的啟發(fā),才寫作了《文心雕龍·定勢》篇。
按《程器》篇說:“孫武《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眲③牟粌H欣賞《孫子兵法》的文章,而且學習《孫子兵法》中樸素的辯證觀點,并把它運用于文學理論。《孫子》十三篇中有《勢篇》,曹操注:“用兵任勢也?!薄秾O子兵法》對“形”、“勢”的分析是《文心雕龍·定勢》篇的主要來源。[9]1112-1113
詹锳先生認為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不僅提到孫武這個人,對其《孫子兵法》大加稱賞,贊嘆為“辭如珠玉”,而且從劉勰主張文武兼修的立場來看,他對《孫子兵法》非常精通。受孫武“勢”論的影響,移以論文豈非自然之理?緊接著詹锳先生分別從三個方面考察了這種淵源關系。
首先,他認為劉勰對“勢”的定義源于《孫子兵法》?!秾O子》13篇,第一篇是《計》篇,其中說:“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笔裁词且蚶茩啵棵穲虺甲ⅲ骸耙蚶袡嘁灾浦??!蓖躔ⅲ骸皠菡?,乘其變者也?!睆堫A注:“所謂勢者,須因事之利,制為權謀,以勝敵耳,故不能先言也。自此而后,略言權變?!保?0]17-18鄭友賢《十家注孫子遺說》:“計利之外,所佐者何勢?曰:兵法之傳有常,而其用之也有變。常者,法也;變者,勢也?!保?0]510郭化若在譯文中說:“所謂‘勢’就是利用有利的情況,而進行機動?!保?0]362這是《孫子》對“勢”所作的軍事上的一種說明。
通過注解家對“勢”的解釋,我們可以了解到“勢”具有靈活的、機動的特點。劉勰《文心雕龍·定勢》篇說:“勢者,乘利而為制也?!闭查A先生認為劉勰在《定勢》篇所說的“勢”也就是孫武所說的“勢”。他說:“勢就是趁著有利的條件而進行機動。”“《定勢》篇緊接在《通變》篇的后面,可見劉勰所謂‘乘利而為制’就是《孫子》所說的‘因利而制權’。”[11]64
其次,詹锳先生指出:劉勰用于說明“勢”的那些精妙的比喻來自《孫子兵法》。在《定勢》篇中劉勰說明“勢”的時候用了很多比喻。如“機發(fā)矢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薄凹に讳?,槁木無陰,自然之勢也?!毕皴髾C射出的箭,走的是直線,曲澗的湍流定會有回旋,疾馳奔流的水就沒有細小的波紋,枯槁了的樹木就不會有蔭涼。這些都是不得不然同時又自然而然的趨勢。《孫子兵法》也有相似的說法。詹锳先生說:“這些比喻也是從《孫子兵法》來的。《孫子·勢》篇說:‘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于毀折者,節(jié)也。是故善戰(zhàn)者,其勢險,其節(jié)短。勢如彍弩,節(jié)如發(fā)機?!帧短搶崱菲骸鵁o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故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講的都是一個道理。”[9]1116
《定勢》篇又說“圓者規(guī)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文章體勢,如斯而已?!闭查A先生解釋說:“此處謂圓以規(guī)成體,方以矩成形。例如球體是圓的,它的重心不穩(wěn)定,因此它的趨勢就是轉動。一個立方體或長方體,它的各面多呈矩形,因此它就趨于安定。這幾句話也是有來源的?!秾O子·勢》篇說:‘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zhàn)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zhàn)人之勢,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尹文子·大道上》:‘圓者之轉,非能轉而轉,不得不轉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自然’者,就是不得不然??梢姟抖▌荨菲摹畡荨?,就是靈活機動而自然的趨勢?!保?]1116
再次,詹锳先生重點論述了劉勰對《孫子兵法》辯證思想的承襲和發(fā)展。劉勰吸收《孫子兵法》樸素的辯證觀點,應用于他的文學理論,在《定勢》篇中又是如何體現的呢?
