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狄 青
PK的是科技還是文學? (外兩章)
●文/狄 青
“科技改變生活”,這顯而易見;可要說科技改變文學,我卻不大認同,同時也難以接受。我不否認,網(wǎng)絡文學就是科技發(fā)展印證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結(jié)果,其作品的大量涌現(xiàn),的確已經(jīng)改變了文學固有的生產(chǎn)、傳播、寫作及營銷模式,但是,文學觀念和文本優(yōu)劣的標準以及文學自身秩序并未改變,而且很難說日新月異的科技到底是改變了文學,還是綁架了文學!
幾年前,頭一次聽說有人在用一種被稱為“智能狂拼”的輸入法寫作,據(jù)說可以在用電腦寫作的過程中整句輸入。而在輸入過程中,這一輸入法可以自動按詞與詞之間的搭配、上下文之間的聯(lián)想來調(diào)整句子到最佳表現(xiàn)形式;而隨著輸入的進行,使用者先前輸入的一些錯誤會自動消失,所以輸入時無需修改,只待電腦來自行修正……那時候,我就曾隱隱地感到嚴格意義上的創(chuàng)作或許正在被科技化手段所侵蝕。
的確,網(wǎng)絡文學每年天文數(shù)字的超高產(chǎn)量,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堆起來的。但是既然網(wǎng)絡文學依然被冠以“文學”之屬性,并且依然屬于原創(chuàng)作品類型,那么,就應該遵循某些既定原則與標準,而越來越多的科技手段介入則需引起足夠的關注和警惕。如果層出不窮的“碼字軟件”僅僅是具有按字數(shù)鎖屏和按時間鎖屏功能,以強迫網(wǎng)絡寫手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必須完成一定字數(shù)的寫作量,我覺得無可厚非;可如果是一種輔助甚至參與創(chuàng)作的工具,這樣的一種“創(chuàng)作”又如何去界定呢?
某軟件聲稱:“寫小說很難嗎?大綱生成器能用問答式的辦法,幫您生成小說設定、分集大綱、人物設定、場面設定?!庇袑懽鬈浖恍Q:“既然‘天下文章一大抄’,如果你在看別人小說的時候,發(fā)現(xiàn)某句話或某段描寫非常好,想要以后出現(xiàn)在自己的小說里。難道要建個TXT保存嗎?現(xiàn)在不用了,資料收集里面有懸浮窗,遇到喜歡的句子,直接CTRL+C,然后懸浮窗就會提醒您:有新的內(nèi)容,這時只需你鼠標雙擊一下懸浮窗,資料就會存到碼字系統(tǒng)里啦!”
據(jù)說有一種網(wǎng)絡小說生成器,其原理其實就是將很多篇同類小說的共同特點抽離出來,重新排列組合,形成新的文字。比如在所謂“玄派招式生成器”中,只輸入一個“掌”字作為詞尾,立刻就有“沖霄掌”、“喪魂掌”等一百余個招式生成。這都是玄幻武俠類網(wǎng)絡小說中似曾相識的招式。換句話說,因為網(wǎng)絡小說有了很鮮明的套路,才會誕生出這些生成器。
還有一款能夠進行復雜寫作的軟件,具有強大的素材組織和搜索能力,可以根據(jù)寫作過程,人性化的智能查詢功能,隨心所欲,作家只需想著故事的情節(jié)發(fā)展,其他的可以交由電腦去完成,這樣可以大大減低作家的工作強度,而且可以用最少的時間完成最多的字數(shù)。
目前我聽到的對類似 “網(wǎng)絡小說生成器”拍手叫好的聲音中,絕大多數(shù)是認為這些軟件是對寫手的一種拯救,寫手們終于可以不那么疲憊地碼字了。而這樣就不怕被指抄襲嗎?有寫手說:“在長篇累牘的閱讀中,讀者在網(wǎng)上看的還是故事,誰又會關注那些細節(jié)描寫呢?所以寫手只要有一個好的思路,‘生成’一下又怎樣?”
正因為技術對文學尤其是網(wǎng)絡文學的強勢介入,原有的審美與價值判斷體系勢必正在發(fā)生動搖,難道真的會有一天,當面對一篇文學作品的時候,我們最先要問的一句話是:科技?還是文學?
