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學 張 紅

1. 引言

語文學在其存在的千年歷史中創(chuàng)立了眾多不同的分析和研究文學文本及其語言的方法。作為語文學的核心，詩學把文學作品看作是一種富有表現(xiàn)力的審美感染手段，不過詩歌文本的審美感染力取決于諸多因素，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語言，“詩人的思想、情感乃至某種朦朧或抽象的情緒都必須借助語言才能體現(xiàn)出來”(曾思藝 2007: 37)。

Д. С. 利哈喬夫曾指出，“語文學是一門具有深刻的個體和民族意義的學科，是發(fā)展個性和民族文化的重要學科”(Лихачёв 1989: 207)。在俄羅斯語文學界Л. В. 謝爾巴、М. Л. 加斯帕羅夫、В. В. 維諾格拉多夫、Г. О. 維諾庫爾、А. А. 波捷布尼亞、Б. В. 托馬舍夫斯基等著名語文學家主要從事文學文本的語言學分析；而Д. С. 利哈喬夫、Ю. М. 洛特曼、М. М. 巴赫金、Ю. Н. 特尼亞諾夫、А. Н. 波格丹諾夫等主要對文本進行文學分析。然而為了能夠充分地揭示詩歌文本的審美功能，這些研究者并沒有把這兩種分析法完全對立起來，而是把二者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進行綜合的語文學分析。俄語界歷來主張把語言學、文化學和文學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進行文本分析時既要重視語言內(nèi)因素，也不容忽視語言外因素，在考慮讀者語言個性特點的前提下，在整個民族文化語境中深入地理解具體的詩篇。

隨著人文社會科學客觀的整合發(fā)展以及語言學中新的科學范式，即人類中心論范式的興起，探討語言與文化互動關(guān)系的語言文化學研究正在蓬勃展開。以詩歌文本為基點、以語言學分析為基礎(chǔ)的詩篇的語言文化學分析引起越來越多學者的極大興趣和重視，研究成果也相繼問世，例如：В. А. 瑪斯洛娃(Маслова 1999， 2000)、Н. С. 博洛托諾娃(Болотнова 2001)、Н. А. 尼科琳娜(Николина 2002)、Н. Н. 博爾金娜(Болдина 2003)等學者的專著。詩篇的這種綜合分析把詩篇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從語言學、文學和文化學的角度在詩篇中研究語言符號的文化語義及其相互作用的關(guān)系，通過語言結(jié)構(gòu)揭示與作者同時代的特殊世界的文化層面的特點。

2． 詩篇的分析模式

詩歌是語言的靈魂，是體現(xiàn)語言和語言成熟的最高形式。詩歌又是認知世界的獨特方式，它試圖揭示不斷變化的世界的奧秘。然而，通過詩歌認識世界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精神、思維、心理和審美過程。

就其實質(zhì)而言，詩歌篇章具有人類中心論的特點，人是詩篇關(guān)注的焦點。詩歌對于一個民族的生存至關(guān)重要，因為它是一個民族的精神體現(xiàn)。詩篇根植于文化空間，“文化性是語言的基本屬性之一，揭示語言的基本功能及屬性，就必須重視語言的文化性”(姜宏 2007: 6)。通過詩篇分析可以揭示一個民族的文化價值取向，同時“詩篇聚集了民族心智的特點、民族文化特征以及詩人的個人創(chuàng)作意向，為語言文化學的研究提供了肥沃的土壤”(Маслова 2006: 14)。

常用的詩篇分析有以下幾種形式：文學分析、做詩法、修辭分析和語言學分析。文學分析注重文學思想的研究，將社會和歷史資料視為構(gòu)建文學理論的基礎(chǔ)，從社會學的立場分析文學文本，而很少關(guān)注作為文學藝術(shù)的文學作品的特點；做詩法以分析詩篇的格律、韻腳和詩節(jié)為主；修辭分析研究詩篇的形象手段，揭示有修辭標記的語言手段的功能；語言學分析研究各個層面的語言單位，不考慮每種語言單位如何具體參與構(gòu)建詩歌的形象，而是依次來描寫語言體系的語音層面、韻律層面、詞匯層面、詞法和句法層面。其實，作者使用的每個語言單位不只是各種思想的載體，而且還是各種功能的體現(xiàn)者。