在《文心雕龍·程器》篇中劉勰提到了《孫子兵法》,說“孫武《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劉勰欣賞孫武的文章,學習《孫子兵法》,向《孫子》中借用語言和觀點來說明文學理論上的一些問題。《孫子》中隨處不在的樸素辯證的觀點、發(fā)展變化的哲學思想更是深深地影響者劉勰。在《文心雕龍·定勢》篇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思想的印痕。詹锳先生在《〈文心雕龍〉的“定勢”論》一文(發(fā)表于《文學評論叢刊》第5輯,1980年3月。后收入《〈文心雕龍〉的風格學》)中對此有集中的探討,筆者同時結合他在其他篇以及《文心雕龍義證》中的論述,進行綜合研究,發(fā)現他主要是從三個方面論述了《定勢》篇之“勢”的,茲分述如下。
《定勢》篇開頭說:“夫情致異區(qū),文變殊術,莫不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也?!比绾卫斫鈩③拇颂幩f的“體”乃是理解“勢”的前提。絕大多數學者把“體”理解成體類、體裁,由此就把“勢”理解為某種體裁所要求的文體風格。這樣“因情立體,即體成勢”就是根據不同的思想情感來確立運用什么樣的體裁,隨著體裁的確立進而也就規(guī)定了其所要求的文體風格。初看起來,這似乎順理成章。然而把“勢”解釋為“風格”,尤其是作為客觀的文體風格,“勢”由“體”決定,有什么樣的“體”,就有什么樣的“勢”與之相配合。這種只看到“體”對“勢”的決定性的一面的觀點,與劉勰對“勢”所作的正面定義:“勢者,乘利而為制也”的靈活性、變動不居、自然而然的趨勢之義似乎難以銜接,而且呈尖銳對立。
詹锳先生對“體”的理解持不同看法。他認為此處之“體”并非指一般的體裁、體類之“體”,而是“體統(tǒng)”之“體”。何謂“體統(tǒng)”呢?《文心雕龍·通變》篇說:“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何以知其然耶?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變通則久,此無方之數也。名理有常,體必資于故實;變通無方,數必酌于新聲?!薄耙蚯榱Ⅲw”之“體”就是“有常之體”,因為是“名理相因”的,所以它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段男牡颀垺飞暇幬捏w論部分,從《明詩》到《書記》基本上是按照“原始以表末,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序志》篇)這樣的順序寫作的。其中“敷理以舉統(tǒng)”的部分就是舉出每一體裁的作品的共同綱領,即每種體裁的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這個就是“體統(tǒng)”。詹锳先生說:
“因情立體”或“設情以位體”(《熔裁》篇),就是根據情理來安排文章的體統(tǒng)。所謂‘立體’,就是確立某一體裁作品的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這種“體統(tǒng)”有它相對的穩(wěn)定性,所以說“設文之體有?!?。它之成為共同規(guī)律,是因為“名理有?!?,可以根據前人的創(chuàng)作歸納出共同的要領來,所以說“體必資于故實”。但無論如何總是以“情理”或者說思想感情為根本,然后根據思想感情來規(guī)定每一體的風格特點。[11]67
詹锳先生所理解的“體”的含義,要比一般學者的理解寬廣,“體”不僅僅要指體裁、體類等這樣的名目,還要包括“理”即其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在內。是“名理相因”而不是僅僅是“名相因”。他認為“名理”是屬于“體”的應有之義,所以不能從“體”之中割裂出來,僅要“名”而不要“理”?!扒椤睘楦荆鼪Q定“體”同時也決定“勢”。可以這樣總結:“勢”由于受到“體”的規(guī)定和制約,而具有相對穩(wěn)定的一面;又因為“情致異區(qū),文變殊術”,同時由于思想情感會因時因地,隨時變化,“情交而雅俗異勢”(《定勢》篇),“勢”還有受情感變化影響的一面,所以,同時具有不確定性?!霸凇抖▌荨菲铮畡荨汀w’聯系起來,指的是作品的風格傾向,這種趨勢本來是順乎自然的,既變動不居又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勢雖無定而有定,所以叫作‘定勢’?!保?]1113可以說,詹锳先生對“勢”作出了一種辯證的理解?!皠荨庇卸ǘ鵁o定,這與僅僅把“勢”作為隨“體”而定的文體風格的觀點相比,更為符合劉勰的《定勢》篇的文學理論思想。