不管郭敬明與韓寒自己是否樂意,反正這二位80后作家從少年成名開始,就宿命般地在輿論下被設定成對手,明爭暗斗從未止歇,最近的“戰(zhàn)場”據(jù)說已移師大銀幕。說實話,我極少見到有認真探討二人文本內(nèi)涵的文字,倒是一直揪著他們的商業(yè)成就與各種緋聞及丑聞做文章。而2014年夏天的這場銀幕大戰(zhàn),與其說是藝術對壘,不如說是各自粉絲間的一場PK。
也別說,郭、韓二人相同點頗多,不僅同居一座城市,并且年齡相仿,走紅模式雷同(皆起步于“新概念作文大賽”),還各自擁有著龐大的粉絲群。更有一點值得玩味,那就是他們皆官司纏身。郭敬明之前被法院判定抄襲他人作品,而郭的回應是“賠錢不道歉”。但令人稱奇的是,抄襲判決似乎并未成為郭敬明可被指摘的污點,其本人先是被作家協(xié)會接受,后作品又被《收獲》與《人民文學》發(fā)表。韓寒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先是著名打假“專業(yè)戶”方舟子揪住他“代筆”這件事兒死纏爛打,后又有多人質(zhì)疑其當年獲獎是否被公證處公證。然而,無論是郭敬明還是韓寒,都能化險為夷,更能柳暗花明,說到底,還是他們波瀾壯闊的粉絲群實在太過強大。前者的粉絲高喊 “不抄愛小四,抄也愛小四”;后者的粉絲則聲言與方舟子論戰(zhàn)到底。按照某些粉絲的邏輯,偶像越是被質(zhì)疑,他們與偶像、偶像作品這三者之間的所謂生命共同體反而越發(fā)鞏固,偶像和偶像作品“被打臉”就是自己“被打臉”,而自己“被打臉”就是偶像“被打臉”。
根據(jù)對《小時代3》和《后會無期》口碑輿情監(jiān)測數(shù)據(jù)并對比郭、韓粉絲人群畫像可以看出,韓寒個人粉絲多分布在20—40歲之間,而電影口碑傳播人群中,20—29歲人群占據(jù)了88%;郭敬明個人粉絲則多在30歲以下,《小時代3》口碑傳播者中有35.41%在19歲以下,20—29歲人群也占據(jù)了剩下的近六成口碑傳播者。兩部電影口碑傳播人群的性別分布與郭、韓二人粉絲性別分布基本一致,其中郭敬明陣營中女性粉絲占據(jù)近八成,韓寒陣營則男女分布相對均勻。從地域分布上來看,《后會無期》口碑輿情集中度最高的五個省市中,除廣東省外,其聲量占比與韓寒粉絲占比比較一致;而《小時代3》聲量占據(jù)前五的省市中,北上廣表現(xiàn)突出。僅上映兩周左右時間,《后會無期》的電影票房就達到5.4億元,而《小時代3》的票房也在5.1億元左右。這樣的成績單足以讓張藝謀、馮小剛等傳統(tǒng)意義上的所謂大牌名導感到汗顏。
而隨著《小時代》系列影片的上映,媒體鋪天蓋地、爭先恐后地解析郭敬明的成功學,并且把《小時代》系列影片定義為現(xiàn)象級電影。郭敬明的成功秘訣在于夢想與標榜,即使虛偽,卻倒也全面,他的粉絲,也大多是來一批走一批的年輕人,像是一部永不空乘的公共汽車,所以理所當然地不在乎他們的偶像是否抄襲。而這樣一部只想針對年輕受眾、只想賺票房的娛樂性第一的電影,卻引起兩代人的價值觀之爭,甚至讓很多之前對郭敬明不屑一顧的人們也“不顧風度”地與郭敬明的粉絲對掐,據(jù)說竟然都是其營銷手段的一部分——因為這場罵戰(zhàn)持續(xù)至今,最受益的只有《小時代》系列電影。沒有看過的人都會被吊起胃口想去影院一探究竟,由罵戰(zhàn)所產(chǎn)生的蝴蝶效應,不僅持續(xù)刺激票房,而且據(jù)說也使得郭敬明的粉絲變得更加團結(jié)。
與郭敬明相比,韓寒影響粉絲的方式更加獨到。2013年11月11日,所謂“光棍節(jié)”,韓寒將其女兒的照片第一次曝光在了自己的微博上,之所以主動曝光女兒小野,據(jù)其微博稱是與其女兒老被他人偷拍,不如索性與大家分享。該條微博當日轉(zhuǎn)發(fā)18.4萬條,從此“國民岳父”韓寒的話題被建立了起來,韓寒和女兒小野在微博里被韓寒超四千萬人的粉絲“消費”了大半年,毫無疑問對《后會無期》產(chǎn)生了巨大的助力,而且借小野的吸引力不僅宣傳了韓寒的電影,而且一舉擴展了韓寒粉絲的外延。
