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王寅

發(fā)自法國巴黎

等等，給你的書上畫幅漫畫

2014年3月23日下午，天文學家、法蘭西科學院院士皮埃爾·雷納來到巴黎書展，帶著他的新書《月亮的陰影與001協(xié)和飛機》做演講。這本書記錄的是皮埃爾·雷納40年前乘坐協(xié)和飛機追蹤日全食的經歷，在整個飛行過程中作了五項科學記錄，有些結果是在數(shù)年后才在天文界被證實。當年駕機完成這一震驚了天文學界壯舉的年輕人如今都已經是這樣的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不管有沒有新書出版，我每年都會來，喜歡這里自由交流的氣氛?！逼ぐ枴だ准{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皮埃爾·雷納的演講只是巴黎書展500場演講和討論會中的一個。在書展按照出版內容劃分的各個不同區(qū)域里都有這樣的講座在同時進行。作家們大多穿著休閑，但話題嚴肅，讀者聽得認真。

第34屆巴黎書展在巴黎凡爾賽門展覽中心舉行，在書展的四天時間里，參觀人達到20萬人次。巴黎書展從最初的不到5000平方米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5萬平方米，擴大的不僅是空間，作為歐洲最有影響的書展之一，巴黎書展有別于偏重版權交易的法蘭克福書展，它更偏向于讀者，其運作嫻熟有序，如今已是歐洲參加人數(shù)最多的大型書展。

簽售也是神圣的環(huán)節(jié)，南方周末記者在現(xiàn)場看到一位漫畫家會用五分鐘時間為讀者在扉頁上畫一幅漫畫。在伽里瑪出版社的簽售臺前，作者和讀者像老朋友一樣交流。有的交談和簽名長達七八分鐘，排著長隊的讀者在一旁靜靜等待著。

演講結束后，皮埃爾·雷納趕到本次書展主賓國阿根廷的展區(qū)，用法文寫作的阿根廷小說家勞拉·阿爾科巴正在那里簽售她的新書。為了躲避迫害，勞拉·阿爾科巴七歲時跟隨母親流亡到法國避難，同情左翼人士的皮埃爾·雷納，為勞拉·阿爾科巴母女在巴黎提供了庇護所，兩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勞拉·阿爾科巴的小說《白色公園》寫的就是幼年時從阿根廷逃亡到法國的經歷。

阿根廷作家代表團中既有勞拉·阿爾科巴和2013年參加過上海寫作計劃、《吃鳥的女孩》的作者薩曼塔·施維伯林這樣的年輕小說家，也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作家，更受矚目的是經典作家，女攝影家莎拉·法西奧為博爾赫斯、科塔薩爾等拉美作家拍攝的多本肖像攝影集，頗受關注。

真正的明星當推多年前在巴黎去世的作家胡利奧·科塔薩爾。2014年是胡利奧·科塔薩爾誕辰一百周年，阿根廷為此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橢圓形展臺，用一個墻面的多幅漫畫表現(xiàn)胡利奧·科塔薩爾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道路，大眼睛、絡腮胡子的小說家經過漫畫處理后形象更為親切生動。由于漫畫數(shù)量較多，直到23日傍晚，漫畫家還爬在木梯上為漫畫著色。另外一面墻上是胡利奧·科塔薩爾的生平照片。展廳中央的一個玻璃柜子里陳列著胡利奧·科塔薩爾創(chuàng)作《跳房子》的筆記本，在旁邊的電子屏幕上，通過觸摸翻頁可以看到筆記本的全貌。

阿根廷展臺對面是主賓城市的展臺，巴黎書展從2011年起設立主賓市，2014年的主賓城市是上海。上海展臺以“魅力上海，美麗中國”為主題，近20位中國作家在書展上亮相。王安憶等人的作品都有相當數(shù)量被翻譯成了法文出版。2013年廣受好評的長篇小說《繁花》也受到包括門檻出版社在內的多家出版社的關注，但是如何將這本大部頭小說翻譯成法文是一大難題。著名漢學家、莫言小說的法文譯者尚德蘭對《繁花》作者金宇澄說：翻譯成法文，篇幅至少要多出一倍。

書展第一天，王安憶在題為《上海：文學之城》的演講中形容自己的創(chuàng)作：“在上海寫作，有時候是很愚蠢的職業(yè)，寫作給我們的回報非常微薄。所以在上海寫作只有一個理由，我們非常喜歡寫作。它可以使我們在幻想中生活，因為上海是一個現(xiàn)實非常強大的城市，有時候我們的幻想非常脆弱。所以，在上海寫作的人都經得起失敗?！?/p>

每位進出書展的參觀者都會看到一個老者站在大門入口處，舉著普魯斯特作品朗讀會的招貼，反復吆喝著“馬塞爾·普魯斯特、馬塞爾·普魯斯特”。不遠處的地鐵車站外，掛在鐵欄桿上的普魯斯特肖像正隨著風雨飄搖。在巴黎如此當街吆喝的不會是當下時髦的流行作家，只能是經得起失敗的、脆弱的普魯斯特。