“循體而成勢”就是上面所說的“即體成勢”。《定勢》篇說:“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符檄書移,則楷式于明斷;史論序注,則師范于核要;箴銘碑誄,則體制于宏深;連珠七辭,則從事于巧艷?!闭?、表、奏、議,隨著它們各自的體制、規(guī)格要求,其風格自然傾向于典雅;賦、頌、歌、詩,隨著它們各自的體制、規(guī)格要求,其風格自然傾向于清麗。其他以此類推。一種文體,它的體統(tǒng)即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是有相當穩(wěn)定性的,這就是為什么“體必資于故實”(《通變》篇)的原因。“體”有對“勢”決定和制約的一面,這屬于“勢”的“有定”的一方面。有什么樣的“體”(體制、體統(tǒng))就會有什么樣的“勢”(風格的趨勢或傾向);然而風格傾向又是可以隨時變化的,是無定準的,這就是“隨變而立功”,這屬于“勢”的“無定”的方面。
那么,什么是“勢”的無定呢?或者說還有哪些因素會影響到作品的風格傾向呢?我們上面說到了作品內在的思想感情,它是從根本上決定著文章的風格傾向的。另外,文章的風格傾向會受到作者藝術修養(yǎng)的高低、創(chuàng)作個性的好尚、文體風格的模仿和習染等等因素的影響?!抖▌荨菲f:“是以模經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騷》命篇者,必歸艷逸之華。”意思是以經典作為自己模仿對象,寫作向經典靠攏的作者,其文章風格自然會傾向于典雅;如果是取法《離騷》一路,其風格自然傾向于艷逸。這是講風格的慕習問題。這些因素都對文體的風格傾向(即“勢”)產生一定的影響,造成“勢”的不確定性。因此,即使寫同一體裁的作品(這種體裁作品內部有共同的規(guī)格要求),不同的作者也會使作品呈現出不同的風貌。詹锳先生說:
文學作品的風格傾向是隨著每一體的規(guī)格要求而變化的……這種規(guī)格要求是有相對穩(wěn)定性的,而風格傾向是隨時在變化的。這種趨勢隨著每一體裁的作品的規(guī)格要求而變化,例如章表奏議,隨著它的規(guī)格要求,它的風格自然趨向于典雅;賦頌歌詩,隨著它的規(guī)格要求,它的風格自然趨向于清麗,這就是“循體而成勢”,“勢”有時是由“體”來定的。郭(指郭晉稀)注:“然而有時亦可以兼解俱通,并非執(zhí)一不變,故云:“隨變而立功”也。[9]1128
詹锳先生指出風格傾向是隨時在變化的,而且他抓住了作家思想情感對“勢”的決定性的影響這一主因。至于可能會影響到“勢”的其化因素此處沒有兼及。
“勢無定而有定“的特點是詹锳先生對劉勰《定勢》論文學理論思想的總結,這也基本符合劉勰關于“勢”的論述。試想:如果大家寫作同一種體裁的文章,都按照同一體裁內部的規(guī)格要求的去創(chuàng)作,且不說這種體裁本身能不能發(fā)展存在下去,千篇一律的風格事實上也并不存在。即使創(chuàng)作同一體裁的文章,在不同的作家筆下也是“其異如面”,就像每個人的面貌各不相同一樣,其風格傾向是多種多樣的。理論家只是從這些不同的風格傾向中大致歸納出寫作某一體裁的作品的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傾向的共性,以資寫作者借鑒而已。共性不能夠獨立存在,共性永遠是寓于個性之中,存在與個性之中的。所以,這種共性不應該成為一種束縛作家手腳的東西,所以要“隨變立功”。
這兩個問題都涉及風格“多樣化的統(tǒng)一”?!安⒖側簞荨敝缸骷绎L格多樣化而言。劉勰說:“然淵乎文者,并總群勢;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剛柔雖殊,必隨時而適用。”(《定勢》篇)有深厚文學修養(yǎng)的人,其創(chuàng)作風格往往是多樣化的,新奇與雅正、陽剛與陰柔,這些雖然是相反的風格傾向,作家都能夠廣泛地學習、對不同風格做到融會貫通,創(chuàng)作時選擇適合的風格。“若愛典而惡華,則兼通之理偏,似夏人爭弓矢,執(zhí)一不可以獨射也。”(《定勢》篇)如若作家有所偏愛,而不兼及其他風格的訓練,只有一種單一的風格傾向,這樣的作家也是不成熟的作家,是不會有大的成就的。劉勰此處強調作家風格應是多樣化的。但是每個作家還是有其主導風格的,其多樣化的風格是統(tǒng)一在其主導風格基礎上的。詹锳先生舉出詩人李白、杜甫的例子,說明偉大的作家莫不是風格多樣化的,且這種多樣化統(tǒng)一于其主導風格之下。只是他又說:“‘主導風格’的概念在‘定勢’篇里表現的不突出?!保?1]77
