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亞丹
淺析《男孩子與女孩子》中的女性性別意識
林亞丹
(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湖北武漢430073)
《男孩子與女孩子》被認為是最能代表愛麗絲·門羅寫作關注點的一篇文章。文中,門羅著眼于普通女性的生命體驗,細膩地描寫了小女孩從性別意識萌芽到性別意識形成過程中的心理變化。文章擬從女性主義角度尤其是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別述行理論對小女孩的性別意識的形成進行解讀,并對促使女性性別意識萌芽與覺醒的自身以及社會因素進行具體分析。
愛麗絲·門羅;性別意識;女性主義;性別麻煩
加拿大短篇小說家愛麗絲·門羅在英語文學界享有盛譽,被稱為“當代短篇小說大師”(master of the contemporary short story)。門羅獲得了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這也是加拿大本土作家第一次獲得該獎項。門羅出生在安大略省西南的溫厄姆小鎮(zhèn),1951年開始其創(chuàng)作生涯,迄今已發(fā)表百余篇短篇小說,大部分收錄在其13部短篇小說集中。1968年,門羅的首部短篇小說集《快樂影子之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一經(jīng)發(fā)表,便好評如潮,獲得加拿大最高文學獎——總督獎。隨后她又兩次獲得同一獎項,并于2009年將英國布克國際獎收入囊中,最終201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使其走上文學生涯的巔峰。
門羅的小說常帶有自傳性,以她自己居住的小鎮(zhèn)作為背景,以她身邊普通女性生活經(jīng)歷作為素材。她擅長描寫少男少女的迷惘、困惑、矛盾和好奇心理,作品常以聰穎、敏感、精神生活中充滿煩惱的女性為主角,以女作家特有的洞察力、女性獨特的感受和視角描寫生活中的沖突?!八奈淖趾喖s、不事雕琢,刻畫出平淡而真實的生活面貌,給人帶來真摯而深厚的情感。美國猶太作家辛西婭·奧齊克甚至將芒羅稱為‘當代契科夫’?!保?]109
《男孩子與女孩子》是收錄于《快樂影子之舞》中的一篇文章,故事以“我”——一個普通小女孩——作為主角,描述了“我”性別意識形成過程中的心理變化。“我”的爸爸是一個狐農(nóng),靠賣銀狐皮為生。爸爸是一個典型的硬漢,粗獷少言,從事帶有血腥與殺戮的工作,給銀狐剝皮、剁馬肉喂銀狐是家常便飯。而媽媽則是一個傳統(tǒng)的家庭婦女形象,絮絮叨叨,終日操心各種家務事,生活的范圍以廚房為中心。在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里,“我”的性別意識形成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心理變化。在性別萌芽初期,“我”向往獨立、自主,想要從事農(nóng)場工作,而后“我”意識到性別差異的存在,逐漸明白“我”作為一個女孩,和媽媽一樣要干瑣碎的家務事。本文擬從女性主義角度對“我”性別意識的形成進行解讀,重點從性別意識的自我萌芽與覺醒和性別意識覺醒的社會因素兩方面來探討門羅想要展示的女性性別構建過程。
(一)性別意識的自我萌芽
精神分析女性主義者南茜·喬多羅認為“在俄狄浦斯階段,隨著小女孩的成長,她開始渴望父親所象征的一切:作為獨立、自主主體所具有的特征”[2]192?!拔摇痹谛詣e意識萌芽階段的行為和心理正是對喬多羅觀點的印證:“我”渴望成為英雄式的人物,“我”熱衷于與父親一起干活,“我”在感情上也更偏向于父親。
門羅在一次訪談中稱自己從小就喜歡隨時編故事,《男孩子與女孩子》中的“我”也熱衷于在睡覺時編故事。故事的主要思想也總是離不開“有勇氣、有膽量、有自我犧牲精神的人是可以大有作為的”[3]366這一男性意識。其中情節(jié)往往圍繞“我”救了一群人,“我”是英雄來展開,內(nèi)容上充滿了“我”騎馬、打槍這些畫面。然而,“我”連馬鞍都沒有,更別提打槍了。人們常常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把男性與強壯、主動、積極劃上等號,而把女性與柔弱、被動、消極聯(lián)系在一起?!拔摇钡倪@些幻想說明“我”渴望成為一個獨立、自主、英雄式的人物,而“我”作為女性注定不可能成為幻想中的那類人。
“我”非常樂意幫爸爸干農(nóng)場上的活兒,而排斥幫媽媽做家務事?!拔摇庇X得幫媽媽削桃子、切洋蔥是十分乏味的事情,一有機會“我”就從媽媽眼皮底下逃走了。農(nóng)場的活兒對“我”來說卻是別有洞天,“我”喜歡跟爸爸一起在農(nóng)場干活?!霸谖铱磥?,屋里的活兒沒完沒了,枯燥無味,而且使人感到一種特殊的壓抑,但是到外面給爸爸干活卻像是參加一個盛典,我覺得十分重要?!保?]368此時“我”的意識里尚未有社會分工這一概念,“我”不知道幫爸爸干農(nóng)活只是暫時的,最終“我”將和媽媽一樣,為家庭瑣事忙忙碌碌窮盡一生。
