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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冷:民國時期新聞職業(yè)與自由獨立之精神(續(xù))

        2014-03-29 18:52:02陳建華
        東吳學(xué)術(shù)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時評時報日報

        陳建華

        四、“日報”與“時評”的建制

        凡論及陳冷為《時報》開創(chuàng)“時評”欄目,幾乎無不引征胡適《十七年的回顧》一文:

        《時報》的短評在當(dāng)日是一種創(chuàng)體,做的人也聚精會神的大膽說話,故能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故能在讀者腦筋里發(fā)生有力的影響。我記得《時報》產(chǎn)生的第一年里,有幾件大案子。一件是周有生案;一件是大鬧會審公堂案?!稌r報》對于這幾件事都有很明決的主張。每日不但有“冷”的短評,有時還有幾個人簽名的短評,同時注銷。這種短評在現(xiàn)在已成了日報的常套了,在當(dāng)時卻是一種文體的革新。用簡短的詞句,用冷雋明利的口吻,幾乎逐句分段,使讀者一目了然,不費功夫去點句分段,不費功夫去尋思考索。當(dāng)日看報人的程度,還在幼稚時代,這種明快冷刻的短評,正合當(dāng)時的需要……這確實是《時報》的一大貢獻。我們試看這種短評,在這十七年來,逐漸變成了中國報界的公用文體,這就可見他們的用處與他們的魔力了。①胡適:《十七年之回顧》,《時報》1921年10月10日。見《胡適文存》第2卷,第285-286頁,合肥:黃山書社,1996。胡適之外,魯迅也讀過陳冷的作品,據(jù)周作人《魯迅與清末文壇》一文,魯迅“以前在上海《時報》上見到冷血的文章,覺得有趣,記得所譯有《仙女緣》,曾經(jīng)買到過”。見《魯迅的青年時代》,第75頁,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在胡適這段經(jīng)典性評價中,不免受記憶的誤導(dǎo),有的細節(jié)被混淆,以致后來以訛傳訛,歷史過程被簡化。②即如戈公振《中國報學(xué)史》:狄葆賢“延陳冷為主筆,獨創(chuàng)體裁,不隨流俗,如首立時評一欄,分版論斷,扼其機樞”,(第143頁)曹聚仁說:“狄平子延陳冷為總主筆,辟時評一欄”。(第23頁)周有生案發(fā)生在一九〇四年末,大鬧會審公堂案在一九〇五年初,有關(guān)的“本館論說”或“時事批評”僅少數(shù)署名為“冷”的。③見《論中國人之弱點》,《時報》甲辰(1904)年十二月初七。所謂“短評”指“時事批評”,并非每日有,有些不署名,且由他寫的大多不短,近千言的也有。后來引證胡適這段話的都把“短評”認作“時評”。事實上“時評”這一“創(chuàng)體”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嘗試的過程,到一九〇七年才形成那種“逐句分段”的“時評”專欄,包括“同時注銷”的“幾個人簽名的短評”出現(xiàn)得更晚,這既來自于不斷的實踐,也包含著對于日報及其社會功能不斷認識的過程。

        《發(fā)刊詞》為梁啟超所撰,明確申論“救亡”、“報國”的宗旨,因此每日頭版的“本館論說”也是《清議報》、《新民叢報》的做派,比起上海的兩大報《新聞報》、《申報》要來得較為嚴肅正式。①鄭逸梅說:“清末民初,上海是全國的文化、經(jīng)濟中心。當(dāng)時有三大報紙,立足上海,面向全國。那就是《申報》、《新聞報》和《時報》。這三大報紙的讀者對象是有所側(cè)重的,《申報》面向軍、政界,《新聞報》面向工商界,《時報》則面向?qū)W界?!币姟丁磿r報〉和戈公振》,《出版史料》第27期(1992年3月),第42頁。梁氏也重視短評,在《發(fā)刊例》中,對于社論和新聞報道都有具體要求。第一至第四條規(guī)定 “論說”要遵循“公”、“要”、“周”、“適”四大原則,第五至第九條有關(guān)“紀事”,即新聞報道,要求做到“博”、“速”、“確”、“直”、“正”。如第十條云:“本報特置批評一門。凡每日出現(xiàn)之事實,以簡短雋利之筆評論之。使讀者雖無暇偏閱新聞,已可略知梗概,且增事實之趣味,助讀者之常識?!边@里所提出的“批評”類型有別于“論說”和“紀事”,特點是短小精悍,活潑有趣的。但梁氏未作具體闡述,僅在第十條中一筆帶過。

        一九〇四年九月間的 《論日報與社會之關(guān)系》一文是繼《發(fā)刊詞》之后《時報》的自我定位,略去救國報國的大道理,專注于“日報”的實際功能,強調(diào)要使日報得到社會信任,必須貼近社會:仁對于《時報》作為傳媒功能的總體構(gòu)想,則更強調(diào)實效,而“社會”屬于意義復(fù)雜的關(guān)鍵詞,在這里指報紙的服務(wù)對象,也是建構(gòu)輿論的資源,當(dāng)然要求包含民意,等于“公”的代名詞,不僅與政府或各種集團勢力保持距離,且以“社會”作為批評的基準。該文進一步界定“論說”與“批評”的區(qū)別:

        論說者,舉國家之大問題,原原本本而演繹之,所謂晨鐘暮鼓,朝夕警醒我國民者也。批評者,舉當(dāng)時之緊要問題,抉其要竅,明其得失,所謂耳提面命,隨事以提撕我國民者也。故批評者,論說之變也;論說者,批評之常也。故批評簡而明,論說長而詳,批評指其事之是否,論說指其事之原委,批評不常有,論說常有,此猶戚繼光之用兵長短以相衛(wèi)也。③《論日報與社會之關(guān)系》,《時報》甲辰年九月初五。

        夫欲得社會之信用,其道在先社會而不離社會,何謂先社會?凡社會未先知者,我報之知,社會所未行者,我勸之行。社會未慮及者,我為之慮及。何謂不離社會?凡我所報所勸所慮者,皆社會所能知能行能慮者也,且又他日社會所必知必行必慮者也。由前之說,故日報之欲取信用于社會者,不可不確實,由后之說,故日報之欲取信用于社會,不可不迅速。今試聚日報之要端,而總記之,則如左:

