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石磊

一、中國在國際能源輿論結構中的表現(xiàn)

近段時間以來，國際媒體有兩個關于中國和美國能源發(fā)展的報道：第一，根據(jù)國際能源署（IEA）發(fā)表的數(shù)據(jù)，中國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石油進口國；第二，同樣是國際能源署的數(shù)據(jù)，該機構預測由于頁巖氣革命，2014年，美國將成為世界第一大石油天然氣生產(chǎn)國。一個是中國對國際能源市場的依賴程度進一步提高，一個是美國對國際能源市場依賴程度的進一步降低，但是國內外媒體的關注視角卻有著明顯的差異。國內媒體對第一個數(shù)據(jù)變化，即中國成為全球最大能源進口國的影響基本持兩種態(tài)度：一是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迅猛，能源需求量大；而此時美國經(jīng)濟開始衰退，減少對能源的需求。二是美國能源開始向主要依靠自己自足方向轉變，依賴本土能源生產(chǎn)維護國家能源安全。但是如果考察國際媒體的報道，更多則是關于中國在能源進口與國際公共物品提供方面的不對等的論述；或者說中國不愿承擔國際責任，而只是所謂的搭“順風車”。比如德國《明鏡》周刊以“帶有抵觸情緒的世界強國”為題認為當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為了確保對中東石油的進口而在維護中東局勢穩(wěn)定方面投入了大量經(jīng)費的時候，中國卻悄然成為該地區(qū)最大的石油買家。該媒體認為中國應該承擔維護中東穩(wěn)定責任。法國《世界報》和英國《金融時報》發(fā)文指出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石油進口國一方面意味著中國國際貿(mào)易將進一步提高，另一方面中國的能源安全關注將進一步轉向中東和北非地區(qū)。為什么國內外媒體對于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石油生產(chǎn)國事情不進行大肆“炒作”，而緊抓中國石油進口問題不放呢？這其中就涉及到話語權在能源領域運用的問題。國際媒體不斷將中國能源需求與西方能源安全相聯(lián)系，并且強調中國應該和西方一樣，以同樣的方式參與到中東能源出口地區(qū)的安全穩(wěn)定中去；另一方面，中國國內媒體常常緊隨西方媒體的議程，要么構建出一個驕傲的、自信的能源消費大國的形象，要么對西方的指責給予批評。從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的角度看，國內媒體的確也有許多地方需要進行反思。

中美兩國不僅是全球最大的能源消費國，同時也是溫室氣體排放大國。作為世界最大的兩個經(jīng)濟體和對國際能源體系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國家，中美兩國在能源議題上的關系直接影響著國際能源輿論的走向；同時國際能源輿論又會對國際關系產(chǎn)生一定的反作用。在學術界，有學者（吳磊，2009）認為一些西方國家患上“中國能源饑渴癥”，隨之而起的是“中國能源威脅論”。Daniel Yergin（2006）稱中國的能源饑渴已成為懸念小說和電影中的一個決定性情節(jié)，甚至在現(xiàn)實世界中也不缺乏懸念。余建華（2011）指出“中國能源威脅論”是由“中國威脅論”演變而來，其主要鼓噪者旨在排斥、遏制乃至“妖魔化”中國。而楊潔勉（2009）將能源安全從傳統(tǒng)領域延伸到非傳統(tǒng)領域（如氣候變化），認為中國能源形象將更多地面對諸如氣候變化、地區(qū)反恐等非傳統(tǒng)能源安全問題的挑戰(zhàn)。有美國學者認為中國已在諸多方面對美國國家利益構成“嚴重影響”：如中國對外能源需求“誘發(fā)和推動了國際油價的上升”；中國“鎖定”（Locked-In）世界有限資源；“中國不負責任”；中國的能源競爭“損害”了美國的競爭力以及“環(huán)境污染論”（吳磊，2009）。學術界關注的是深層次的制度構建和利益分配問題，而在實踐層面，中國在整個國際能源輿論結構中又是怎樣的狀態(tài)？

