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林華
(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221000)
恩格斯曾經(jīng)在關(guān)于基督教的問題上談到:“對于一種征服羅馬世界帝國、統(tǒng)治文明人類的絕大多數(shù)達一千八百多年之久的宗教,簡單地說它是騙子手湊集而成的無稽之談,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在人類歷史的進程中,宗教信仰、宗教觀念都深深印刻在當時人們的腦海中,宗教組織更是在整個社會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佛教作為宗教支流之一,其獨特的歷史內(nèi)涵和大眾認可的教義使其綿延至今。佛教與戲曲兩者的結(jié)合并不是偶然的碰撞,而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一種需要。佛教是外來宗教,在佛教傳入時期的中國已經(jīng)是一個有著高度文明的國家,經(jīng)過春秋戰(zhàn)國各家各派以及各朝各代的思想辯論已經(jīng)具有強固的人本主義和理性思想。借用陳寅恪總結(jié)中國思想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時的一段話:
“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統(tǒng),有所創(chuàng)獲者,必須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一方面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此兩種相反而適相承之態(tài)度,乃道教之真精神,新儒家之舊途徑,而兩千年吾民族與他民族思想接觸史之所昭示者也?!?/p>
中國接受佛教,也是在本民族文化土壤基礎(chǔ)上批判吸收的一個過程。因此,中國的佛教必然烙上鮮明的中國色彩。而戲曲之說,其根源可以追溯到遠古的巫覡儀式和原始歌舞,經(jīng)歷各朝各代的文化娛樂的熏陶,到南宋才出現(xiàn)了某些具有較完備戲劇形式的戲文。接下來的元明時期更是戲曲藝術(shù)的巔峰時期。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本民族文化土壤滋長下培育出來的戲曲藝術(shù)與中國化佛教之間的結(jié)合并不偶然。
佛教戲曲作為中國文學一條獨特的支流我們也可對其進行更細致的劃分。明初朱權(quán)的《太和正音譜》把雜劇分為十二科,其中的“神頭鬼面科”表現(xiàn)的即是神、鬼和佛、菩薩。對于傳奇,呂天成依據(jù)題材劃分為六門:“一曰忠孝,一曰節(jié)義,一曰仙佛,一曰功名,一曰豪俠,一曰風情?!蔽覀儚囊陨系姆诸惪梢钥闯?,不論雜劇還是傳奇,神佛都是當時的重要表現(xiàn)題材。而通過細化佛教戲曲的種類,有助于我們了解不同類別的佛教戲曲是否具有不同的社會功用以及具有哪些社會功用。根據(jù)作品的題材和主題內(nèi)容我們可以進行以下劃分:
第一類,取材于佛經(jīng)典籍,演繹佛經(jīng)故事。這類又得細化為兩個部分,其中一部分基本直接取材于佛教經(jīng)典,稍加修飾。這一類的純佛戲曲較少,如目連戲和根據(jù)香山觀音故事改編的傳奇《香山記》。另一部分則改動較大,添加了忠、孝、節(jié)、義的思想或者其他方面的內(nèi)容,這些作品一般都是在劇中有意無意地流露或者宣揚佛教觀念或信仰。如徐渭的《狂鼓史漁陽三弄》表現(xiàn)曹操在現(xiàn)世猖狂得意,隨心所欲,但死后終會得到“陰報”。又如李玉的《人獸關(guān)》等都是講述的輪回報應。
第二類,貼近人間疾苦,演述名僧故事。僧人相對于菩薩更具有民間塵世氣息,戲曲中的名僧劇目,或與中國記載名僧的傳記基本相符,或作了較大的藝術(shù)再創(chuàng)作。其中被大眾熟知的“唐玄奘西天取經(jīng)”的故事就在雜劇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金院本有《唐三藏》,元雜劇有《唐三藏西天取經(jīng)》、《西游記雜劇》。
第三類,直達西天眾佛及菩薩,點化愚昧世人。這類戲劇通常都述說某人夙世善根深厚,今生卻迷于塵世之中,因其被度化的因緣成熟,佛菩薩或修行有道的高僧大德便慈悲點化度脫了他們,皈依佛門,修行佛法,如《月明和尚度柳翠》、《布袋和尚忍字記》、《曇花記》等。其他還有不少劇作品,以佛教哲理為指導思想,宣傳佛教思想。這類劇目數(shù)量較多,如《南柯記》、《盂蘭夢》、《城南寺》等。
