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樂奕
(合肥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合肥 230009)
Gernsbacher(1990)認為,許多語言理解中的過程和機制都屬于一般認知過程和機制[1]。其提出的結構構建框架(structure building framework,SBF)指出,理解包含構建一連貫的心理表征或是“結構”。首先,理解者為其心理結構打下基礎;其次理解者發(fā)展其心理結構,即:理解者將剛接收到的信息映射到其心理結構,前提是這一剛接收到信息與之前的信息相關聯或連貫。如果剛接收到的信息關聯度較弱,理解者就會使用另一過程:轉向并發(fā)展新的次結構。這些心理結構的構建障礙被稱之為記憶節(jié)點。依據SBF理論,激活的記憶單元傳遞加工處理信號,這些記憶單元或抑制,或增強其他記憶單元的激活。換句話說,抑制(suppression)和增強(enhancement)兩種機制調劑著記憶單元的激活程度。也正是這兩種機制對結構構建起到促進作用。由此可見,抑制作為一種認知機制,對于認知活動起著重要的調節(jié)作用,其目的在于削弱那些外部的、不必要的或不恰當的信息激活所引起的干擾。抑制信號由激活的記憶節(jié)點進行傳播,并能對激活進行積極抑制[2]。因為語言涉及多種信息資源的整合,包括聲音、視覺、意義和意圖,是一個復雜的領域,因此,充分理解和把握抑制機制對理解語言有著重要的意義和作用。
就詞匯加工處理而言,啟動效應(priming effect)是單詞激活的手段之一。腦海里簡單的詞匯決定中,如在“teacher”的詞匯決定作出后,關聯單詞如“student”的辨識速度要快于毫不相關的單詞如“water”等[3]。
歧義是指同一語言形式可以表示多種意義的現象。一個單詞提供的信息可以激活眾多潛在的意義,這些意義的激活程度會受到各方面的限制,而激活程度最大的意義即為理解者所企及的目標意義。詞匯歧義即是無關信息被積極抑制的例證之一[4]。正是通過削減具有歧義的單詞的不恰當意義的激活,抑制機制才在消除歧義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缒B(tài)詞匯啟動樣式的研究表明,雖然短暫的延遲后,只有適合語境的意義會保持活躍狀態(tài),歧義的其他多種意義在最初時仍然會得到激活,而不考慮其語義語境。不過,只有當某義單詞的一種意義是名詞,而另外一種意義是動詞時,這種狀況才能發(fā)生[5]。例如:watch既可指示物體(a timepiece),又可以表示動作(looking)。此外,工作記憶在閱讀理解中占有重要地位,抑制機制在功能上負責限制進入工作記憶的信息,只有那些沿著理解這條“目標路徑”(goal path)并理解這一目標的信息才能進入工作記憶。因此,詞匯被讀入工作記憶后,與其相關聯的詞義會被激活,而無關詞義卻會對詞匯加工處理形成干擾。對于那些無關聯或是關聯度較弱的意義能得到較少激活的情況,理解者在理解過程中構建的心理結構能夠傳遞處理信號,這些處理信號能夠抑制其他表征的激活,例如同形異義詞的其他不恰當的意義。SBF理論同時認為,句子中不恰當的意義受到的激活程度較弱,表征語義或句法語境的記憶單元會傳遞處理信號,而這些處理信號會抑制不符合語境的意義。因此,抑制機制也在句子理解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所謂隱喻,就是用源域(source domain)的一個概念去表述目標域(target domain)中的一個概念。隱喻的理解涉及話語的間接性,并且受到諸如語境、認知因素以及隱喻本身非對稱性的影響。依據SBF中抑制機制所具有的功能,在理解“He is a pig”的句子時,喻體pig的屬性諸如貪吃、骯臟、肥胖、懶惰等會被增強,而其可愛、憨厚、任勞任怨的屬性會被抑制。由此可見,抑制機制可以排除喻體本義以外其他不當意義的干擾,避免其激活。換句話說,隱喻的釋義既包含了增強與其釋義相關的屬性,也包含了抑制與其釋義無關的屬性。例如以下三句陳述句:A:Lawyers are sharks;B:Hammerheads are sharks;C:Sharks are tenacious.受試者在分別閱讀隱喻句A和一般陳述句B之后,受試者在閱讀B句后識別句子C的含義的速度更快。同時,受試者在分別閱讀隱喻句A和一般陳述句B之后,受試者在閱讀B句后識別句子“Sharks are good swimmers”的含義的速度更快。同樣地,在對一些無意義句如“Notebooks are sharks”等的試驗中,研究者也得出同樣的結論,從而進一步證實了抑制機制在隱喻理解中所發(fā)揮的作用。
Keysar(1994)也指出,對隱喻中的字面釋義和隱喻釋義往往同時進行,如果兩種釋義同時激活,而只有一種釋義是想要傳遞的意圖的話,此時就需要一種能減弱不恰當釋義的激活的機制[6]。Keysar為此引入了消除機制(elimination),即:消除機制是閱讀技巧中的一項重要機制,用于抑制不當語境而激發(fā)的釋義。同時,兩種釋義的選擇取決于話語發(fā)生時的語境,這與SBF理論中的抑制功能相吻合。Keysar進行了三次試驗對此加以驗證。