文學作品是一個完整的統(tǒng)一體，把詩篇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把文化知識、背景知識及其他語言外因素統(tǒng)一到語言學描寫的體系中，揭示篇章內(nèi)部語言單位特殊的相互關(guān)系以及由這些關(guān)系決定的整個篇章的審美功能，從而把握詩篇的文化美學價值。詩篇的語言文化學分析在語言學闡釋的基礎(chǔ)上揭示一種形象體系，并通過該形象體系來揭示詩篇的思想激情，因此，分析詩篇不能局限于對它的解釋，而是要從中提取某中涵義，И. Н. 布羅茨基認為，“詩歌首先是一種聯(lián)想、暗示、語言和隱喻并行的藝術(shù)”(Бродский 1992: 32)。

詩篇的語言文化學分析以語言學分析為基礎(chǔ)，以分析語言材料為出發(fā)點，把形式和內(nèi)容有機地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詩篇的結(jié)構(gòu)成分(音、詞、詩行、詩節(jié))的意義在于它和一首詩的統(tǒng)一整體(詩的圓周句)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對詩篇的語言文化學分析而言，重要的不是詩人有什么樣的觀點，而是詩人如何把這些觀點體現(xiàn)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如何把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反映在詩行中。詩人內(nèi)心世界最完整、最可靠的信息是通過詩行傳遞給讀者的。這種分析一方面要研究隱藏在篇章背后的作者的語言個性及其世界觀，另一方面又要考慮到作為一個時代、一種文化代表的讀者的語言個性。

在多層面的“詩歌空間”里所有的組成要素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因此，需要認真對待每一個音，留心每一處讓人覺得突然、奇怪的地方，也許一首詩的“神經(jīng)中樞”就在于此，也許這一“中樞”就隱藏在對景色的描寫中，而在景色描寫的背后正好能揭示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也許這一“中樞”就體現(xiàn)在鮮明的修飾語、富有表達力的象征和不勻整的韻律中。

詩歌研究可以從作者和讀者的兩種觀點出發(fā)，這兩種分析模式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作用、互為補充的。

И. Б. 列翁金娜主張對詩篇的初始意義進行重構(gòu)，建議從作者的觀點研究詩篇。而В. А. 瑪斯羅娃認為“這種研究毫無獨創(chuàng)見解，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每代人賦予篇章而新增添的意義更為重要”(Маслова 2006: 67)。但在И. Б. 列翁金娜看來，這些新的意義只是一些“寄生意義”，而В. А. 瑪斯羅娃認為，“具有文化價值的卻正是這些所謂的寄生意義”(Левонтина 2003: 70)。

Л. В. 謝爾巴曾這樣寫道：“語言學分析的目的在于揭示諸如詞、詞組、重音和韻律這些富有表現(xiàn)力因素最細微的差別”(Щерба 1957: 27)。他認為語義研究是主觀的，顯然，他贊同從讀者的觀點去分析詩篇。

詩篇分析應(yīng)該是三方面的，仔細探究什么樣的文化背景引起詩人各種不同的聯(lián)想，而讀者又是如何理解這些聯(lián)想的。正如利科指出的，文本具有三重自律，即“與作者意圖相關(guān)的自律；與文化背景以及所有產(chǎn)生的社會學條件相關(guān)的自律；最后，是和最初的讀者(聽眾)相關(guān)的自律”(轉(zhuǎn)引自章啟群 2002: 160)。

本文要介紹的詩篇分析模式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1)分析一首詩可以從背景信息開始，其中包括有關(guān)詩篇創(chuàng)作時代的評價、詩篇創(chuàng)作的時間、文化背景、詩人的生平等。這是重要的“課前”了解文化知識的階段，也往往是正確理解一首詩的關(guān)鍵。例如，Д. С. 利哈喬夫(Лихачёв 1987: 467)在談到А. 布洛克的詩《深夜·街道·路燈·藥房……》時寫到，只有當他了解詩中所講的具體位置時，他才真正地理解這首詩，詩中提到的藥房位于從彼得格勒通往十字島的一座木橋旁，橋沒有警察的保護，被認為是一座自殺者的橋，當時的急救都是在藥房，自殺者和淹死的人都被送到島的拐角上這座藥房。這些背景信息使人們真正認識到А. 布洛克的這首詩并不是悲觀主義的詩作，而是詩人對這些毫無意義的自殺行為的警告。

詩篇分析還應(yīng)當從分析標題、(卷首、章節(jié)前的)題詞、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詩行、關(guān)鍵詞和主導詞以及人名等重要的地方開始。這些詩篇的中心涵義所在之處能夠讓讀者深刻領(lǐng)會詩篇的主題思想。