        其一,與社會相稱;其二,得社會信用;其三,確實;其四,迅速。②《論日報與社會之關(guān)系》,《時報》甲辰(1904)年九月初四。

        本來《發(fā)刊例》對于“批評”一門語焉不詳,這里“批評”與“論說”相提并論,“長短”是兩者的區(qū)別。在重新界定的《時報》“要端”中,“其三確實”和“其四迅速”是根據(jù)《發(fā)刊例》中第六條“紀事以速為主”和第七條“紀事以確為主”這兩條而來,由此我們可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之處:原來在《發(fā)刊例》中,“論說”要遵循“公”、“要”、“周”、“適”四個要點,有的學(xué)者認為梁啟超提出這四點有“發(fā)聵振聾,去腐創(chuàng)新”之功,對于中國報紙的“社論”、“體例”作出了貢獻。④賴光臨:《中國近代報人與報業(yè)》,第233頁,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0。但在《時報》這番談?wù)摗叭請蟆钡男再|(zhì)與功能時,把本來屬于技術(shù)性層面“紀事”的“迅速”和“確實”提了上來,所謂 “批評簡而明”、“指其事之是否”,正合乎“迅速”和“確實”的新要求。這不光說明“批評”

        “要端”含有原則之意,代表了陳冷及其同并非停留在“公”、“要”、“周”、“適”的抽象原則上,而更與新聞報道相結(jié)合,這暗示《時報》作為“日報”的某種方向性轉(zhuǎn)變。①朱傳譽在《報界奇人陳景韓》中說陳冷的“時評”為各報仿效,“也使中國報紙的言論,由‘論’進入‘評’的階段”,可與胡適說的“情感”讓位于“學(xué)理”之說相參照。

        “日報”成為陳冷他們探討與實驗的中心課題。如《時報》刊出《記日本各日報源流》和《記美國日報流派》兩文,②《記日本各日報源流》,《時報》乙巳(1905)年九月二十八、二十九;《記美國日報流派》,《時報》丙午(1906)年二月十八、十九。陳冷為之加按語,如稱大阪 《每日新聞》“報旨不偏不黨,注意于發(fā)展實業(yè)”,或謂美國報紙“探事之迅速,與夫閱報者之視報紙如布帛菽粟,而不能一刻緩也”,也是借鑒他國辦“日報”的經(jīng)驗之意。一九〇五年初,陳冷撰《論日報界之大活動》一文,對于最近一年里滬上《中外日報》、《新聞報》、《申報》相繼“改樣式”而作的“整頓”大加稱贊。實際上這樣的“整頓”,在中國報業(yè)史上一致公認乃由《時報》啟此新機。如以“對開四版,兩面印刷”第一次使報紙脫離期刊的形式,至今天仍沿用這形式,③戈公振云:“‘日報’創(chuàng)自西人,故形式初亦與西報無異,分每頁為四五直欄,其排列由上而下。至《申報》始廢直欄,其排列由右而左。至《中外日報》,始分橫欄。至《時報》,始分一紙為四大頁,即今日通行之形式矣也。”見《中國報學(xué)史》,第375頁。因此“說是革命性的創(chuàng)造并不過分”。④見傅國涌 《文人的底氣——百年中國言論史剪影》,第27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胡適在《十七年的回顧》中說:《時報》的“內(nèi)容與辦法,也確然能打破上海報界的許多老習(xí)慣,能夠開辟許多新法門,能夠引起許多新興趣”。如陳冷所形容的:“群雄并起,逐中原鹿,各出其所長以貢獻于社會”,此時《時報》已自置于“日報”的激烈競爭中,他更意在突出《時報》的創(chuàng)意:“日報之改良也,為閱者計便利也。本報自開創(chuàng)至今,為閱者極便利之心,未嘗一日稍懈”,繼而陳述《時報》的改良,涉及十個方面。如考慮到各種讀者的不同需求提供有關(guān)時勢、學(xué)問、歷史,乃至讓人能夠“消閑”、“解悶”的內(nèi)容,且詳細列出種種形式上的改進,最主要的是“對開四版”的創(chuàng)舉,使讀者“開卷而一目了然”,其他從內(nèi)容的編排順序到裝訂等細節(jié),一切都為了 “便利”讀者。

        到一九〇七年一月五日,“本館論說”改為“社論”,“時事批評”改為“時評”,其名由是固定,之所以被視作《時報》的商標(biāo),因“說是有雙關(guān)之意,一是時事評論,一是時報評論”,⑤包天笑:《釧影樓回憶錄》,第419頁。作點引申的話,也可說是保存了梁啟超《發(fā)刊詞》中“時”的含義,即在“物競天擇,優(yōu)勝劣敗”的時代,報紙是謀求國家“適者生存”之具,要“適時”而進,即“不及于時者,蹉跎荏苒,日即腐敗,而國遂不可救。過于時者,叫囂狂擲,終無一成”。但我們可看到,“時評”所含的不光是“時”的抽象觀念,而落實到“日報”這一載體,兩者相輔相成,首先考慮的是讀者的多元性及其每日里讀報的可能性,而以“便利”作為出發(fā)點,力求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日報”的實效與功能,而對種種“樣式”的改進則是造成“日報”機制自身完足的必要程序,也體現(xiàn)了陳冷等人的專業(yè)追求,某種意義上他們把握了稍縱即逝的“現(xiàn)代性”,而《時報》之所以能一時領(lǐng)導(dǎo)報界潮流也正在此。

        此時“時評”確實成為短評了,一般兩百字左右,分段而斷句,風(fēng)格趨于成熟。如由“冷”執(zhí)筆的第一篇“時評”:

        誰謂我政府乏財?

