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其憲,孫娜
1.忻州師范學院法律系,山西忻州034000,2.忻州市代縣人民檢察院,山西忻州034000
死緩適用條件的梳理與評析
仝其憲1*,孫娜2
1.忻州師范學院法律系,山西忻州034000,2.忻州市代縣人民檢察院,山西忻州034000
死刑緩期執(zhí)行與死刑立即執(zhí)行是死刑執(zhí)行的兩種方式,兩者的適用條件至今學界觀點異彩紛呈,但學界的諸多觀點均不能達致完滿。在現(xiàn)行的刑法框架內尋求死緩適用條件的路徑應堅持先后不同的位階順序:“罪行極其嚴重”是死刑適用的一般條件;而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是區(qū)隔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分界線。“罪行極其嚴重”應從客觀危害上框定死刑適用的一般條件,遵循行為刑法原理;而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應從主觀情節(jié)上予以考量,遵循行為人刑法原理。通過對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的評估,并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或頒布指導性案例等予以把控死緩適用的實質標準。
死刑;死緩;罪行極其嚴重;罪大惡極;人身危險性
仝其憲,孫娜.死緩適用條件的梳理與評析[J].西南石油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16(6):60-66.
TONGQi-xian,SUN Na.An Analysisof Applicable Conditionsof Death Penaltyw ith Reprieve[J].Journalof SouthwestPetroleum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 Edition,2014,16(6):60-66.
死緩制度作為我國最具國情特色的刑罰制度,長期以來在肩負著實現(xiàn)減少死刑、限制死刑的宏偉目標的同時,也帶來了與死刑立即執(zhí)行如何區(qū)隔的難題。刑法理論界和實務界對此進行了積極的探討,并提出了解決問題的諸多思路與方案,究竟孰是孰非?需要深入細致的研判。
根據(jù)我國《刑法》第48條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對于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zhí)行?!辈浑y發(fā)現(xiàn),“是否必須立即執(zhí)行”應是區(qū)分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界限,也即是說,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標準的臨界點是何謂“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對此刑法理論界與實務界觀點紛繁,異彩紛呈,莫衷一是。根據(jù)筆者掌握的現(xiàn)有材料,將較為突出的觀點總結歸納如下:
觀點一為高銘暄教授早年在《刑法學原理》中所持的主張,認為“不必立即執(zhí)行”應從罪行嚴重程度、量刑情節(jié)、犯罪起因、犯罪人本人情況、分化共同犯罪人以及其他因素等六個方面予以考慮[1]。
觀點二為馬克昌教授的主張,認為是否屬于“不必立即執(zhí)行”應從以下方面予以考慮:(1)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2)受害人及其他人在本案中有無過錯;(3)犯罪人是否在共同犯罪中起最重要作用;(4)犯罪人有無悔改或自首立功表現(xiàn);(5)是否“疑罪”;(6)是否有利于國際影響;(7)是否屬于值得保存的“活證據(jù)”;(8)是否屬于土地、山林、草場、水源等邊界糾紛或者民族、宗教、宗派糾紛導致的犯罪;(9)是否屬于少數(shù)民族、宗教人士、華僑、歸僑和僑眷中的犯罪人[2]。
觀點三為陳興良教授所持的主張。他認為,根據(jù)司法經(jīng)驗,罪該處死,但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一般可視為“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即:犯罪人有投案自首或者立功表現(xiàn)的;共同犯罪中有多名主犯,其中最首要分子或最嚴重的主犯已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而其他主犯不具有最嚴重罪行的;犯罪人智力發(fā)育不健全的;由于被害人的明顯過錯,因激情而實施犯罪的;有其他應當留有余地情形的[3]。