試驗中的測試句為反事實句,如:If this place were not a prison,then…,在受試者閱讀前均提供了與測試句相對應的語境啟動場景,包括如下四個場景:A:適合按字面意義理解的場景(plausible-literal scenario),如:The atmosphere there always depended on who was in charge.Sometimes they would leave you on your own,at other times terror would prevail.If this place were not a prison,then…;B:適合按隱喻意義理解的場景(plausible-metaphorical cenario),如:Most of us have white collar jobs.You know,most of the time you're at your desk,working on one or more boring projects.If this place were not a prison,then…;C:消除按字面意義理解的場景(e-liminate-literal scenario);D:消除按隱喻意義理解的場景(eliminate-metaphorical scenario)。C和D分別與A和B的場景相同,不同之處在于兩處場景之前附加了額外的信息,如:C場景前面提供了“I just quit my job after working there for 20 years”的信息,而D場景前面提供了“You're quite free here;They have a fairly liberal policy.The rules are minimal and not very imposing”的信息。在第一項試驗中,受試者閱讀完場景后按要求將測試句補充完整,并且對這些句子進行字面釋義或是隱喻釋義。結果表明,產生消除語境作用的附加信息能夠左右受試者對句子的釋義,語境消除或是抑制作用決定了兩種意義的理解。Keysar的第二項試驗中,測試受試者理解反事實句的先行部分(如:If this place were not a prison)和結論部分(如:I might be more motivated)的容易程度。在第三項試驗中,Keysar測定受試者閱讀先行部分和結論部分所花費的時間。三項試驗結果顯示,起消除作用的語境可以產生或是字面方面或是隱喻方面的釋義。也就是說,抑制機制在隱喻釋義過程中的作用即是抑制句子的字面釋義,如同在選擇句子字面釋義的時候需要抑制其隱喻釋義一樣。不過,通過消除機制構建兩種釋義的難度更高,對理解者本身的認知能力和知識儲備以及話語分析能力的要求也更高。
與隱喻理解相同,習語的釋義同樣需要抑制機制的參與。對于修辭語的理解,Giora(1997)提出了分級顯性意義假說(graded salience hypothesis,GSH)。他指出語言鏈的釋義由此語言鏈的特殊成分的顯性程度所決定。在話語處理中(尤其是隱喻、慣用語、反語和幽默語言),顯性意義總是首先通達。顯性意義是在心理詞典中編碼的意義,有時是直義,有時是與語境吻合的意義,有時同時又是直義和與語境吻合的意義[7]。意義的顯性程度由使用頻率、熟悉程度、約定性以及典型性確定。對于修辭語來說,顯性等級高的釋義比顯性等級低的釋義得到更多的激活。Giora認為顯性是獨立于語境而存在的。Giora和Fein(1999)依據GSH意義對語境的依賴程度的理論認為,習語表達的字面和隱喻釋義在處理過程中同時被激活,抑制機制正是起到了減弱不當釋義被激活的作用[8]。對于理解熟悉的習語,如“l(fā)ove me,love my dog”,無論是在傾向于字面意義理解還是傾向于習語意義理解的語境中,顯性的習語意義總是得到激活;而處理不太熟悉的習語時,兩種語境下只有顯性的字面意義會高度激活,比如:split the beans。在傾向于習語理解的語境中,字面意義的激活與顯性較小的習語意義的激活有很大差別。Giora和Fein通過試驗表明了顯性意義優(yōu)先于語境效應。試驗中,他們采取了單詞字母補全的方法(如:t__b__e)來測試在兩種語境下字面意義和修辭意義的激活量。測試者要求將首先映入腦海的單詞填入空白部分,目標詞與目標句的字面意義或比喻意義相關聯。測試的習語共包括12句熟悉的習語和12句不太熟悉的習語。試驗結果基本證實了Giora和Fein所作的何種意義容易被激活的假設。因此,從熟悉的習語中獲得字面意義需要抑制其習語意義;同樣地,習語意義的獲取則需要抑制字面意義的激活。
Needham(1992)也通過試驗駁斥了習語句理解中字面意義也會被激活的假設[9]。試驗中Needham提供給受試者三個目標句(目標句或按習語理解,或按前指語/字面含義理解,或按控制短語理解),每個目標句前都添加了帶有標題的語境場景。三句的測試詞相同并事先出現在測試文本中,而且測試詞只關聯習語的字面意義和按前指語/字面含義理解的語句。受試者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判定測試詞是否在給定的場景中出現過。
試驗結果顯示,受試者針對這三種目標句的反應時間差別不大,而受試者和測試材料之間發(fā)生的錯誤率受不同狀況的影響很大,按前指語/字面含義理解的錯誤率明顯低于按習語理解或按控制短語理解,表明字面意義只有用于目標指向字面意義的時候才會被估算處理。換句話說,字面意義在理解習語時往往被忽略,而只注重其深層意義,也就是抑制習語的不恰當的表面含義。