文章開頭所引述的兩份數(shù)據(jù)均來自國際能源署，美國作為國際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創(chuàng)始會員國之一，也是該組織的主導者。因此，國際能源署制定什么樣的研究，發(fā)布什么樣的研究報告都是美國等西方國家設定的研究議程。當其以該國際機構的名義發(fā)表的時候，我們必須有甄別地接受。事實上，如果對比國際能源署和美國能源信息局（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EIA）的能源報告，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能源研究議程方面兩者存在很大的同步性和態(tài)度一致性。而我們中國媒體對于這樣的研究數(shù)據(jù)更多的是奉行“拿來主義”，這在“新聞”的源頭就是“失語”的。

能源話語權作為國家話語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傳統(tǒng)話語權研究向能源領域的延伸。誰能在設定能源研究或媒體議程、構建媒體話語框架、塑造國家的能源形象方面掌握主動權和控制權，誰就可以成為能源話語權的掌控者。比如西方媒體對美國主導下的中東軍事行動所使用的關鍵詞大多為“反恐”、“阿拉伯之春”、“民主革命”、“打擊獨裁政治”、“維護中東地區(qū)穩(wěn)定”等等，而對中國在能源領域的報道關鍵詞大都為“巨大能源需求”、“能源浪費與環(huán)境污染”、“吞噬全球能源的巨龍”、“能源安全”以及“不負責任的能源進口大國”等等。進行簡單的對比分析可以看出：美國等西方國家在中東地區(qū)的最大目標是維護區(qū)域穩(wěn)定、打擊“恐怖分子”、促進中東地區(qū)的民主化進程；而中國在中東地區(qū)的最大關注是能源進口和自身能源安全問題。一旦中國在聯(lián)合國等國際機構對西方的中東行動投否決票，西方媒體立刻就指責中國是阻止中東和平進程、中國對中東地區(qū)穩(wěn)定不負責任等等。這些在國際輿論場中塑造了一個不負責任的、阻止中東民主化進程的負面國家形象。

而同樣的新聞素材在中國媒體的視野中，一般有兩種呈現(xiàn)方式：第一是只談西方在中東的作為，不談中國對中東能源出口地區(qū)的穩(wěn)定貢獻。似乎中國沒有在該地區(qū)有任何作為，中國只是一個旁觀者。第二是指責回應型，批判西方指責的荒謬。在筆者看來，從構建國家話語體系的角度來看，中國方面，特別是中國媒體方面應該有區(qū)別、但又有針對性地回應西方涉華能源輿論。

二、西方涉華能源話語的表現(xiàn)與特點

根據(jù)筆者對美國輿論的梳理，在能源上游（即能源生產(chǎn)）領域，美國輿論普遍認為中國與美國屬于競爭性關系。中國作為國際能源體系的后來者，一種他者，對美國能源安全構成了一定的威脅和挑戰(zhàn)。在新美國安全研究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網(wǎng)站發(fā)表的一篇題為“美日同盟面臨來自中國的軍事、經(jīng)濟和能源選擇的挑戰(zhàn)”（The China Challenge： Military， Economic and Energy Choices Facing the U.S.-Japan Alliance）研究報告中提出，中國作為崛起中的全球大國對美日同盟產(chǎn)生了諸多的沖擊和挑戰(zhàn)，對美日能源安全也造成了強烈的挑戰(zhàn)。西方輿論認為，中國的能源走出去的主體是中國國有企業(yè)。這些企業(yè)具有國家支持，這造成了國際能源市場的“不公平競爭”和“貿(mào)易不平等”現(xiàn)象。因此，中國應該在能源開采投資中減少國家因素。此外，美國輿論認為中國對國際能源的巨大需求推動了中國能源外交的發(fā)展。中國通過援助、項目合作和產(chǎn)品交換等方式，換取了大量的能源出口國項目支持。這些對西方傳統(tǒng)的國際援助模式和能源貿(mào)易模式構成了威脅和挑戰(zhàn)。因為西方國家對能源出口國（比如非洲的援助）一般都附加政治挑戰(zhàn)，而中國奉行“不干涉內政”的原則。endprint