觀點四為張正新博士所持的主張。該論者認為,判處死緩的主要理由:(1)罪行尚未達到最嚴重的程度;(2)在共同犯罪中不是起最主要作用的犯罪人;(3)犯罪后有自首情節(jié)或立功表現(xiàn),或者有其他悔過表現(xiàn)的;(4)被害人有一定過錯;(5)個別情節(jié)不夠清楚或個別證據(jù)無法查清,為留有余地;(6)犯罪系家庭或鄰里糾紛引起,加上有關部門處理不當,從而激化矛盾,導致犯罪行為發(fā)生;(7)在逃期間,從事過有益于國家或人民的重大事情;(8)鑒于國際影響,考慮到政治斗爭的形勢,或者出于保存證據(jù)和另案線索的需要;(9)犯罪人的年齡、智力及自身技能等情況的影響;(10)根據(jù)我國少數(shù)民族、宗教、華僑政策,等等[4]。
觀點五為最高人民法院法官高憬宏、劉樹德的主張。該論者認為“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所包括的情形具有廣泛性,既應考慮犯罪的因素,又應考慮犯罪人的因素,還應考慮被害人的因素;既應考慮犯罪個人的因素,又應考慮社會民眾的因素,還應考慮國家的因素;既應考慮實體法律方面的要素,又應考慮程序法律方面的因素,等等[5]。
觀點六為高銘暄教授在近期一篇文章的主張,認為關于“不必立即執(zhí)行”的考慮因素,整體上可以歸結為以下三類:一是犯罪的因素,主要指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二是犯罪人的因素,主要指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三是指犯罪外的其他因素,包括一切犯罪和犯罪人之外的倫理、政治、社會、法律等諸多因素[6]。
觀點七為北京大學儲槐植教授的主張,認為“罪行極其嚴重”為死刑適用的一般化標準,是指客觀上的危害特別嚴重。而“犯罪分子”則是對行為人的主觀惡性的考察,并決定死刑執(zhí)行方法。因而,適用死刑的條件是“罪大”,而決定死刑是否立即執(zhí)行的條件是犯罪分子是否“惡極”,死緩的適用條件就是“罪大”但不“惡極”。換言之,“罪大惡極”是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條件,“罪大不惡極”則是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適用條件[7]。
觀點八為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夏勇教授的主張,認為客觀的社會危害性較大不是死緩的適用條件;民意、輿論以及媒體的壓力也不是死緩的適用條件;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較小才是死緩的適用條件[8]。
觀點九為任志中博士所持的主張,該論者認為寬恕理論為死緩適用實質條件之理論新學說,寬恕理論作為指導死緩適用的基礎理論,為如何判斷“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死刑”提出了新的思路[9]。
觀點十為浙江大學葉良芳博士所持的主張,該論者認為死緩適用之實質標準是被害人對被告人的寬恕[10]。
細致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上述有關死緩適用條件的觀點凸顯三個共同問題:(1)上述觀點的理論嘗試沒有提煉出死緩適用條件的本質特征,存在內涵模糊、外延不清,缺乏規(guī)范邊界的缺陷;(2)上述觀點鮮少以法律規(guī)范和法律邏輯為視角,對死緩適用條件立體化、層次化予以探討,即存在層次缺失;(3)上述觀點或泛泛而論,或沒有抓住要害,或將某種理論硬性納入,或論述雖深刻,但缺乏具體實施方案。具體分析如下:
關于前六種觀點,其優(yōu)點在于:其一,學者們從刑事實體法甚至刑事程序法視角較為詳盡地闡釋了死緩適用條件予以考慮的從寬情節(jié),這就為死緩適用標準提供了一定的借鑒意義;其二,有利于法官準確裁量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其三,這些死緩適用從寬處罰的情節(jié)是對我國長期的司法實踐的總結與經(jīng)驗結晶。然而,前六種觀點雖然表述不盡相同,實際上內容并無二致,存在共性的缺陷:其一,這些表述有泛泛而論,追求大而全之嫌,難以有效地指導司法實踐;其二,這些表述并沒有揭示“罪行極其嚴重”和“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實質內涵,也沒有觸及死緩適用條件的中樞神經(jīng);其三,這些表述也未從法條體系上與邏輯上予以考量,僅僅是總結了死緩適用條件的主要理由,有舍本逐末之虞;其四,這些表述好像給人的信息是,犯罪人具有上述這些從寬情節(jié),就應當傾向于適用死緩,反之,則應當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實際上,雖然犯罪人具有上述一種或多種從寬情節(jié),也不能夠想當然地適用死緩;而犯罪人不具有上述從寬情節(jié),也不能推演出就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那么究竟如何區(qū)隔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不可能如此簡單,僅僅列舉上述予以考慮的幾種從寬情節(jié)就能解決問題;其五,最重要的是,這些表述均是從一個層次上,即一個水平面上考慮問題,而不是將死緩適用條件這一問題層次化或立體化予以考量。