“我”覺得農(nóng)場是屬于爸爸和自己的,進而在感情上排擠媽媽。“我覺得這里的活兒不干媽媽的事,而且我想要爸爸也這么想”[3]398,“……但是她(媽媽)也是我的敵人,她總是在打我的主意……在我看來她這樣簡直不可理喻……我倒沒想過她可能是感到孤單或者有點嫉妒”[3]369。在“我”眼里,不經(jīng)常涉足于農(nóng)場的媽媽成了“我”的敵人,因為她總是伺機讓“我”回歸到“我”所厭惡的家務事里去,“我”在感情上是偏向于爸爸的,同時“我”也想得到爸爸情感上的認同。
處于性別萌芽初期的“我”,向往成為爸爸那樣獨立自主的人,渴望同爸爸一起在農(nóng)場上干活,希望得到爸爸的認同。“我”萌發(fā)的是對父親所象征的一切的一種向往,并未意識到“我”出生的性別已決定“我”不會被納入男人的戰(zhàn)線。
(二)性別意識的自我覺醒
法國女權主義批評家露絲·伊瑞格瑞指出:“以女孩回到一個由‘閹割的母親’代表的性別位置,作為她性別認同與獲得的完成。”[2]200盡管“我”在性別萌芽初期產(chǎn)生了對父親所代表性別的向往,但“我”也逐漸意識到社會存在對性別的具體界定,這進一步促使了“我”性別意識的自我覺醒。
“我原來認為女孩子就是我這樣的人,女孩子就是我。而實際上是我必須成為一個‘女孩子’才行。”[3]370“我”在思想上認識到社會對女性的形體和行為有眾多規(guī)范,作為“女孩子”的“我”不能隨心所欲,必須按著社會的條條框框來約束自己的行為,正如巴特克所說:“婦女的空間不是她自己的身體可以認識和自由支配的領域,而是一個囚禁她的封閉的監(jiān)獄?!保?]66此外“我”的心理反應——“‘女孩子’是一種定義,人們提到時總要帶著強調(diào)、責備和失望的口氣”[3]370——表明“我”意識到社會存在對女性的偏見。
“我”行為上的改變也暗示了“我”性別意識的覺醒?!拔摇币恢北A羲熬幑适碌牧晳T,故事的情節(jié)依然驚心動魄,內(nèi)容悄然發(fā)生變化?!拔摇辈辉偈菑那肮适吕锬莻€救人的英雄,而成了被救的對象,且每次都是被男性所救。此時“我”已然明白,英雄這個角色只可能由男性來充當,女性只能處于被救的弱勢地位。故事還會具體描述“我”頭發(fā)的長度,衣服的樣式此類典型女性關注話題,“我”開始轉(zhuǎn)向母親所代表的女性性別認同。對于農(nóng)場上的活兒,“我”已不如先前那般熱愛,甚至有了厭惡之情,“然而我還是感到有點羞愧,對我爸爸和他的工作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警惕和疏遠的感覺”[3]373。
性別意識的覺醒在“我”的思想上和行為上都有所表現(xiàn),“我”逐漸意識到“我”必須牢記自己是個女孩子,并按照已有的對女性的規(guī)范來嚴格要求自己?!拔摇币查_始遵從母親所代表的女性性別認同,認可親切、細心、服從和富有奉獻精神等所謂“女性特質(zhì)”的存在。在性別意識形成過程中,“我”性別意識的自我萌芽與覺醒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此外一些社會因素也進一步促使了性別意識的覺醒。
《男孩子與女孩子》中,門羅用明晰而親切的筆調(diào)描寫了“我”性別意識萌芽與覺醒的心理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不僅自我意識到性別界定的存在,各種社會因素也促使了“我”性別意識的最終形成。社會的準則規(guī)范、社會關于男女的明確分工以及社會對女性的偏見這些因素,在“我”性別意識形成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女性主義者認為文化禮儀上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社會對于女性的形體和行為的規(guī)范遠比對男性嚴格?!保?]70姥姥在“我”家住的幾個星期里,時常告誡“我”“女孩子不能那樣使勁關門”,“女孩子坐下時腿要并上”[3]370,甚至在“我”問些問題的時候,她會立馬說,“那不是女孩子的事”[3]370。姥姥的這一行為體現(xiàn)了社會對女性的言行舉止有具體的規(guī)范。事實上,社會對女性的要求近乎苛刻,如對女性的面部表情都有具體規(guī)定:面部需要被馴服出順從的表情,眼神總要往下看,目光要柔和,要時常微笑。