“總一之勢”是指具體到一篇作品,它的風格也可以多樣化而言。劉勰說:“是以括囊雜體,功在銓別,宮商朱紫,隨勢各配?!薄半m復契會相參,節(jié)文互雜,譬五色之錦,各以本采為地矣?!保ā抖▌荨菲┎煌L格的表現手法相互運用,各種聲律和藻采在文章中隨著自然之勢而配合。但是需要注意兩種對立的風格傾向不能在一篇文章之中同時共存,因為這樣的文章就會出現“總一之勢離”,失去了一篇作品應該有的統(tǒng)一的風貌。劉勰說:“若雅鄭而共篇,則總一之勢離,是楚人鬻矛譽楯,兩難得而俱售也?!保ā抖▌荨菲┑溲诺娘L格和輕靡的風格不能存在于一篇之中,因為這兩者是矛盾的、相對抗的,這樣會導致文章失去統(tǒng)一的風格。所以“雖復契會相參,節(jié)文互雜,譬五色之錦,各以本采為地矣”。詹锳先生認為“本采”就是指的“體統(tǒng)”,也就是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任何豐富多彩的風格傾向,都要以它的‘本采’、也就是它的‘體統(tǒng)’作為基礎。這樣圍繞著‘本采’來進行的聲調和辭采的配合,都要順著自然之勢,而且以主導風格為中心,才不至于使‘總一之勢離’?!保?1]71-72
詹锳先生最后總結說:“所謂‘定勢’就是選定主導的風格傾向?!保?1]72
綜上所述,詹锳先生把《文心雕龍·定勢》的文學理論思想推原于《孫子兵法》,提出了一系列的觀點。如關于“勢”的無定而有定,關于“風格多樣化的統(tǒng)一”等。他把文學理論上的“勢”與兵書上的“勢”論相溝通,認為劉勰的“勢”論汲取了兵書上的“勢”論充分的辯證思想。他的“勢”論在眾說紛紜的“勢”論中是見解獨到的看法。這種對“勢”的溯源和理解得到了學術界越來越多的人的肯定。
詹锳先生的這種研究方法與他的學術背景與治學特色是緊密相關的。詹锳先生早年上過私塾,大學期間學習了歷史和語言文學,青年時期從事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科研工作,后來留學美國,攻讀了心理學的碩士和博士學位?;貒院?,在從事了一段時間心理學的教學與科研工作后,又回到古典文學的教學與科研道路上。這種跨學科、跨專業(yè)的知識背景決定了其開闊的學術視野。治學不拘于一途,對于一個問題,常常從多角度、多方面去作探討,打通古今、淹貫中西。詹锳先生關于“勢”“定勢”的淵源追溯、辯證闡述,正是他的這種多學科交叉的綜合研究方法的體現。他的這種嶄新的探索路徑、研究方法在把《文心雕龍》研究引向深入的道路上給后人很大的啟發(fā)。
[1]黃侃.文心雕龍札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6.
[2]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3]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62.
[4]郭晉稀.文心雕龍譯注十八篇[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63.
[5]寇效信.釋體勢[J].陜西師大學報,1983(1):10-12.
[6]王元化.文心雕龍創(chuàng)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7]涂光社.《文心雕龍》“定勢論”淺說[M]//文學評論叢刊:第十三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
[8]陸侃如,牟世金.劉勰和文心雕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9]詹锳.文心雕龍義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0]曹操.十一家注孫子[M].郭化若,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1]詹锳.《文心雕龍》的風格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