        鎊虧矣,鎊虧矣,而今日乃有鎊余一千數(shù)百萬以上。

        廣西以災(zāi)與亂而捐,捐之溢款,又達百萬以上。

        奉天以亂離而賑,賑之溢款,又達二百萬以上。

        然則茍有一于國于民不利之事也者,政府必得多金。⑥冷:《時評》,《時報》1907年1月5日,第1版。

        當(dāng)“時評”有時被置于報端而取代了“社論”時,也真正實踐了三年前在《論日報與社會之關(guān)系》中所表達的,即貫徹“迅速”、“確實”的批評,更以短小精悍而直達人心,由此發(fā)揮“日報”的迅速傳播的功能。不過這未成為定式,陳冷仍在作新的嘗試,對于“時評”的風(fēng)格形成頗為重要。①“時評”與小說創(chuàng)作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見張麗華《〈時報〉與清末“評”體短篇小說》一文,《文學(xué)評論》2009年第1期,第181-190頁。一九〇七年另有“報余”欄目,置于第三版,有“閑評”、“雜譯”等欄目。既謂“閑評”,確屬一種短評,形式更為靈便,內(nèi)容更為廣泛。一則陳冷寫的“閑評”,題為“報紙之進步”:

        去年之他日報未有四張,今年之各日報均有四張。去年之他日報未有圖畫,今年之各日報多有圖畫。去年之各日報,均屬于莊,今年之各日報多趨于諧。②冷:《時事批評》,《時報》1907年2月18日,第3版。

        陳冷仍在關(guān)注當(dāng)時各日報在形式上的變化,而《時報》是“四張”、“圖畫”等方面的開路先鋒,語氣含有自喜。他為連載的“滑稽畫”配作短評,培養(yǎng)了冷峻辛辣的文風(fēng),如為《中國現(xiàn)狀》一畫所作:

        東方病人,外人之稱中國者也。雙目病矣,不見世事;雙耳病矣,不能聞善言;足病矣,不能進步;手病矣,不能保持權(quán)利。其所未全病而尚能動者,只有一口。③《時報》1907年4月22日,第5版。相配之“滑稽畫”在1907年4月21日,第5版。

        經(jīng)過不斷的實踐,陳冷的“時評”形成激情和理性高度糅合的獨特風(fēng)格。那種幾乎每天有三篇“時評”的格局,要到一九〇九年才固定下來。陳冷的置于第二版,包天笑的置于第三版,雷奮或其他人的在第四版。

        五、《申報》“時評”的特征

        一九一二年十月,史量才和友人集資十二萬元從席子佩手中購下《申報》,并以重金聘請陳冷為總主筆。像《新聞報》一樣,《申報》也屬自負盈虧的商業(yè)報紙,在民國北洋軍政期間,以“中立”自居,其實也代表了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的利益。④見陳建華 《申報自由談話會——民初政治與文學(xué)的批評功能》與 《共和憲政與家國想象——周瘦鵑與〈申報自由談〉(1921-1926)》,《從革命到共和——清末至民國時期文學(xué)、電影與文化的轉(zhuǎn)型》,第121-170頁,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另見申報館編《最近之五十年》,上海:申報館,1923;宋軍:《申報的興衰》,上海:上海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龐榮棣:《申報魂——中國報業(yè)泰斗史量才圖文珍集》,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8。除總持社務(wù)外,陳冷每日寫一篇“時評”,刊于第二版上,實即社論。自一九一三年九月至一九二九年七月,歷時約十六年,從中可窺見這期間軍事、政治與社會的風(fēng)云變幻,以及《申報》“自由獨立”的立場。此時陳冷的“時評”風(fēng)格較穩(wěn)定,關(guān)于其見解獨到,文筆雋冷明利,波譎翻騰等都已有定評。以下從言說行為及修辭策略等方面作些分析,借以揭示陳氏的憲政理念,自主意識與從事新聞的專業(yè)倫理。

        1.言說行為

        一九二二年九月三日的“時評”題為“告純粹之國民”:

        或謂今日中國黨派分歧,主張雜出,機關(guān)渙弛。為純粹之國民者,將抱若何主義乎?曰:存國家、保共和而已,他非所知也。

        或謂然則為純粹之國民者,一切今日之政局,皆將不問歟?曰:雖然有三事焉,厥宜以國民之力,離今日之政局而自立。三事維何?一曰教育,二曰經(jīng)濟,三曰團練。教育不借政府之資助,所有學(xué)堂皆由國民之力自維持之……經(jīng)濟不牽涉于政局之中,不使政局變動而影響及于國民之經(jīng)濟。凡百實業(yè)不求助于政府,而亦勿因助政府而自害……團練之自立,所謂國民自衛(wèi)國民之下策,亦即國民自求生存之至計。武人日以戰(zhàn)爭為事,軍隊日以搶掠為事,土匪日以劫奪為事,其所以致此者,皆國民無自衛(wèi)之力故也。各地皆有團練,團練皆能自立,則兵匪之禍自可減矣。此其事凡求今后生存之國民皆當(dāng)任之。

        其時民國政體仍陷于困境,武人當(dāng)政,社會動蕩,百事淪替,人民失望。陳冷的“時評”大多針對時弊,有批評,也有建言,而這則屬出謀獻策一類的短評卻呼吁民間“自立”,顯然不信任政府而鼓吹與之保持距離,尤其建議民眾建立軍事“團練”以“自衛(wèi)”,其作戰(zhàn)對象應(yīng)當(dāng)是當(dāng)政的“武人”及其“軍隊”了。這樣頗似文告的“時評”并不陌生,早在辛亥革命期間,如《敬告我國民》、《敬告各地方紳士》、《敬告組織臨時政府者》等就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過。①冷:《敬告我國民》,《時報》1911年10月22日;冷:《敬告各地方紳士》,《時報》1911年10月25日;冷:《敬告組織臨時政府者》,《時報》1911年11月11日。