2) 關(guān)鍵詞是體現(xiàn)詩篇主題思想必不可少的要素，它集中其他語言單位，把篇章組成一個完整的統(tǒng)一體。標題是整個篇章的主導思想，詩篇的結(jié)構(gòu)也都圍繞著它展開。對讀者來說，標題可能既是個謎，同時又可能是解開作者構(gòu)思這一謎底的“鑰匙”，因為標題具有預測的功能，它和篇章的結(jié)尾共同組成一個結(jié)構(gòu)圈。

3)研究詩篇的韻律時要分析它的韻腳、語調(diào)和語音特征，注意詩語中與各種音相關(guān)聯(lián)的形象聯(lián)想。音和韻律是一首詩的核心。任何一首詩歌作品首先是借助于音響方面，即一系列的元音、噪輔音、響音等，感染讀者。Б. В. 托馬舍夫斯基和Р. О. 雅各布遜曾經(jīng)指出，詩行的韻律現(xiàn)象和詩篇語音結(jié)構(gòu)的各個層面有關(guān)，韻律是組織詩語的開始。

4)語法手段：找出詩中使用率最高和最小的詞類。例如，普希金在詩中大量使用動詞，而М. 茨韋塔耶娃卻很少用。此外，詩中其它語法范疇也不容忽視，例如，性、數(shù)、體這些語法范疇的相互關(guān)系在詩篇中可以塑造鮮明的詩歌形象。

5)詩篇的詞匯評價。在詞匯的評價方面要注意以下幾點：

A. 梳理詩篇中的詞匯； B. 統(tǒng)計詩中詞的用法和詞的數(shù)量，總結(jié)出哪類詞匯較豐富；C. 按主題群把詩中的詞分類；D. 注意詩中的重復，分析它們在該詩中的功能；E. 觀察詩人運用了哪些隱喻、修飾語以及其他語義辭格和句法辭格；F. 分析詩中是否運用了象征以及這些象征的意義等。

6)眾所周知，詩歌的奧秘在于詞的排列組合，因此，要特別注意那些異常的排列組合并弄清它們在詩中的作用。

7)詩篇中的句法現(xiàn)象：運用了哪些富有表現(xiàn)力的句法手段？如，連接詞省略、多余的重復等。

8)各個層面語言手段的相互作用產(chǎn)生了哪些形象？哪個層面的語言單位在塑造形象的過程中表現(xiàn)得更為積極？

9)詩的結(jié)構(gòu)特征如何？

10)潛臺詞的分析，即分析與篇章的直義不一致的潛在、模糊的涵義。

下面我們以上述提到的分析模式分析一首М. 茨韋塔耶娃創(chuàng)作于20世紀30年代充滿愛國主義精神的抒情詩。

3． М. 茨韋塔耶娃及其詩篇《Рябину рубили зорькою...》的語言文化學分析

М. 茨韋塔耶娃是白銀時代最杰出的代表，她使文學從屈從于社會問題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并尋求出新的文學題材，即分析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孤獨、憂傷、死亡等?！按捻f塔耶娃是一個生活在自我世界的詩人，她的詩就是她的個人生活、人生經(jīng)歷，就是她的日常生活和存在，她的每一首詩都是她心靈生活的寫照。此外，茨韋塔耶娃還是主題詩人，她寫愛情主題、死亡主題、詩人主題、離別主題、孤獨主題、夢的主題等”。(榮潔 2005: 13-14)對感情和個性的強烈追求，使М. 茨韋塔耶娃長期處在孤獨的狀態(tài)中，她因而只好在自己的詩中做“獨白”，或與自己“對話”。她在有限的時空中創(chuàng)作了眾多具有永恒生命力的作品，成為20世紀俄羅斯文學乃至世界文學中最獨特的詩人之一。

作為“文化詩人”，М. 茨韋塔耶娃的每部作品幾乎都需要一定的注釋來幫助理解詩篇的真正涵義。如果把篇章看成是一種在文化中具有自身存在的完整的思想，所謂的注釋問題應(yīng)該是一種文化—美學問題。М. 茨韋塔耶娃的每首詩都在文化中具有一定的自主地位。文化語境在她的詩歌分析中占主導地位，關(guān)于這一點，語言大師И. Н. 布羅茨基曾這樣評價過，М. 茨韋塔耶娃創(chuàng)作的文學是凌駕于篇章之上的文學*http://yandex.ru/yandexsearch?text.。