藝術作品與市場不能分割,但藝術作品不能簡單地等同于市場。而我們今天舉目所見,不是青春時尚,就是職場黑幕,要不然就是搞笑版歷史普及……到最后,索性不比作品的好壞,也不比藝術生命力了,作家藝術家一概卸去偽裝,肉搏相見——錢多就是老大,粉絲多就有話語權。而同樣是基于市場考慮,近日有文學權威部門評選“新世紀新銳作家”,二維碼、微信、微博、網(wǎng)絡、紙媒都用上了,有不少作家利用微信微博加鏈接、發(fā)紙條、貼公告,暗地號召各自粉絲為其點贊,于是粉絲成了得獎利器,文學本身的價值與內(nèi)涵卻被狂歡所代替。在我看來,最可怕的并不是藝術作品的價值被商業(yè)炒作的熱鬧所遮蔽,最可怕的其實是人們對此的漠視與見怪不怪。
中國的文字避諱很多,當年讀到杜甫的《詠懷古跡》,詩中稱王昭君為“明妃”,我就理所當然地以為所謂“明妃”一定是后宮里的一種稱謂。后來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西晉時要避皇帝司馬昭的諱,王昭君于是只能改名叫王明君。還有個趣事兒,曾經(jīng)有人“糾”出蘇東坡寫過錯別字,把“序”寫成了“敘”,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因為蘇東坡要避其祖父蘇序的諱。在別人那里,“敘”“序”不同,而在蘇東坡這里,二字又同。
還有更有趣的。北宋熙寧年間,天下大旱,多地顆粒無收,依照傳統(tǒng)的一種認知,此乃是上天對皇帝的某種警示,于是宋神宗決定改元。要改的年號雖只有兩個字,但既要吉祥如意,又要典雅端莊,其實也不容易。最初大臣們擬定的年號謂“大成”,取神宗推行新法,改革大見成效之意。宋神宗說不行,因為“成”字的字形是“一人負戈”,難道這是要昭示戰(zhàn)爭嗎?大臣們嚇壞了,又窮盡文思,取了一個“豐亨”,兩個字都挺吉祥,但還是不行。宋神宗說,“亨”字下面是“子不成”,明顯就是絕后的意思嘛,馬上再改。要說這事兒也真是的,大臣們難道就真的不清楚?宋朝的皇帝,說起來一輩子就只怕兩件事兒,一是打仗,一是絕后。
朱自清的《背影》先前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一直說要被從中學課本中拿掉,而拿掉的理由據(jù)說是“違反交通規(guī)則”。我原先以為是一個笑談,后來得知雖未必真的會被拿掉,但的確存在這樣一種說法。那么,朱自清的《背影》又是如何影響交通法規(guī)的呢?我孤陋寡聞,實在摸不著頭腦。后來得知,原來是文章中有一段描寫父親跳下站臺,之后穿過鐵道去對面給兒子買橘子的描寫,在今天看來顯然是違反了交通法規(guī),而且還違反了鐵路方面的相關規(guī)定。我就覺得有意思,照此一說,岳飛的《滿江紅》中一定有宣揚暴力的傾向了;而李白的許多作品,恐怕都與宣揚酗酒掛鉤了。文學作品中文字的“同”與“不同”一定不能離開歷史和彼時語境去分析。
一直以來,有關魯迅作品該不該從教科書中剔除,爭論極大。有人說與其讓孩子們過早地接觸魯迅,不如讓他們接觸宮崎駿、自然科學以及課外活動;說什么“初中生的閱讀,不論是課內(nèi)還是課外,都要多在知識、孩子氣等淺表層面上下工夫”。據(jù)說講這些話的竟然還是幾位作家。學校安排自然科學課程以及課外活動時間的多寡,我看不出和課本里多一篇少一篇魯迅的文章有半毛錢關聯(lián),至于那個日本的宮崎駿,我想說的是,難道有人還嫌中國的學生受日本動漫的影響少嗎?
記得我初中讀魯迅文章的時候沒覺得不好讀,甚至還覺得魯迅的文章比較有趣,讀來很長見識。如今初中生們的能力如何?看一看中央電視臺的“中華漢字聽寫大賽”自當了解,比之前該不知強了多少!金圣嘆說“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難不成現(xiàn)在又要加上一個“少不讀魯迅”嗎?其實,我以為不是魯迅過時了,而是我們的教育對魯迅作品的解讀過時了。至于有一線教課老師說魯迅遣詞用字有不符合規(guī)范處,這其實是一個對文學作品文字“同”與“不同”的認識問題。其實不光是魯迅,甚至也不光是現(xiàn)代作家,幾乎所有作家的文學作品都或多或少存在類似的問題。魯迅的文章的確深刻,但并沒有要求老師一節(jié)課就給學生講明白,我以為只要把能講的講通了就很好,怕的是有些教師連講通的能力也沒有。
有人總是糾結(jié)于魯迅的文章,我以為不是糾結(jié)魯迅的文學水準與文字能力,而是糾結(jié)其完全區(qū)別于他人的文風,不同的文風就像不同的菜肴,當軟糯香甜成為主流,對身體乃至思想的營養(yǎng)倒成了不是那樣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