2014年2月，巴黎書展主席孟泰屹（Vincent Montagne）來到上海推廣巴黎書展時，使用的就已經是印著他中文名字的名片，他同時也是法國國家出版業(yè)聯(lián)合會主席。巴黎書展期間，南方周末記者對他進行了專訪。

書展不是一個賣書的地方

南方周末：你說過“上海作家將借此提高在法知曉度”，巴黎書展幾天下來，這個目標完成得如何？

孟泰屹：巴黎書展在2004年就把中國作為主賓國，法國所有的大出版社也都跟我一起去過北京，北京書展讓我們很受震動。十年之后，中文幾乎成了所有國家爭相翻譯的語言。法國作家的作品被翻譯成中文，中國作家的作品翻譯成法文，進步很快，特別是上海作家的翻譯介紹更是明顯。這種出版社和出版社、作家和作家之間的交流是一種緩慢但卻可靠的互動。35年前，法國電視為了贏得更多的觀眾，開始播放日本動畫片，35年后，日本的動漫書在法國已經非常流行，從零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1500萬冊。這明顯應該有很長的過程來消化外來的文化。所以，（介紹中國作家）十年的時間已經算很快了，我覺得很光榮。

南方周末：法國是一個閱讀大國，在地鐵、咖啡館、公園，都可以看到很多人在讀書，這種全民的閱讀習慣是怎樣形成的？

孟泰屹：教育。在法國對文學、對作家有著極大的尊敬，這樣的傳統(tǒng)有著悠久的歷史。閱讀是一個國家的事業(yè)，讀一本書對于建立完善人格的人格有很大的幫助，而且會給予我們每一個人內在的選擇的自由。

南方周末：但巴黎現(xiàn)在有很多書店都消失了。

孟泰屹：因為歐洲遭遇到經濟危機，書店賺到的錢越來越少，生存變得不容易。另外，一家經營書店多年的老板盡管對書有熱情，但如果他退休或者去世了，不太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接替他，所以要考慮的是，怎么樣把那些書店傳給年輕的一代。其實，巴黎剩下的書店還是不少的。

書店減少，不一定是數(shù)字出版物沖擊的緣故，還在于我們讀書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辭書和百科全書的出版減少了，因為片斷的知識上網都可以找到。但是互聯(lián)網對文學、對小說沒有什么影響。

法國法律規(guī)定，無論是大小書店，書的價錢都是一樣的。在網絡商店賣的書和實體書店的價格也是一樣的。從網上訂書是紙質書的價錢是一樣，如果是數(shù)字書，就會便宜30%到40%。

南方周末：數(shù)字出版物會影響紙質書的銷量嗎？

孟泰屹：數(shù)字出版物比較便宜，但它們不是紙。這是兩種不一樣的東西，可能有一天你買書的時候，既買紙質書，也買電子書。在家里摸著那些紙就很舒服，如果旅行的話，帶著紙質書會不方便，那么就看電子書。

南方周末：你曾經說過：巴黎書展最大的價值就是讓孩子們體驗到現(xiàn)場閱讀的樂趣。這些現(xiàn)場的互動是怎么去設計和去完成的？

孟泰屹：在書展的四天時間內，如何把35000個孩子和3500個作家聯(lián)系在一起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我們組織了500場演講和討論會，還有一個朗讀比賽，每一個參賽的孩子有三四分鐘時間朗讀一位法國作家的作品，朗誦得最好的孩子獲得的獎品是書。巴黎書展吸引的是巴黎及附近地區(qū)的孩子，到了6月，會有全國范圍的朗讀比賽，全法國的孩子都可以來參加，全國比賽的優(yōu)勝者會被請到廣播電臺一個很重要的節(jié)目朗讀他們喜愛的作品，分享他們閱讀的樂趣。

南方周末：讓大家感興趣，還有什么秘訣？

孟泰屹：今天早上，我在書展碰到一個14歲的女孩，她要找廚藝方面的書，我就帶她去陳列廚藝圖書的展臺，那里正好有大廚在現(xiàn)場演示，她看了很開心。電視節(jié)目會有廚藝比賽的節(jié)目，觀眾看了就會到書店和書展來找相關的圖書。讀者對廚藝有興趣，書展就應該有廚藝的書；讀者對賽馬有興趣，書展就應該有賽馬的書。所以，不要排斥媒體，媒體可以互相補充。

有人說，書賣不出去，事實不是這樣的。文化是熱情的事業(yè)，出版也是這樣，要讓讀者感興趣，書展要呼應那些對知識有興趣的人們，滿足他們的要求。書展不是一個賣書的地方，要有主題，還要有作家，讓讀者有機會了解作家，讓他們有機會面對面地交流。我們也會邀請名人和作家來推薦和分享他們正在看的圖書，他們會告訴大家，書籍如何讓生活改變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