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榮池
文壇是虛擬的江湖,畢竟也是人與關系的集合,寫作者就是這個集合的基本單位成員。寫作為文的人,大多能靈敏地感知世界,也往往因為這種心靈優(yōu)勢變得格外注意外部的變化與內心的感受,甚至有些敏感過度反而無所適從,本來對社會與事物的本能憂慮則變成一股平復不了的怨氣。平日里讀書,常常有這種感受,也許這也是自己敏感過度的原因。所謂怨氣本是憂慮而來,這種憂慮如果適度倒可防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是過度的、又沒有建設性意義的憂慮,則是需防止發(fā)酵蔓延的。
文人憂國憂民是由來已久的傳統(tǒng),從屈原“哀民生之多艱”,到范仲淹“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到陸游的“尚思為國戍輪臺”,到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直至近現(xiàn)代百年文人為國家民族吶喊甚至捐軀,憂國憂民已經成中國文人的一個思想傳統(tǒng)。這當然是一個優(yōu)良的傳統(tǒng),文人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可以舉筆為文。這種強大有時候能夠超過現(xiàn)實的力量,能夠凝聚人心、激發(fā)斗志,甚而比堅船利炮更為強悍。然而,憂國憂民的這些文人們都有著一定的作為,如范仲淹對自己的憂慮絕非無的話矢,“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便是其最為現(xiàn)實的實踐方案。最絕望如屈原,自己的抱負不能實現(xiàn),最終則投江以明志,這種高尚的做法雖然并不值得去效仿,但他確實用實際行動為自己文人身份的憂國憂民做了親身的實踐。這種憂慮是理性的,同時也并不失之虛妄。
然而,憂國憂民失去理性又不能踏實行動的現(xiàn)象也是常有的。筆者介入過一些網絡文學群,這些虛擬的圈子借助了先進的網絡技術,極大地延伸了文友的交流時空,讓文壇內的各界交流更加便捷與廣泛。在這些圈子里,筆者在了解和參與一些專業(yè)討論的同時,也常常遇到一些涉及時政的討論和段子,且這些討論絕大多數(shù)都有著滿腔的熱忱,涉及面很寬泛,諸如民主法治建設、反腐廉政建設、城鄉(xiāng)社會發(fā)展等等。文學本身涉及的范圍就很廣泛,這些熱點與時政自然也應該是作家關注的對象,然而,在一些網絡群中,筆者也常常見到一些轉帖和言論,常常充滿著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謾罵,或者有各種所謂的陰暗面、真相的大曝光等等,即便是傳播這些內容帶著美好的善意,卻仍然讓人感覺缺乏理性與風度。寫作者的知識分子身份為我們從事的勞動樹立了一個獨特的界別,其言論相對于其他的勞動者對于社會的影響相對更為深遠,應保持某種清醒與自律,理性與風度,將“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角色扮演好。我們憂慮國情與時代的誠心是真摯的,但不要被簡單的現(xiàn)象與主觀的感受所牽扯,要能夠冷靜地去分析問題。同時,我們面對種種社會現(xiàn)象,不是去做無謂的圍觀與謾罵,而應理性地辨析這些網絡內容的真假,并躬身于社會實踐之中努力地改善這些問題。如果力不能勝,至少可以獨善其身,別做那種“拿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文人。
文壇是文人自己的江湖,是我們的思考和文字支撐了這個虛擬而又龐大的存在。放眼古今與中外,恐怕眼下的中國文壇的規(guī)??梢哉f是無與倫比的。但正如任何一種繁華背后都會有無法避免的陰影,受到傳統(tǒng)、體制以及經濟發(fā)展等因素的影響,我們的文壇存在著許多的問題甚至是頑疾,以至于有人不斷地進行著反思,也有人憂慮我們的文學實際上是在被邊緣化,似乎正在朝著一條萬劫不復的不歸路上行進。
筆者以為,“文學的邊緣化”是這么多年來,中國文壇的一個巨大的偽命題。這么多年來我們的寫作者正是被這個偽命題所干擾與牽絆著,總是滿臉憂心忡忡地對著好似行將就木的親人一樣悲傷,而這些憂慮有很多幾乎真的是“杞人憂天”,是無中生有的怨氣。“文學的邊緣化”的論調無非有兩種證據(jù),一個是巨著沒有了,一個是巨匠沒有了。這兩個問題足見我們的文壇是浮躁的。我們總是盼望著回到那個全中國的人都在讀文學的狂歡年代,期盼著中國出來十個八個諾獎得主,卻從不冷靜地想一想,一個國家都在讀文學作品,這究竟是文學的榮耀還是國家的問題?作為藝術形式之一的文學,為什么一定要弄到全民為之瘋狂的程度才滿意呢?全國人民果真要是只讀某幾位作家的小說,竊以為這不是什么希望,可能是扭曲失常的現(xiàn)象。關于諾貝爾獎,我們扯著嗓子喊了多少年,現(xiàn)在應該心安了吧,事實上我們的文壇一直在被這個獎項綁架著。獲獎前,獲獎后,我們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中國文學因為一個人的獲獎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里,我沒有對莫言先生獲獎有任何微詞,只想說的是,我們把這個獎杯看得太重了,卻忘了好好寫字才是要務。