М. 茨韋塔耶娃的詩 《Рябину рубили зорькою...》：

Ряби′ну - ‵ - 抑揚抑格

Руби′ли - ‵ - 抑揚抑格

Зо′рькою. ‵ - - 揚抑抑格

Ряби′на — - ‵ - 抑揚抑格

Судьба′ - ‵ - 抑揚抑格

Го′рькая. ‵ - - 揚抑抑格

Ряби′на —- ‵ - 抑揚抑格

Седы′ми - ‵ - 抑揚抑格

Спу′сками... ‵ - - 揚抑抑格

Ряби′на! - ‵ - 抑揚抑格

Судьби′на - ‵ - 抑揚抑格

Ру′сская. ‵ - - 揚抑抑格

(1934)

(花楸樹/被砍倒/黎明時分。/花楸樹——/命運/是苦難的。/花楸樹—— /猶如斜坡/是灰色的……/花楸樹! /苦難的命運/俄羅斯的。)

這首詩寫于1934年，當時М. 茨韋塔耶娃僑居國外，身處陌生的僑民環(huán)境之中。她生活窘迫，孤獨無助。僑居的艱難坎坷，加劇了她對故鄉(xiāng)、她心靈的家園——俄羅斯的思念，于是她向那長滿花楸果樹、山楂樹的俄羅斯投下自己以往不曾有過的刻骨銘心的愛戀之情?！霸?0年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作品的主體是純粹主體‘我’，這個主體多與具體的歷史時代有關(guān)，并體現(xiàn)著時代的特征；在作品中注重揭示‘紀實性’；個性化語言手段的使用服從主題的需要”。(榮潔 2005: 217)她寫了與樹有關(guān)的詩篇，語言也因簡潔而格外引人注目。

在詩中重要的位置(開頭和結(jié)尾)都是рябина(花楸樹)這個詞。顯然，花楸樹就是這首詩的主題，并且該詞在詩中的4次重復進一步突顯了這一主題。

借助于陰性韻腳，ряби′на和судьби′на(在民詩中通常指不幸的命運和悲慘的遭遇)這兩個詞的深層含義深深地聯(lián)結(jié)在讀者的意識中，并且以此強調(diào)花楸樹在這首詩中是苦難命運的象征。同時，這首詩中還演繹了一場獨出心裁的同音后綴-ин-的“游戲”，在рябина一詞中-ин-和詞根融合在一起，已不再是后綴，但保留了個體性的意義，而在судьбина一詞中后綴-ин-具有概括性意義，由此，不禁令人聯(lián)想到整個民族和祖國的命運，要知道，М. 茨韋塔耶娃是一個用整個生命去寫愛的人，一個將愛的賭注、生命的賭注押在她的祖國俄羅斯的詩人，她的精神根脈早已與她的祖國深深地連在一起，因為那是她矢志不移守望的精神家園。

在語音和重音層面，詩人大量運用輔音重復、元音重復修辭法，其中輔音[р]使用8次，[б] ——7次，[с] ——6次；元音[и]使用9次，[а] —— 8次，[о] ——3次。另外，這首詩采用單個詞、單音部詩行(并且每個詩行都是3個音節(jié))，兩個抑揚抑格音部和一個揚抑抑格音部的詩行依次交替。抑揚抑格音部通過鄰近韻連接在一起，而揚抑抑格音部則借助于包韻(環(huán)韻)連接。整首詩中詩行采用單一的韻律和音響結(jié)構(gòu)(同一個重音И)。不斷重復并發(fā)出低沉的隆隆聲的響音Р這種單一的韻律(Рябину рубили зорькою...)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斧頭砍擊樹干的撞擊聲。

在詞法層面，這首詩使用了8個詞，實際上卻是12個詞的用法。大部分詞是名詞，一共使用8次(名詞рябина使用4次)，形容詞使用了3次，而動詞僅用了1次(正如上面講到的，М. 茨韋塔耶娃很少使用動詞)。表示一種強烈、主動、破壞性行為的рубить(砍、劈)是詩篇中唯一的動詞。一首詩中只用一個動詞，足以說明了該動詞在整個詩篇中的作用：它令整首詩蒙上了一種悲慘的情調(diào)，具有否定評價色彩，暗示一種暴力、犯罪行為；而兩次重復的名詞судьбина(艱難的命運)和形容詞горькая(苦難的)則更加重了這一情調(diào)的凄慘性。