諺語語言形式生動鮮活、音律和諧,凝結了先民的經驗與人生哲理。就語義而言,其實際意義無法從組成諺語的各個詞匯意義中直接推導出來,各個詞語在諺語中已喪失原本的語義獨立性,因此諺語是無理據的死隱喻(dead metaphor),是約定俗成的習慣用法。諺語的理解包括字面意義、形象意義和隱含意義三個方面,同時也考慮諺語的義域范圍,包括諺語的基本意義、附加意義、褒義和貶義等。對于無法理解諺語中的比喻含義是抽象思維障礙的說法,Gibbs and Beitel(1995)對此加以駁斥,認為這是抑制功能出現缺陷的反映,因為此類人群往往無法削弱諺語詞匯與個人經歷之間的聯想而產生的干擾[10]。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諺語的字面意義往往被其深層意涵所遮掩,聽者/讀者在加工處理時,通常抑制其字面含義,同時激活起與諺語內容相關的概念結構和認知模式,并且將不同的概念范疇動態(tài)地加以套疊、整合,從而突顯新的意象,并將新意象映射到另一個心理空間,由此建構出諺語所隱含的深層意義。由此可見,和其他修辭語理解相同,成功的諺語理解也取決于成功的抑制機制作用。
這些發(fā)現也與Gibbs提出的直達觀點(direct-access view)相吻合。他指出,修辭語的處理過程和非修辭語的處理過程并無差異,因此對其加以特殊處理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錯誤的導向。這一觀點聚焦于諸如諺語、習語和傳統(tǒng)的隱喻話語等。Gibbs認為,在運用語用知識去理解言者的交際意圖前,聽者無需自動解析語言表述上完整的字面意思,即:在修辭語的理解過程中,其規(guī)約意義也就是比喻意義應首先加以處理,而字面意義則予以抑制,從而避免其激活。
抑制機制作為前沿話題已經成為語言理解中重要的加工處理機制,它調節(jié)著人的認知行為,是一種通過排除與理解任務無關的信息進入或繼續(xù)保持在工作記憶中以保證目標作業(yè)得以完成的基本認知加工機制。因此,抑制機制對語言理解能力的培養(yǎng)起著重要的作用。同時,有研究指出,人們的抑制能力,特別是其有意遺忘方面的能力,對忘記過去痛苦的經歷和過時信息等方面都有重要作用[12]。而抑制機制在情緒的調節(jié)如焦慮、緊張等方面是否有著決定性影響也是目前研究者們所關注并研究的范圍之一,也是未來理論和實證探究的熱點。
[1] Gernsbacher M A.Language Comprehension as Structure Building[M].Hillsdale,NJ:Erlbaum,1990:121.
[2] Gernsbacher M A,Faust M E.The Role of Suppression in Sentence Comprehension[M]//G B Simpson(Ed.).Understanding Word and Sentence.Amsterdam/New York:Elsevier Science,1991b:97-128.
[3] Meyer D E,Schvaneveldt R W.Facilitation in Recognizing Pairs of Words:Evidence of Dependence between Retrieval Operations[J].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1971,(2):227-234.
[4] Gernsbacher M A,Robertson R R.The Role of Suppression in Figurative Language Comprehension[J].Journal of Pragmatics,1999,(12):1619-1630.
[5] Seidenberg M S,Tanenhaus M K,Leiman J M,et al.Automatic Access of the Meanings of Ambiguous Words in Context:Some Limitations of Knowledge-based Processing[J].Cognitive Psychology,1982,(14):489-537.
[6] Keysar B.Discourse Context Effects:Metaphorical and Literal Interpretations[J].Discourse Processes,1994,(18):247-269.
[7] Giora R.Understanding Figurative and Literal Language:The Graded Salience Hypothesis[J].Cognitive Linguistics,1997,(1):183-206.
[8] Giora R,Fein O.On Understanding Familiar and Less-familiar Figurative Language[J].Journal of Pragmatics,1999,(12):1601-1618.
[9] Needham W P.Limits on Literal Processing During Idiom Interpretation[J].Journal of Psycholinguistic Research,1992,(1):1-16.
[10] Gibbs R W,Beitel D.What Proverb Understanding Reveals about How People Think?[J].Psychological Bulletin,1995,(118):133-154.
[11] 宋耀武,白學軍.有意遺忘中認知抑制機制的研究進展[J].心理科學,2003,(4):727-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