        事實上這則“時評”超越了批評的界限,在文體上照英國語言哲學(xué)家奧斯汀(J.L.Austin)的說法,可看作一種“言說行為”(speech act),既發(fā)言者具有表演性,直接訴諸聆聽對象而具動作效果,包含命令、宣判或允諾等語境。陳冷在這里遠不止對時局作客觀的批評,而是對現(xiàn)實的強烈干預(yù)。那也是繼續(xù)了《時報》所開創(chuàng)的傳統(tǒng),站在“社會”的立場上發(fā)聲,借以對抗專制政治,而這段《告純粹之國民》典型地體現(xiàn)了這一傳統(tǒng),既在啟迪民眾的自主意識,也在直接呼吁民眾動員起來,實行自救,發(fā)揚所謂“純粹之國民”的權(quán)利。

        像這樣的“言說行為”對于一貫宣稱“中立”或“獨立”的《申報》來說,帶有挑戰(zhàn)性;對于報紙言論受到民國軍政當(dāng)局鉗制的現(xiàn)狀來說,作這樣富于煽動的呼吁也是在打擦邊球,要這么做需要相當(dāng)?shù)挠職夂妥孕拧_@樣的文告是否有實效在于其所具的權(quán)威性,且不說一般認為陳冷的時評在當(dāng)時產(chǎn)生影響,有一點可確定的是,在陳冷方面則具有自我擔(dān)當(dāng)?shù)呢?zé)任感,且自信具有充分的正義性。這種責(zé)任感和自信心乃基于維護共和憲政的認識?;蛟S不無意義可提一筆的是,一九〇七年四月一日的《時報》刊登了法國的《人權(quán)》宣言的中譯,題之為“法國憲法之綱領(lǐng)”。因此站在社會大眾的立場上發(fā)聲,對于“自立”的要求首先應(yīng)當(dāng)落實到自身,即在新聞從業(yè)的立場上沖刺“言論自由”的極限。

        2.憲政理念

        在一九一三年十月袁世凱當(dāng)上大總統(tǒng)后,一再和議會發(fā)生沖突,實質(zhì)上蔑視憲法,刻意取消議會而走向?qū)UJ露贞惱浒l(fā)表《議會政府爭權(quán)》云:“此次政府之駁國會委員會之職權(quán),當(dāng)國會自駁之,不當(dāng)政府駁之也。何則?政府所駁國會委員會職權(quán)過大之處,對于國會全體之權(quán)過大,于國會有專制之嫌也?!崩^“時評”欄后繼之以“命令”和“專電”欄,刊登了來自北京的袁氏駁議會權(quán)力過大的新聞,由此可見陳冷的評論至為及時,其材料既來自新聞,也對新聞加以評述,這里指出袁氏的做法有 “專制之嫌”,其實在辛亥革命之際,陳冷就在《時報》上一再表示對于袁氏的不信任。

        十月二十四日袁氏要求派人列席于憲法會議,遭到拒絕。陳冷的《憲法之沖突烈》曰:“是故總統(tǒng)對于起草之憲法而有所議論,貢其所經(jīng)歷者,以告于委員會。平心論之,不得謂之侵立法之權(quán)。惟必派委員以蒞會,使參與立法之事,則宜乎委員會之不能納也。甚愿兩方各平心以謀國事。如有礙難,善自商榷,勿使中華憲法委棄于半途,或徒存其名義,則幸甚矣?!痹媳磉_不滿意見,并無不當(dāng),但派人列席就屬侵權(quán),在陳冷看來超越了總統(tǒng)的權(quán)限,違背了憲政的分權(quán)原則。他呼吁各方心平氣和共謀國是,都貫穿了維護憲政和重視政體建制和程序的想法,最重要的莫過于尊重憲法并使之能得以實行,不至于半途而廢。在十月二十七日《文字之交戰(zhàn)》中云:“夫憲法,立國之根本法也。世界各國以之光榮其國家者也。然而一入中國,不為飾品,即為禍根,不其悲歟?”語氣之中不免流露某種悲觀。

        此時的《申報》盡管聲稱“中立”,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江浙資產(chǎn)階級的利益,陳冷當(dāng)然會受到約制,但只是在一定的限度之內(nèi)。一九一三年九月張謇接受熊希齡的邀請,答應(yīng)參加其“名流內(nèi)閣”。陳冷《名士內(nèi)閣》一文略帶諷嘲地說:“我非訾議今日之第一流內(nèi)閣也。所謂今日之第一流內(nèi)閣,誠為今日之第一流人才,然以此第一流人才解剖之,實今日中國第一流之名士也。”在稱贊熊希齡、張謇等都“能文章,務(wù)實行”后,最后說:“雖然,竊有數(shù)言,欲為諸名士告者:治國不如治文易,治一國不若治一業(yè)一職之易為力也。勿執(zhí)一學(xué)說,成一偏見,諸名士之名得永保,亦中國之福也。”②冷:《名士內(nèi)閣》,《申報》1913年9月16日,第2版。似乎暗示出此內(nèi)閣徒有“名士”之虛名,其實是受袁世凱的籠絡(luò)而已。

        自陳冷主《申報》筆政直至一九二〇年代,國事鼎沸,民生凋敝,陳冷始終把矛頭對準政府當(dāng)局、總統(tǒng)、軍閥,指斥“武人干政”、“軍閥專橫”,要求“裁兵廢督”,始終揭露真相,實行“監(jiān)督政府,指導(dǎo)輿論”的職能。

        3.經(jīng)驗思辨

        陳冷認為“報紙最要之點,一曰確,二曰速,三曰博”。他的“時評”始終貫徹這些要旨。把握時代的脈搏,聚焦于眾目睽睽的經(jīng)國大業(yè),言之有據(jù),因此能做到準確而具時效。他也常是犀利而具洞見,如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日《軍閥之三時期》曰:

