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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班公車司機(jī)對夜長情

        2014-03-03 10:05:40王天挺
        時代報告 2014年3期
        關(guān)鍵詞:劉師傅夜場代駕

        王天挺

        晚上10點(diǎn)做完酒精測試之后,離工作時間還早,劉寶山趴在桌子上看了一會兒書。最近他在看這本叫作《戰(zhàn)爭之王》的抗日小說,里面的中國軍人正開赴緬甸同日軍作戰(zhàn)。他為這支部隊(duì)的命運(yùn)感到擔(dān)憂,頓感血壓有些升高,趕忙用銀杏葉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別人告訴他這法子可以降血壓。

        自從15年前干夜班公交司機(jī)開始,他的身體就一直在出問題。先是掉頭發(fā),一洗頭就掉,后來索性剃了個光頭。再就是困,即便白天睡得再多,也還是困。

        “再過兩年就不干了吧?!彼睦镞@樣想。他從書上抬起眼睛,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10點(diǎn)30分了,就拿出了車鑰匙,鑰匙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他的車號98337。像往常一樣,他發(fā)動了206路夜班公交車。

        北京一共有15條夜班公交,以2字開頭,從201到215。開線最早的是201,走廣安門、珠市口到十里堡,1958年就有了;身世最復(fù)雜的是204,前身是白天的4路環(huán)行,1968年,因“路線繞著皇城跑,是維護(hù)封建集權(quán)”等罪名而停運(yùn),兩年后恢復(fù)了,但被“打”成了夜班車;開通于1993年的208、209客流量最大,途徑火車站。

        與這些比起來,206路便有點(diǎn)不起眼。206并不是一條繁忙的線路,行駛過從紫竹橋南到左家莊的17公里路程,???5站。它誕生于1993年。那年,北京市一口氣開了8條線,在此之前,整個北京市區(qū)只有4趟夜班公交。

        讓206起眼起來的是劉寶山。自從在1998年接替了一個退休的師傅,到現(xiàn)在,劉寶山身邊的同事已經(jīng)換了好幾撥,他不知不覺成為了全北京干得時間最長的夜班司機(jī)。

        很多時候,車上的乘客總是那么十幾個人。時間久了,劉寶山跟他們混得很熟,他們有的時候來晚了會打電話央求他多??繋追昼?,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會同意。他把他們的電話存起來,起上各種好記的代號。2和423分別是2路和423路公交車的駕駛員,“玉桃園駕”是家住玉桃園的代駕司機(jī),“鼓樓小梅”則是鼓樓附近一個飯店的服務(wù)員。

        他看了看表,知道代號“DJ”的李山一會兒將從鼓樓橋西上車,李山是夜場打碟的DJ,坐這趟車已經(jīng)有七八年。每到夏天,到紫竹院下車以后,他會對著劉寶山說:“你等我兩分鐘??!”然后迅速地跑回附近的家里,捧著幾塊切好的西瓜送過來。再過一會兒,代號“胖子”的司機(jī)林師傅也會上來,他總是擔(dān)心劉寶山的血壓,說:“土橋那邊有一放血的地方,跟我去不?”

        劉寶山不知道今天爬香山的王大爺來不來,他不記得大爺?shù)拿郑椭浪恐軆纱巫詈笠话?06去動物園站,等天亮再坐第一班車去爬香山。再冷的天他都穿著褲衩背心,手里提溜一塑料袋,里頭裝著老年證、錢包什么的。有一次他出門帶了包垃圾準(zhǔn)備扔,結(jié)果扔錯了塑料袋,提著一包垃圾就上了香山。

        通常趕夜班公交的是電臺DJ、報社校對、夜場服務(wù)員或是24小時店的店員,但他接觸最多的還是替喝多的人開車的代駕司機(jī)。劉寶山了解這些人,他們熟悉這座城市的每一班夜班公交,經(jīng)常幫人代駕到很遠(yuǎn)的地方,為了省下回來的打車費(fèi),隨身攜帶折疊自行車或是滑板,轉(zhuǎn)到公交車站。

        一位叫韓建速的代駕師傅已經(jīng)代駕過1103次,這在全公司8000名代駕中還不算高的。他總是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跟劉寶山聊天,有時候到站了還舍不得走。他管劉寶山叫“禿哥”,稱他為全北京市最好的夜班車司機(jī),這讓劉寶山不怎么自在,他更喜歡別人叫他“劉師傅”,上車的人喊句“劉師傅好”總能讓他精神半天。

        困的時候,他就抽金橋或者黑貓牌香煙,勁兒特別大,一晚上一包。公交車夜里不報站,沒什么乘客的時候他也不開車廂里的燈,就只能看見煙頭的紅光在黑暗里一閃一閃。他想起剛開夜班車那會兒沒什么人,上來的只有趕夜場回來的人,后來人越來越多,車窗外左家莊的小飯館也拆了建成了高樓,原來的小馬路成了西直門外大街,從機(jī)場線下來到東直門坐車的人們把公交變成了旅游大巴,經(jīng)常一群人涌上了車又一齊涌下了車。

        不知道為什么,劉寶山總覺得在夜里,人們顯得既從容又和善。一個化著濃妝、在夜店跳舞的姑娘在車上睡著了,被叫醒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臨下車的時候硬是塞給他一副3M口罩,說是一早就買了,只是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碰上他。而一群吵嚷的代駕司機(jī)慫恿他把車停下來,讓其中一個人替他開,“劉師傅跟我們一起唱歌去吧!”

        他又想起幾年前的半夜在紫竹院站碰到的老太太,老太太有些癡呆,溜達(dá)了一晚上找不到家。他跟車上的人說了聲“抱歉等我一會兒”,就停了車按照老太太胸口牌子上的電話打了過去,問清了地址,他打了輛車墊了車錢,囑咐司機(jī)把她送回家。回到公交車上,沒有一個人抱怨,也沒有人催促,他看見人們平靜地坐在那里,不慌不忙的。

        在白天可碰不到這樣的事,那對他來說是一個充滿陌生和敵意的時間。他總覺得白天陽光刺眼,外面嘈雜不堪,所有人都匆匆忙忙趕路,他跟不上節(jié)奏。白天甚至連建筑的輪廓也起了變化,那些在黑夜里的陰影沒有了,閃爍的燈光也沒有了。有一次早上開車,在每天深夜都要經(jīng)過的路口,他居然迷失了方向。

        “你過不習(xí)慣正常的日子啦!”代駕司機(jī)南林風(fēng)走時這么說,他沒事總給劉寶山送點(diǎn)東西,一些紅薯粉或是自家釀的葡萄酒。

        他自己也有些忐忑,覺得換到白班會不適應(yīng)。但他已經(jīng)43歲了,總覺得力不從心,15年來他只在家里過過一個春節(jié)。每年的大年三十是他最寂寞的時刻,“街上很難看到人,只有過了12點(diǎn)全家人會在路邊放炮,我經(jīng)常開著空車經(jīng)過,那個心情啊……”車被他開得飛快,逃也似的。

        最后他決定干脆不去想,到了4點(diǎn)30分,他把車子?;乜傉荆涂梢曰丶伊?。這一天他動作尤為利索,他要趕著回去睡覺,大概能睡到下午1點(diǎn),兩點(diǎn)鐘他還要去給女兒開家長會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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