憂慮文壇,是因為想著文壇更好,但有些寫作者的悲觀情緒太甚了,而且這種情緒并沒有任何的正能量,沒有能夠在這些情緒之后積極地行動起來做一些實務,比如好好地研究自己作品存在的問題,好好地寫每一個字,而不是整天對著電腦想,我為什么成不了大師,我的作品為什么成不了巨著?并且將這些苦惱都歸因于所謂的“文學被邊緣化”。
文學批評是個體與個體、文本以及現(xiàn)象之間發(fā)生的文學活動,這種活動無外是對人的關注,即便是涉及作品與現(xiàn)象,也無法排除寫作者對于同仁的關注。寫作者之間的關注,在文壇有一個不得不提的話題就是“文人相親”或是“文人相輕”。鼓勵同仁的創(chuàng)作可以營造融洽和諧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生發(fā)促進同仁之間共同進步的正能量;同時,批評要能夠直陳同仁在文學活動存在的問題,并誠懇地提出建議與意見。
近年來學界越來越多地關注批評的道德、理論與秩序建設,對于那些毫無原則的老好人的表揚自然是沒有什么市場了。然而我們也注意到在批評活動中,有些批評是不以學理為基礎,不以促進文學發(fā)展為目的的批評,這種看似煙火味很濃的批評表面上是憂心忡忡,更多的則是一種個人怨氣的發(fā)泄。
在《文學自由談》的顯著位置,標記了該刊的選稿標準遵循“六不”思路,即:“不推敲人際關系,不苛求批評技法,不著眼作者地位,不體現(xiàn)編者好惡,不追隨整齊劃一,不青睞長文呆論?!逼渲械娜穗H關系、作者地位、編者好惡等三方面的準則,正是切中當下批評界的弊病之所在。很多的寫作看似嚴苛無情,是為追求真理而來,事實上是不以學理為標準,卻在人際關系、作者地位和個人好惡上進行著推敲,這種推敲邏輯再嚴密,語言再精彩,又有什么意義?舉一個例子,批評余秋雨曾經是一個風靡的事情,這幾乎在一個時期形成了一種時髦,這里我不是想給這個公共事件下一個妄斷,而是在整個事件的過程中筆者注意到有些批評者關注的并非是文本,而是“余秋雨的那些事”?!澳切┦隆敝两裎乙矝]有找到判斷的依據(jù),而且我也沒有搞明白:余秋雨的妻子,他的經歷乃至于其所出版書籍的版心的大小究竟和文化大散文的優(yōu)劣之間有什么關系?細心的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脫離了學理依據(jù)的批評其實并不少見,我們倒真要在這些貌似大義凌然的文章背后去查一查,這些作者和被批評對象的人際關系到底是個什么狀況。這樣的批評是“棒殺”,這樣的心思不是去幫助同仁進步,而是恨其不能立地滅亡的怨氣。
搞文字的人喜歡敝帚自珍,天下從來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一點如果做得不過分倒也并不是什么錯事,畢竟寫作尤其是許多日常的寫作多少有些“自娛自樂”的性質。但一些寫作者在變相地膨脹著一種自戀的情緒,到處宣揚 “寫作很苦逼”,“文學很弱勢”,這又是寫作者的一種怨婦式的情緒。
常說苦難出詩人,詩先窮而后工,現(xiàn)在的許多寫作者卻是因寫詩而生苦難??偸菍⑽膶W糾纏綁架于自身的實際生活之中。好像正是文學使得他的生活變得悲愴無比,這種怨氣的由來正是很多的寫作者并沒有將文學當作一種追求,而是當作一種道路,說的白一點就是揚名立萬、賺錢養(yǎng)家的道路。然而,這條路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好走,寫字的人似乎都可以走,但是想走好了走出效益來卻不是那么簡單。于是,便怨恨,怨恨世界的“無知”,怨恨讀者的“淺薄”,這種情緒真的是害人不淺的,他們看似悲涼與無辜的現(xiàn)狀背后,是一種很強烈的情緒在將這些寫作者引入歧途。其實,文學從來沒有契約保證我們一定成功。我們的選擇與努力完全是自發(fā)的,也必須是自負其責的。當年曹雪芹寫《紅樓夢》,寫到整天喝粥賒酒的地步,并不知道身后這部書會紅到這種程度。很多時候,寫作者的境遇與作品的境遇總是有相背離的,寫作者應該建立一種良好的心態(tài),正視文學與現(xiàn)實境況之間的關系。說到底,文學不會因為個人的命運多舛而改變進程,所以,寫作者也不要因為選擇了文學而不能得道而歸咎于文學。
有夢想是好事情,從文寫作的人大抵是因為心里有夢,這比其他工作更需要心靈的品質。只是我們在有夢的時候,兩腳要緊緊地踏在現(xiàn)實的泥土之上,多做些務實的事情,少一些無端的怨氣,正如楊絳先生勸說一位業(yè)余作者的:“你的問題正是書讀得太少而想得太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