        軍閥之專橫。第一時期為只任己意,不顧人心。第二時期為之發(fā)迎合人心之空論,專營反對人心之實事。至第三時期則又不問一切,惟己意是專,而軍閥亦將自此淪亡矣……

        這樣透徹的歸納乃是經(jīng)驗累積的結(jié)果,事實上早在十年前袁世凱擷取政權(quán)之初,陳冷在《軍政之前途》一文中即有所預(yù)見:“嗟乎!禍中國者,軍隊也。我為此言,已非過早,證諸往事而可知矣。然而及今不圖,日后之受其禍者,豈特千百倍而已哉。亡國滅種,胥將以之……嗚呼!中國而欲立國于世界也,非根本改革軍政不可。”①冷:《軍政之前途》,《申報》1913年9月14日,第1版。這里仿佛一眼看透袁氏及北洋軍政當(dāng)局的性質(zhì)及其歷史后果,然而不幸而言中。他對時局的判斷,來自密切而持續(xù)的觀察與思考。不作高妙的理論,也不故作深刻,如《做到與后來》:“試觀今日裁兵廢督問題與各省之更易省長問題,當(dāng)時所謂做到者,不知他日又何如。蓋做到者,而僅為空言,或為形式,后來之一無效力,可斷言也?!雹诶洌骸蹲龅脚c后來》,《申報》1922年7月11日,第2版。以經(jīng)驗為據(jù),以歷史為鑒,以事實戳穿當(dāng)局者的謊言。

        陳冷的“時評”屬一種專業(yè)性書寫,長期從事報業(yè)養(yǎng)成了他的職業(yè)倫理,如其自言:“做報之用力,不在一時,而在繼續(xù)。繼續(xù)又繼續(xù),而至于畢生。則其效驗,必視乘興而來、興盡而去者為大。蓋報與時為一體,無時無刻不在繼續(xù)中,故報亦當(dāng)如是也?!雹坳惱洌骸抖陙碛浾呱闹仡櫋?,申報館編:《最近之五十年》,第35頁,上海:申報館,1923。時間賦予報紙以生命,記者的生命與時事打成一片。無怪乎《申報》同仁如此評價陳冷:“視新聞事業(yè)恍如第二生命。新聞事業(yè)以外,一切謝絕。二十年殆如一日。雖體偶不適,亦仍從事。最近十年間,因病告假者未有一日,因事告假離職者不及五十日。此從事職業(yè)之正軌也?!雹芤婈惱?《二十年來記者生涯之回顧》之后張默之附語。對工作如此投入似達到某種癡迷的程度,視此為“正規(guī)”恐怕一般“從事職業(yè)”者難以做到吧。

        4.雄辯修辭

        說陳冷的“時評”完全客觀,也是相對而言。之所以具有感染力,其實也有賴于他獨特的修辭手法。他加入《申報》后的第一篇“時評”題為《嗚呼政府之失敗》,出現(xiàn)于一九一三年九月九日,就先聲奪人:

        政府而不用張勛輩,不成其為中國之政府。張勛輩而能約束其軍隊,不成其為張勛輩。張勛輩之軍隊而不奸淫擄掠,不成其為張勛輩之軍隊。似此而中國不亂,亦不成其為中國。

        “二次革命”爆發(fā)后袁世凱派遣軍隊去江西與南京對付革命軍,袁軍屬下的張勛率 “辮子軍”于一九一三年九月初攻入南京,搶掠燒殺無惡不作。陳冷這篇短評聲討張勛,然而“項公舞劍,意在沛公”,真正攻擊目標(biāo)是“政府”——直指袁世凱。其實在辛亥革命期間,給陳冷“時評”點名最多的就是袁世凱和張勛,像《袁世凱與張勛》一文干脆把兩人放在一起,所謂“張勛以武力阻止民軍之進行,袁世凱以小策擾亂民軍之進行。人均知武力之可惡,而不知小策之可惡等于武力也”。⑤冷:《袁世凱與張勛》,《時報》1911年11月19日。以洞察的筆觸揭露他們狼狽為奸。所謂“政府而不用張勛輩,不成其為中國之政府”。用雙重否定的修辭來把張勛與政府等同起來,具有不容抗辯的力量,也表達了極度的憤怒。這里不僅意謂袁世凱要為張勛的惡行負責(zé),且如后來所證明的,兩人在帝制復(fù)辟和愚蠢方面可說是不相上下,由此可見陳冷眼光的尖銳。文中運用一連串雙重否定修辭,不讓讀者喘氣,而所謂“似此而中國不亂,亦不成其為中國”。就已經(jīng)把袁世凱看死,也即蘊含“慶父不死,國難無已”之意。

        陳冷的“時評”常如一篇微型論文,開始緊扣標(biāo)題提出一個事實,然后加以論證,如一九二二年七月十四日《私意》一文:

        今之有勢力者,每通電以告人曰民意如何如何,余以為不如言己之私意如何如何之較受人聽也。何也?民意可偽讬,而私意不能偽讬也。民意未必出于一,私意不能有二也。民意未必民肯承認,私意己必不能不承認也。民意雖公,而人未必信之;私意雖私,或能去假而見真也。故曰不如直言私意之為愈也。

        此文抨擊軍政當(dāng)局盜竊“民意”而實為“私意”,使用對比和排比手法,層層剝露“私意”的實質(zhì)。他所勾畫的“民意”充滿眾聲喧嘩,而以其公共性與一己之“私意”形成根本的區(qū)別。然而言猶未盡,再另其一段:

        更推而進之,凡言國家之如何如何者,不如直言個人地位之如何如何;凡言法律之如何如何者,亦不如直言一己權(quán)力之如何如何。蓋探其究竟,原系如是,又何必故作悅耳之言以欺人哉。況乎人孰不知其欺,又安能見信而利用哉!