詩中的詞可分為3個主題群：樹(花楸樹)、人(詩人、祖國及其苦難的命運)和自然(黎明、斜坡)，并且同一個詞рябина出現(xiàn)在兩個主題群中：在第一個詩節(jié)中指的是樹，而在其他詩節(jié)中則象征人和祖國的命運。

在詞匯和構(gòu)詞層面，書面語詞和口語詞相互兼容，зорька、судьбина 和рябина這些詞多用于民詩，完美體現(xiàn)了文學作品的綜合性語體的特征。此外，詩中運用了慣用的修飾語судьбина горькая(苦難的命運)以及民間口頭創(chuàng)作成分，即“花楸樹—命運”這樣的隱喻。

這首詩共有3個謂語：рубили/砍、судьбина горькая/苦難的命運、судьбина русская/俄羅斯的命運。第三個詩節(jié)中沒有謂語，詩人以此來強調(diào)詞組седыми спусками(像灰白色的斜坡)的隱喻義。形容詞“灰白色的”不由讓人們聯(lián)想起人的年齡，即一個人的后半生；而詞組“像灰白色的斜坡”除了讓人聯(lián)想起詩人的祖國、小山和斜坡延綿的莫斯科近郊之外，它還具有年齡上的喻義，喻指比前半生更艱難、更痛苦的人的后半生?；ㄩ睒淙~的背面呈現(xiàn)出毫無生機的灰白色，借助于同被砍倒的花楸樹的聯(lián)想，這一年齡的意義更加明顯。

Рябина這個詞在詩中共使用4次，實際上，每次的含義都各不相同：在第一個詩節(jié)中象征即將死去的花楸樹；在第二個詩節(jié)中象征人艱難的命運；在第三個詩節(jié)中，借助與“斜坡”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象征一個具體人的生活和命運；在第四個詩節(jié)中卻象征著整個俄羅斯的命運。

從句法看，詩人在詩的開頭運用了不定人稱句(Рябину рубили зорькою)，以此來強調(diào)“砍”這一破壞行為本身比行為的主體(“誰砍”)更為重要。該不定人稱句所涵蓋的意義比其他句子所涵蓋的意義和信息多得多，花楸樹在黎明時分被偷偷砍掉，讓人感覺到一種犯罪感、罪惡感，由此產(chǎn)生一種悲劇性，暗示砍倒的不只是一棵花楸樹，而且也是昔日的俄羅斯；從語音角度來看，動詞рубили(砍)接近動詞убили(殺死)；而судьбина(苦難的命運)一詞進一步加強了同судьба-убийца(命運—兇手)的聯(lián)想、被砍倒的花楸樹同抒情女主人公被毀掉的一生之間的聯(lián)想，其實，“命運—兇手”這一主題從這首詩的第一行就已經(jīng)突顯出來。不完全句、無連接詞結(jié)構(gòu)的使用，流露出詩人對被毀掉的生活的痛苦思考。

此外，還需指出的是，這首詩的結(jié)構(gòu)很特殊，整首詩共12個詞，每個詞各占一個詩節(jié)，每個詩節(jié)都是以同一個詞рябина開頭，使用了頭語重復修辭格。

詩中的主要概念“花楸樹—命運”是詩人對20世紀初俄羅斯命運的哲學思考，借助頭語重復、逆次序(судьба горькая, судьбина русская)使這一概念突顯出來。

4． 結(jié)語

從以上的綜合分析可以看出，“花楸樹—命運”和“命運—兇手”這一主題在構(gòu)建該詩的涵義方面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詩人由花楸樹的命運聯(lián)想到了自己的命運、祖國的命運，她認為抒情女主人公、俄羅斯人民和整個俄羅斯毀滅性的命運是命中注定的，在俄羅斯一棵樹的死亡是很正常的現(xiàn)象，由此，也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人苦難、悲慘、毀滅性的命運也是正常的。這首抒情小詩在音響、詞匯構(gòu)成、句法結(jié)構(gòu)等方面宛如一首泣歌，從一個身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女人的號啕痛哭聲逐漸過渡到抒情女主人公絕望、痛楚的呻吟聲。這首預言性的詩可以看作是М. 茨韋塔耶娃創(chuàng)作中有關(guān)“花楸樹—命運”題材的終結(jié)。在她看來，花楸樹的死亡命運猶如已經(jīng)與整個俄羅斯人民的命運融合在一起的自己的命運。這種分析使我們認識到思想和形象語言的相互聯(lián)系，使我們學會如何在語音、詞匯、象征、句法特征等其他語言手段以及修辭格中去把握詩人的思想、世界觀、評價和情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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