在能源的中游（即能源運輸）領域，美國輿論認為中美之間除了競爭性關系以外，還存在著維護能源運輸安全的共同責任。是基于競爭的合作關系。在國際航道安全方面，中國與美國存在諸多合作的空間。比如在霍爾木茲海峽的航運安全方面，中國給予了極大的關切，因為這關系到中國從中東進口石油能否順利通過的問題，而該海峽也一直是美國等西方國家與伊朗方面對峙的關鍵所在。因為相似的“安全”訴求，中國與美國的確有一定的合作需要。但是美國輿論在肯定這樣共同點的同時，又不斷指責中國沒有對伊朗施加應有的壓力，以促進伊朗放棄鈾濃縮和對霍爾木茲海峽的封鎖的準備。再比如在打擊索馬里海盜問題上，中國與美國的確也有諸多共同利益訴求。索馬里海盜對國際航道的航行安全和中美的能源安全構成了威脅，兩國還曾進行過反海盜軍事聯(lián)合演練。

在能源的下游（即能源消費）領域，美國輿論認為中美兩國面臨著更多的共有責任，即對能源清潔化利用和氣候變暖等全球性議題具有的合作性關系。氣候變化是一個全球議題，減少廢氣污染物的排放，降低溫室氣體效應是世界各國共同關系和協(xié)作的問題。一方面，美國大眾媒體不斷指責中國的大氣污染問題，認為中國的能源低效能和粗放式的應用，導致了全球生態(tài)問題。另一方面，美國媒體和智庫，甚至普通民眾對中國在新能源（比如太陽能、風能）領域的發(fā)展給予了贊揚。美國蓋洛普民調數(shù)據(jù)（2012年）顯示，美國民眾對中國政府對新能源投資超過美國感到羨慕和欣賞。美國的輿論也對中國這樣的積極作法給予了極大的贊揚。并且，中國和美國的學者、企業(yè)在新能源發(fā)展和環(huán)境治理方面存在非常多的合作。

三、從全球視野構建中國能源話語的獨特性

對于中國媒體而言，在報道中國能源議題的問題上應該奉行有針對性、分層次和分性質的報道原則，在議程設置方面要突出中國的主體性，同時要能從全球視野構建中國能源話語的獨特性。不能在西方媒體為美國推動的頁巖氣革命歡呼的時候，我們?yōu)橹袊搸r氣的發(fā)展困境而抱怨；不能在西方媒體炒作中國能源低效能使用而造成大氣污染問題上，一味地反思、甚至否定自己；不能把西方主導下的國際能源機構發(fā)表的各類“刺激神經(jīng)“的數(shù)據(jù)當作權威信息來源并作為論證的基礎。中國媒體需要有自己的話語主體性，要有中國話語自信。

在對待美國涉華能源輿論方面，一方面，中國需要以“話語主體”為前提，在回應美國涉華輿論的同時，再構建新的輿論議程。不能總是處于被動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中國可以通過推動輿論外交，進一步尋找兩國輿論對話的空間和共有身份，構建中國的積極、合作和負責任的大國形象，贏得更多的國際威望和話語權。中國近些年在能源高效利用和對能源領域的巨大投資都可以成為中國媒體設置中國能源發(fā)展的議程，這些也是美國媒體所關注的視角。

構建中國的能源話語體系，還需要有另外兩個條件：話語平臺和國際參與。當前，中國最主要的能源機構是國家能源局；中國有大量的能源企業(yè)，有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等；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媒體和通訊社包括《人民日報》、《中國日報》、新華社等。但這些不能滿足中國提升能源話語權的需要。原因有三：第一，以上列舉的這些都具有濃厚的官方背景，在國際輿論中往往不被信任。第二，中國目前不是國際能源署的會員國，也不是任何主要國際能源組織的會員國。第三，中國缺乏一個能夠代表中國對話國家能源機構的非政府平臺。因此，我們必須認識到中國在構建中國能源話語體系的進程中，必須兼顧對接國際輿論模式，推動非政府組織機構在國際輿論對話方面的作用。在整個國家的外宣體系中，能源外宣需要成為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這既是維護國家能安全的需要，也是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的必要內容。

（本文系中國礦業(yè)大學科研平臺項目“當代中國能源走出去的國際政策和輿論環(huán)境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3KYPT0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