        由“民意”進而論及“國家”和“法律”,指出當(dāng)局披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辭,無非是掛羊頭賣狗肉,與“民意”背道而馳。陳冷的用語似淺近,論述中含尖刻的諷刺,句句鞭撻入里,體現(xiàn)了那種“雋冷明利”、“波譎翻騰”的特色。

        陳冷為《申報》寫的“時評”達六千篇之多,這里僅舉少數(shù)例證,說明一些特點。他的時評以事實尤其以新聞為依據(jù),故言之有物,與“民意”感同身受,故殊具時效。鮮明的愛憎出于邏輯的推論與對于事變的洞見,更訴諸雄辯而多變的修辭策略,造成糅情感與理性于一爐的時論文體。他的時評無疑代表了報紙的政治取向,也充分發(fā)揮了報紙的輿論功效,把握“言論自由”及其公私之間的界限,在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訴求中,始終秉承其所謂“指導(dǎo)輿論,而又一方面亦當(dāng)受輿論之指導(dǎo)”的信念,以開拓“社會”空間為標(biāo)的,與政府當(dāng)局、黨派及集團利益之間保持距離,且具批評的姿態(tài),在相當(dāng)程度上體現(xiàn)了“自由獨立之精神”。

        六、新聞專業(yè)及其人格的完整性

        被戈公振認為 “報界之知有團體,似以此始”的《宜創(chuàng)通國報館記者同盟會說》一文刊于一九〇五年三月的《時報》上,乃陳冷所撰。組織“記者同盟會”能夠使記者互相長益、互相扶助、互相交通等好處,能使報紙發(fā)揮更大的社會作用。陳冷認為各報在營業(yè)與采訪消息方面固然要競爭,但“若編輯部之記者,則皆彰善而癉惡,評論事之是非”,這就不必競爭,且應(yīng)當(dāng)互相聯(lián)絡(luò)。尤其是在政府為維護其“秘密政策”而與報紙為敵的情況下,建立記者同盟會有助于共同捍衛(wèi)輿論自由的權(quán)利。他說:

        然而彼既為敵矣,則必出其為敵之手段。粗暴之徒,則用強硬,奸巧之徒,則用搖惑,此必然之勢也。強硬之法,捕之殺之,今有時或未便焉;搖惑之策,亦不過用報紙以騷亂報紙,如外人已耳。官報之設(shè),各省已見其端矣,而不見其有力。則他日之以民報騷亂民報,此又必然之勢也。使果若此,是又輿論之大敵,而我報界之大害也。使我記者而有同盟會在,則在上而用強硬,通國之記者,不能盡殺而盡拘;在上而用搖惑,通國之記者亦得以待外人之法待之,而使之不得逞其志。①冷:《宜創(chuàng)通國報館記者同盟會說》(二),《時報》1915年3月14日。

        清廷為維護其專制必定要對民間輿論施以壓迫,陳冷已看透這一點,而記者同盟會的基本職能是捍衛(wèi)記者自身的權(quán)利。雖然他認為組織記者同盟會的時機尚不成熟,但他所表露的“記者”意識富于前瞻性,事實上一部中國新聞史證明,捍衛(wèi)言論自由成為中國記者專業(yè)身份的基本標(biāo)志。一九〇七年清廷宣布預(yù)備立憲,頒布新的“報律”,其中包含禁止“妄議朝政”的條文,陳冷即在“時事批評”中力斥其“妄”:“妄哉警部之所謂報律也。宣布預(yù)備立憲之后,而第一阻遏人民之言論自由”,并指出禁止報紙議論或記載政府的內(nèi)政外交,是因為“公等之事無一不秘密,公等得此,誠可肆無忌憚矣”。①冷:《時事批評》,《時報》丁未(1907)年八月三十。見戈公振《中國報學(xué)史》,第353-356頁。此為陳冷身體力行其“記者”職業(yè)、捍衛(wèi)言論自由之一例。

        一九二二年《申報》創(chuàng)立五十周年,陳冷作《二十年來記者生涯之回顧》以志紀念,共列出十二條,這里摘取數(shù)條:

        人之識見、學(xué)問、精神有限,必謂日日所出之報,為一無差誤,蓋必不可能之事。惟差誤之處,確系差誤而非有意為之,則對于己之責(zé)任盡矣。

        余謂做報最簡單之規(guī)則,惟慎擇可靠之訪員,據(jù)訪員之報告再證以各種之參考,采為記事。然后根據(jù)記事,發(fā)為明白公平之評論,如是而已。

        記者之職業(yè),不可自視太高。報紙之一方面固可指導(dǎo)輿論,而又一方面亦當(dāng)受輿論之指導(dǎo)。然亦不可自視太卑,一切皆可讓步。惟此意思之自由,斷不能為人收買。

        做報之用力,不在一時,而在繼續(xù)。繼續(xù)又繼續(xù),而至于畢生。則其效驗,必視乘興而來、興盡而去者為大。蓋報與時為一體,無時無刻不在繼續(xù)中,故報亦當(dāng)如是也。

        權(quán)者,世間之公器。人在其職,不過代為之運用耳。故一旦權(quán)在其手,而取以自便其私,則權(quán)必不能久有。故報紙上之記載與議論,記者斷不可因權(quán)在于手之故,任以私意侵入其間。

        辦報之人,絲毫不可有利用報紙之心。然欲不利用甚不易。最下者,因以攫財弋位。其次者借以報恨雪憤。固皆報紙之賊。即有高尚之人,矜才使氣,意欲自顯其文章經(jīng)濟,而不暇計及事理者,是亦未能忘情于利用者也。

        報紙最要之點,一曰確,二曰速,三曰博。

        記者固以言論為職,不能責(zé)之以事事實行。然其平日所行之事,必須與其所發(fā)之言論,不相反背。然后其言論始有若干價值,而能取信于人。

        此文道及新聞運作規(guī)則與職業(yè)經(jīng)驗,尤其關(guān)于在新聞自由的理想及權(quán)力之間的個人操守,基于二十年記者生涯,非歷經(jīng)甘苦而保持良知者,難作如此的表白,正因為句句實在而肯綮,被報人奉為“記者信條”,“曾經(jīng)在中國的新聞界發(fā)生很大的影響”。②朱傳譽:《報界奇人陳景韓》,《報人、報史、報學(xué)》,第25頁。在紀念《申報》六十年之際,張默回顧陳冷的這篇文章:“所言皆至理名言,非特今日紀念六十周年之同人,所當(dāng)奉為圭臬,即至將來六百六千年之新聞界,亦必不能改易者也?!雹劾钊毯骸渡陥笃呤吣晔妨稀?,第31頁。一九三八年趙君豪在《中國近代之報業(yè)》一書的序言中也全引陳冷此文,并說讀此十五年前之文,“深覺凡陳先生所言,句句咸入余之心坎,中心無所疑慮,更無可搖撼”,并贊揚此文為“治報之定律”,作為新聞專業(yè)者的經(jīng)典文本。