社會不僅約束女性的言行舉止,對男女社會分工也有明確的標準。女人“與生俱來”的創(chuàng)造力被限定在與育兒、養(yǎng)兒有關的事務上,她們適情適所的地方被規(guī)定只能是在家庭內(nèi);相對地,男性的創(chuàng)造力則與語言、文明、文化、意義的創(chuàng)生相連屬。也就是說社會普遍認為女性屬于家庭,男性屬于社會。在文中,盡管“我”認為弟弟萊爾德不會做農(nóng)場上的事情,“我”幫爸爸給狐貍喂水、耙草都做得得心應手,媽媽卻對爸爸說:“等萊爾德再大一點,你就有真正的幫手了。”[3]368并且從媽媽對爸爸的抱怨——“我一轉(zhuǎn)身,她就跑了。就像家里根本沒有這么個女孩似的”[3]369——可以看出在媽媽的觀念里,男性與女性之間存在明顯的界限。這樣的觀點并不是媽媽所特有的,當爸爸向“我”介紹他新雇的賣飼料的人時,“我”因為害羞滿臉通紅,轉(zhuǎn)過身去耙草,賣飼料的人立即說道:“我差點弄錯了,我還以為是個姑娘呢?!保?]368因為“我”的羞澀讓賣飼料的伙計認為“我”是個女孩,而轉(zhuǎn)念一想,女孩不可能在農(nóng)場上干活,才會有此番對話。長久以來,“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家庭模式世世因襲。
社會對女性的偏見更是根深蒂固?!拔摇惫室膺`背爸爸的意志,放走本該被宰殺的一匹母馬,在爸爸和弟弟去尋找母馬的過程中,“我”忐忑不安,“我”知道弟弟會告訴爸爸真相,“我”反復猜測爸爸知曉后的反應,害怕失去他的信任。當爸爸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沒有嚴厲地責備“我”,僅僅用“她只是個女孩子”[3]283一筆帶過。爸爸寬恕了“我”,“我”清楚地明白“我”和爸爸之間有一條顯眼的、無法逾越的界限。法國文學理論家埃萊娜·西蘇指出:“女人的存在只有兩種情況:作為男人的‘他者’或者根本不存在。就算男人愿意對女人進行一些思考,但往往草草了事,女人最終仍是不可想和不必想的?!保?]118在男性眼里,女性似乎是愚笨的代名詞,不管女性犯了什么樣的錯誤,都是不足為奇且可以原諒的。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在性與性別研究領域展開了一場生理決定論(本質(zhì)主義)與社會建構論的論爭,至今已經(jīng)持續(xù)了近半個世紀。在過去的近半個世紀中,生理決定論漸漸失去了影響力,社會建構論占了上風。朱迪斯·巴特勒是社會建構論的主要代表人物,她在《性別麻煩》[5]里面提出的“性別述行理論”(gender performative)影響頗深。我們可將“性別述行理論”視為一種權力話語的產(chǎn)物,并用其來解讀《男孩子與女孩子》中“我”性別建構的過程。當“我”出生被宣布為是一個女孩子時,它就包含了以下含義:首先“我”的生理性別是女;其次,社會上有一系列關于女孩子的行為準則和標準,即“我”應如何行事、著裝等,而這些理念伴隨著長期的實踐早已深入人心;再次,它要求“我”執(zhí)行這些準則,即“我”在成長過程中的所作所為都要符合社會對性別的要求。《男孩子與女孩子》中“我”從一開始的性別意識模糊,到最后按照社會規(guī)范來完成性別建構,恰好可用巴特勒的“性別述行理論”來解讀[6-7]。
愛麗絲·門羅的作品大多從女性的視角,以現(xiàn)實主義的風格,書寫了女性獨特的心理歷程和生命體驗。她的作品中一直保持著對女性命運的關注,細膩地描寫了女性復雜的生命體驗,如她們的愛情經(jīng)歷、性體驗、成熟和衰老的經(jīng)歷,她們的歡欣、愉悅和痛苦、困境。正是由于門羅始終將目光投注于普通女性的生活,不斷從自己身上尋找靈感,才能把女性心理的波折與隱情刻畫得如此精妙準確、幾近完美[8-10]。
《男孩子與女孩子》是門羅的典型的女性成長小說,她用簡單的措辭、簡短的句式、規(guī)范的語法向我們展示了小女孩性別意識形成所經(jīng)歷的一系列的心理變化。在文中,門羅不僅細膩地描寫了小女孩性別意識的自我萌芽與覺醒的過程,同時也揭示了女性性別意識覺醒中的社會因素,她想要顛覆對女性的傳統(tǒng)定義,揭示社會對女性性別構建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在相關領域中,生理決定論與社會建構論的論爭持續(xù)了半世紀之久足以看出這是一個值得探討與研究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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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莊亞華
I1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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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887(2014)04-0032-03
10.3969/j.issn.1673-0887.2014.04.008
2014-02-28
林亞丹(1990—),女,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