文學作為一種審美意識形態(tài),是為了滿足一定的社會需要而存在的,這種社會需要就是文學的種種功能。柏拉圖在《文藝對話錄》中談到優(yōu)秀文學作品能引起人們的“快感”。概括來說,文學主要有認知功能、感化功能、培育功能、休閑娛樂功能、表達功能等。佛教戲曲也是文學大家庭中的一員,其獨特的思想內(nèi)涵對當時人們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佛經(jīng)典籍對于善惡行為有具體的說明,從身、口、意三方面論述了惡行的來源,警戒眾人戒惡行善。這一原則在佛教戲曲中都有所體現(xiàn),不論是佛光普照的佛教神衹,還是以身度人,救人自救的僧人和善男信女們,他們的最終目的都是止惡揚善,脫離塵俗。如《魚籃記》中的觀音形象,劇演觀音化作漁婦去點化前身為十三尊羅漢的張無盡,張不悟,反將漁婦凌辱,后在文殊、普賢、布袋和尚和韋陀的幫助下終于使張皈依佛門。劇中的觀音是三十三觀音之一的魚籃觀音的形象,這劇的主題就是以理勸張無盡舍棄塵世,明白真正的佛門大意,歸其真身。又如雜劇《觀音菩薩魚籃記》和《布袋和尚忍字記》中常常示人度人的布袋和尚的形象,布袋和尚的影響極其深遠,如今我們熟知的袒胸露乳,笑口常開的彌勒佛的形象與其極其相似。民間之所以把兩個形象疊合在一起主要是因為他的偈語:“彌勒真彌勒,時人皆不識。”布袋和尚以一布袋游歷四方,它的真義是說好的肚量就像他所謂的大布袋,展開要像遍十方那樣寬大,那樣才會有寬廣的思想和性情的空間。
佛教思想在元代極其盛行,《元史》中記載,泰定帝為超度其亡父顯宗,“修西番佛事于壽安山寺,曰星吉思吃剌,曰闊兒魯弗卜,曰水朵兒麻,曰颯間卜里喃家,經(jīng)僧四十人,三年乃罷”。二月初八,“作佛事,命僧百八人及倡優(yōu)百戲,導帝師游京城”。佛教在當時具有特殊的社會地位,從上層統(tǒng)治者來說尊崇佛教。從普通民眾來說,深受苦難,需要在宗教的指引下啟迪心智,尋求慰藉。文人在元代的社會地位十分低微,可以說淪落到了社會的底層,只能通過雜劇這種藝術(shù)形式抒發(fā)心中的情感。故元代文人因其深受佛教思想的影響,所以在其作品中有意無意流露出佛教思想的蘊涵。元代首屈一指的大家關(guān)漢卿因其作品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空前于戲劇史上,其創(chuàng)作的特點之一就是經(jīng)常運用超現(xiàn)實的情節(jié),如《竇娥冤》中的鬼魂訴冤、《西蜀夢》中的鬼魂托夢,都是借助鬼魂這一超現(xiàn)實的載體懲惡揚善,宣揚因果報應。又如“萬花叢中馬神仙”的馬致遠,其作品多反映的是道家思想,但在《薦福碑》中通過張鎬的遭遇體現(xiàn)的卻是佛家的宿命思想。明代的戲曲大家湯顯祖也不例外通過其作品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觀。其本人就深受佛教熏染,他在《寄鄒賓川》中說:“幼得于明德師,狀得于可上人?!泵鞯聨熤傅氖翘┲輰W派的羅汝芳,可上人指的是法號達觀的“明末四高僧”之一的紫柏,他在南京高座寺受戒。他的作品中反映了佛教的虛無出世、忍辱求安的觀念。如取材于唐傳奇《枕中記》和《南柯記》的《邯鄲夢》、《南柯夢》中更多體現(xiàn)的是一種人生如夢,繁華虛幻的觀念,都是在佛教觀念的影響下完成創(chuàng)作的。
戲曲相對于其他文學的一個特別的特點就是它不僅是案頭之書,也是場上之曲。所以佛教戲曲另外的一個重要功用就是利用文學、舞臺演出的手段宣傳佛教教義,使晦澀難懂的抽象教義變得具體化和形象化,以達到佛教勸人向善,凈化人心的目的。單純從字面上看我們可能很難理解佛教戲曲給當時人們帶來的指引和凈化人心的作用,這就需要我們結(jié)合具體的戲劇作品或者當時的舞臺演出效果來看。
關(guān)漢卿,作為在元代戲曲史上留下濃重筆墨的現(xiàn)實主義大師,他的作品因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和超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情節(jié)的手法流芳于世。正如上文所述,他的作品經(jīng)常借用鬼魂等超現(xiàn)實的手段懲惡揚善,抨擊罪惡與黑暗,張揚善良與道義,有意無意流露出佛教因果報應的觀念。不論是世情戲《竇娥冤》、《望江亭》,還是公案戲《魯齋郎》、《蝴蝶夢》都清楚地表現(xiàn)出作者的某些宗教觀念,寄托了作者對黑暗社會的控訴和道義必勝的信心。因此,關(guān)的作品給人們帶來的不僅是佛教道義的宣揚,更多的勸人向善的一種人生洗禮的作用,善良和正義會永存于世,黑暗罪惡將墮落深淵。
又如明代的兩位大家湯顯祖和沈璟,湯顯祖深受佛教思想的影響,其作品充滿佛學的思想蘊涵,在他的劇本中,一方面對富貴功名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常把人生比喻為“空花夢境”。功名從古至今一直是文人頭上的一把沉重的枷鎖,人們?yōu)橹呏酊F,斷盡青春。在湯顯祖的《邯鄲夢》和《南柯夢》中都是通過“一夢”來打碎人們對功名虛無的幻想與留戀。盧生夢中爭名奪利、繁華虛度,醒后發(fā)現(xiàn)店小二為他煮的黃粱米飯尚未熟透;淳于棼在槐安國放縱無度、恃寵驕縱,醒后發(fā)現(xiàn)方悟不過蟻國之南柯一夢。兩部作品都是通過“夢”警戒人們功名利祿如過眼云煙、空花夢境。沈璟的思想高度不及湯顯祖,他的作品中更多地宣揚封建道德、宗教迷信。去其糟粕不談,他的作品也表現(xiàn)出佛教思想的許多傾向,如《雙魚記》取材自馬致遠《薦福碑》,《紅蕖記》取材自唐傳奇《鄭德麟傳》,都表現(xiàn)出濃厚的宿命論傾向?!短曳洝吠ㄟ^主人公劉天儀、裴青鶯的命運宣揚輪回報應?!秹嬧O記》本是模仿《牡丹亭》之作,其主旨卻在表明所謂“好惡因緣都在天”。
以上幾種功用只是簡要地概括一番,其他方面的價值還有待總結(jié)。佛教戲曲的價值功用不分年代都有積極可取的部分,對于佛教戲曲的探究,我們需要更加努力,以批判總結(jié)的態(tài)度挖掘出更多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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