        盡管陳冷以報紙為“第二生命”,愿“畢生”從事之,卻事與愿違,在一九三〇年離開 《申報》,轉(zhuǎn)而從事實業(yè),去主持中興煤礦了,事實上他在該報上的“時評”在前一年七月已告終止。對于陳冷,這是一個決定其人生、考驗其專業(yè)信念的重要抉擇,對此有一些說法。曹聚仁說這時期陳冷很受蔣介石的器重,據(jù)說蔣氏每有大事,必至上海訪問陳冷,征詢其意見。陳冷成為蔣介石的朋友,游溪口、登廬山,講《孫子兵法》,因此“對蔣有知遇之恩,往昔的鋒芒收斂了”,并引胡適日記中語,“冷血的血不容易再熱了”,而成為“一個世故極深,最不肯得罪人的時髦主筆了”。但曹聚仁又說當(dāng)時的名記者陳布雷 (一八九〇-一九四八)、張季鸞(一八八八-一九四二)都被蔣介石籠絡(luò)收買,甘做捉刀人,落得自殺身亡的下場。而陳冷卻“一直不肯做蔣氏的智囊,仍留在望平街的新聞崗位,并不以為鴻鵠將至,不愿意跳龍門”。①見曹聚仁《陳冷血的時評》,第24-25頁。這意味著陳冷不受蔣的籠絡(luò),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比陳布雷、張季鸞之流高出一籌。關(guān)于這一陳冷與《申報》的去留問題,頗有復(fù)雜微妙之處,值得作一些探討。

        在蔣介石“北伐”節(jié)節(jié)勝利之時,社會各界歡欣鼓舞,從《申報》的新聞報道洋溢著一篇歡呼之聲,可見當(dāng)日一般輿論的趨向。但此時陳冷的“時評”并不這么熱烈,如發(fā)表于一九二九年七月四日的題為《苦不自知》:

        古人有言,人苦不自知。故自古以來自知之人甚鮮。然而人每以為無有不自知者,蓋不知人而致失敗。間有深悔無知人之明者不自知而致失敗,則莫不以為時運之不佳。夫人,自信者多而自省則少。一朝得志,悉以為己之所長……

        人不自知,乃有非分之想,因之自誤而轉(zhuǎn)以誤人……故人之不自知,其為害實大也。能自知己之所謂己者,知其有能有不能;而其對于所謂事者,有益有無益。故其處世也,有為有不為。

        像這樣的“時評”已談不上批評,尤其是這一篇反復(fù)申說人貴有自知之明的道理,等于向公眾告白其隱退之志,也是他“時評”的絕筆了。他不反蔣,也不順不贊。實際上《苦不自知》一文不僅講“自知”,也講“知人”,以陳冷的“世故”,不會不知蔣是何樣人。掌控上海之后,蔣即對報界實行黨治管制,②小倉:《上海各報檢查專員記》一文中說,蔣介石派冷欣擔(dān)任淞滬警察廳政治部主任,冷派四人每日檢閱上海各報,“以取締反動報紙維護公正輿論”。見《上海畫報》第318期(1928年1月30日)。顯然與陳冷長期的新聞實踐不合。極有意思的是,就在這則時評發(fā)表后不久,《上海畫報》刊出署名“畫匠”的《陳冷血患疽記》一文:

        《申報》總撰述陳冷血先生,近于頸之后部生一疽,來勢甚猛,然絕非世俗所謂落頭疽,邇已漸漸痊可。然不能到館治事,已達一星期以上,外間以先生偶至首都,遂蜚短流長,謂蔣主席月以千金為籌,聘為顧問,遇事咨詢。實則陳先生自入新聞界,垂二十年,從未與任何機關(guān)發(fā)生關(guān)系,先生以外癥未到館,或又傳其受蔣之招,譏被赴京者,是誠神經(jīng)過敏之談也。③畫匠:《陳冷血患疽記》,《上海畫報》第489期(1929年7月21日)。

        《上海畫報》由畢倚虹(一八九二-一九二六)創(chuàng)辦于一九二五年,稍后由周瘦鵑主持,而周是陳冷的老友。那是一份三日刊的時尚小報,也不斷追蹤軍政要人的行跡,在“四·一二”之后不時披露國民黨控制報刊的消息。這篇文章說陳冷“偶至首都,遂蜚短流長”,似乎與蔣有關(guān),但“未與任何機關(guān)發(fā)生關(guān)系”,則在于粉碎流言,間接表達了他的獨立姿態(tài),事實上如隨即發(fā)生的,他辭去《申報》總主筆之職,或許與這次“首都”之行有關(guān),所謂“落頭疽”倒是個耐人尋味的借口。

        在民國時期,陳冷大約屬于最為“自由”問題所困擾的報人之一。他在一九一八年十月十日為《申報·自由談》副刊另辟《自由談之自由談》專欄,以“不冷”之名每日寫一篇“報屁股”式的短評,如刊登于次日的一則:

        中國今日之自由,與世界各國之自由,有大不同者。世界所謂三大自由,中國人或不能享。集會有禁制也,報紙有查封也,不犯法之身體,有羈押也。而于三者之外,世界所不能自由者,則反大可自由焉。軍令,可自由聽否也;會計,可自由增減也;法律,可自由制造也;官職,可自由選擇也。于其可自由者而不自由之,于其不可自由者而自由之,其殆所謂自由其所自由歟?④《申報·自由談》1918年10月11日,第14版。

        深知在中國“自由”難得,而決定“自由”或“不自由”的是權(quán)勢,在抨擊和揭露之中包含著無奈。面對權(quán)勢,陳冷陷入“自由”與“不自由”的困境之中,他在《二十年來記者生涯之回顧》中已說道:“世間原無絕對自由之事。惟同一不自由,毋寧屈于威力,而不可自行販賣。屈于威力,外雖束縛,而心尚自如。若自行販賣,則并一己之意思而亦喪失之矣。斯實可謂世間最不自由之人。”在他的理解中,所面臨的困境與其說能選擇的是“自由”,毋寧說是“不自由”。“不自由”也有高低之別,“屈于威力”而“自行販賣”者等而下之,“外雖束縛而心尚自如者”也不見得高妙。這聽上去令人悲觀,深感個人無力對抗權(quán)勢的重壓。他似乎太明白在中國“自由”的脆弱,與“不自由”之間細如發(fā)絲,又太容易被腐蝕,而權(quán)力是堅無不催的腐蝕劑。他知道隨著蔣氏時代的來臨,再要談新聞自由等于與虎謀皮,因而作了一個斷然的選擇:遠離權(quán)勢。

        想當(dāng)初《時報》上為“自由”請命的陳冷,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一往無前,或許那是一種從“文人”到某種“自由職業(yè)者”的轉(zhuǎn)型,多了一份老成與無奈,少了點“文人”的風(fēng)云氣。的確,作為一個報館主筆,面對日益惡化的政治環(huán)境,陷于專業(yè)的惰性之中,“獨立”導(dǎo)致孤獨,對于“自由”也更難有作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對于陳冷來說,作為一個新聞專業(yè)者,獨立是人格,自由是天職。如果在新聞崗位上不能為自由發(fā)聲,那就失去了從事新聞的資格。在一九三一年他說:

        凡言論家,生平言論,與所行為,雖與環(huán)境與情勢,不能一一符合,但不可相差太遠,尤不可完全相反,是為言論家主要人格。①李忍寒:《申報七十七年史料》,第57頁,上海:油印本,1962。

        陳冷不僅僅自視為一個“記者”,更是一個“言論家”。其“主要人格”在于言行一致,也在于言行與現(xiàn)實、歷史與真理的一致,或即為基于誠信的“完整性”(integrity)。這在他退出新聞界兩年之后,因此可讀作其人格完整的自我碑銘。在此意義上他的隱退也不僅僅是明哲保身,事實上為自己也為時代保全了一份 “自由獨立之精神”的記錄。

        七、余論:難以歸類的民國報人

        正當(dāng)蔣介石聲稱一統(tǒng)中國,其勢如日中天,新聞界不乏趨之若鶩者,更何況受其禮遇,但陳冷說“不”,能這么做不妨套用時下的一個“潮語”——夠“酷”。抗戰(zhàn)勝利時國民黨CC派掌控了《申報》,又請陳冷擔(dān)任主筆,他堅決不答應(yīng)。該報每月送他薪金,他也堅決不收,把支票原璧奉還。②見鄭逸梅《報壇耆宿陳冷血》,《鄭逸梅選集》第2卷,第761頁,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1。

        近年來陳冷受到不斷關(guān)注,較多的是關(guān)于他早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與翻譯方面,如有的認為他翻譯的俄國作家安特列夫的小說《心》直接影響了魯迅的《狂人日記》,有的認為他的《催醒術(shù)》是現(xiàn)代中國文學(xué)的第一篇“狂人日記”。眾所周知,文學(xué)史久有一種經(jīng)典說法,即魯迅的《狂人日記》拉開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xué)之幕,而這些研究則不同程度地挑戰(zhàn)了這一成見。有意思的是,陳冷與包天笑、周瘦鵑為伍,學(xué)者常把他歸入“舊派”甚或“鴛鴦蝴蝶派”。的確他與“新派”或五四諸公毫無關(guān)系,卻又不像一般的舊派文人,甚至連幾乎囊括所有知名舊派報人或文人的“南社”也不見其名錄。③見李志梅對于陳冷是否加入“南社”所作的辨析,見《報人作家陳景韓及其小說研究》,第55-60頁,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博士論文,2005。到一九二〇年代,陳冷似乎更安于本分,小說早就不寫了,難得在《上海畫報》上有過一回《蕩兒》的連載小說,多半是周瘦鵑的拉稿,因為稀罕也容易為研究者所忽視。

        新聞史、文學(xué)史之類的著作多半為了方便,習(xí)慣把人物歸類,如革命派或改良派、新派或舊派、五四或鴛鴦蝴蝶派等,這樣的分類也常與某種二元敘述框架連在一起。要歸類的話,陳冷看來只能被歸入“舊派”,但如曹聚仁描繪的:

        這位留日的總主筆,生活相當(dāng)洋派,身穿獵裝,頭戴鴨舌帽,有時騎自行車,個性有點自負,談起話來有旁若無人之慨。個人的生活趣味呢?喜歡攝影、養(yǎng)狗、打拳、舞劍、打靶、看拳擊,二三十年代的報人,有這般生活方式,殊不多見。④曹聚仁:《陳冷血的時評》,第24頁。

        還漏了一樣心愛之物——煙斗。戈公振的《中國報學(xué)史》中有少數(shù)人像照,如梁任公、章太炎(一八六九-一九三六)等,無不對于早期中國報業(yè)有貢獻者,包括陳冷。不似其他人都是半身標(biāo)準相,卻是一幅全身的生活照,一身西裝,頭戴鴨舌帽,在一輛自行車旁邊,那是一個時髦記者的形象。這樣的“洋派”大約要使許多崇尚西化的五四知識分子也自嘆弗如。

        陳冷久不見于新聞史,與他退出報界的時間點有某種微妙的關(guān)系。此后對于新聞“獨立自由”的理解被黨派意識形態(tài)所主宰,由此也決定了后來海峽兩岸的新聞史書寫,對于像陳冷所體現(xiàn)的“獨立自由之精神”不是覺得無關(guān)宏旨,便是恍如隔世。

        陳冷畢竟難于歸類。如本文著重探討他從事新聞專業(yè)的心路歷程,但不等于說他是個“自由職業(yè)者”,因其身上仍有著“文人”的底子,因之被稱為“奇人”或“怪人”,這在包天笑(一八七六-一九七三)的《釧影樓回憶錄》中有不少碎片的描繪。陳冷更自許為“言論家”,對這一點令人略有質(zhì)疑。如果像梁啟超、胡適那一類“言論家”,應(yīng)該是一種公共知識分子,他們的言論可見仁見智,但以公共代言者自命,始終不放棄言論,陳冷又不似這一類。如果這么要求他的話,就近乎酷求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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