關于觀點七儲槐植教授的主張很有見地,并且不乏概括精當,透漏出敏銳的洞察力,也很容易被人理解。更為可貴的是,儲教授能夠從法律規(guī)范和法律邏輯上,并且呈現(xiàn)立體化和層次化深度挖掘死緩適用的條件。因此,這一解釋對死刑適用條件作了全新的解讀,較清晰地區(qū)分了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界限,具有很強的參考價值。并且該理解也揭示了死緩的適用條件應在于犯罪人的主觀情節(jié),即“惡極”,但并未作進一步的闡釋。從司法實踐上分析,客觀上的“罪大”較容易把握,而主觀上的“惡極”確實難以拿捏,如此一來,該理解又陷入難以把控的另一漩渦。另外,儲教授總結的“罪大惡極”或“罪大不惡極”等與當前刑法文本的規(guī)定并不相吻合。眾所周知,我國1979年《刑法》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而1997年《刑法》第48條第1款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很明顯,新刑法典將其中的“罪大惡極”修改為“罪行極其嚴重”。無論出于何種原因,這說明我國現(xiàn)行刑法已經(jīng)擯棄了“罪大惡極”這樣的表述。那么,既然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沉積了,當下再用這一術語界定死緩適用條件,未免太不與時俱進了吧!筆者認為,對法律規(guī)范的詮釋均應以現(xiàn)有而生效的法律文本為參照系。
關于觀點八夏勇教授的主張,可以說簡潔明了,較為精準。因為該理解一語道破,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較大不是死緩的適用條件,而民意、輿論以及媒體的壓力也不是死緩適用的條件,只有犯罪分子的人身危險性較小才是死緩的適用條件。該論者還強調,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較大是適用死刑的首要條件。這說明,論者已經(jīng)從法律規(guī)范和法律邏輯上立體化解讀死緩適用的條件。但該理解雖然指出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較小才是死緩的適用條件,但如何判斷人身危險性較小,則是語焉不詳。
關于觀點九任志中博士的主張。將寬恕理論引進死緩適用實質條件的理論新學說,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同時也與當前刑事法治所倡導的刑罰人道、刑罰寬恕與存疑時有利于被告原則等刑法新理念相吻合。并且論者也指出,寬恕是附條件的,寬恕是有一定界限的,這是論者值得稱道的地方。同時該主張也存在致命的難以自圓其說的缺陷:其一,構建死緩適用實質條件的理論學說應有其較為嚴密的邏輯起點,勾勒出該理論的法律淵源、理論基礎以及該理論的內涵與應用等,要架構出一套令人信服的、自足的體系,而該論者的寬恕理論只不過是金玉其外的空殼而已,空洞而無實際的意義,至多稱得上是一種觀念而已,缺乏具有理論根據(jù)的有效方案;其二,要想構建死緩適用實質條件的理論大廈,應該有死緩適用條件的規(guī)范意義上的邏輯起點,很明顯,寬恕論與規(guī)范意義上的死緩適用實質條件并無必然的聯(lián)系,從中難以推導出與其風馬牛不相及的寬恕理論,而寬恕理論的顯現(xiàn)只不過是論者為了標新立異即所謂的“創(chuàng)新”而硬把寬恕理論拽進死緩適用實質條件之中,實在是牽強附會;其三,理論來源于實踐,而最終還要指導實踐,顯而易見,寬恕理論并沒有給司法實踐提供一個界分死緩適用實質條件的標準,司法實踐中對此仍無所適從。
關于觀點十葉良芳博士的主張,將被害人寬恕作為死緩適用實質標準可以說是上述寬恕理論的具體化,其理論優(yōu)勢在于:其一,該論者將被害人寬恕納入死緩適用實質標準有一定的理論創(chuàng)新性,并且較上述寬恕理論更為明確化;其二,該理論不僅關注刑事被告人,而且又注重保護刑事被害人;其三,該理論以西方流行并引入我國的恢復性司法為基礎,將刑事案件中昔日的國家與刑事被告人的二者關系切換為國家、刑事被告人與刑事被害人的三者關系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其實,一個刑事案件不僅僅是如何懲罰刑事被告人或如何保障刑事被告人權利的問題,而是國家、刑事被告人和刑事被害人三者如何博弈、平衡與互動的問題。
毫無疑問,該理論的不足之處也是很明顯的。其一,該理論仍然沒有從刑法規(guī)范和法律邏輯視角闡釋,被害人寬恕理論可能系論者受寬恕理論和恢復性司法模式等理論的影響與啟迪的結果,并不是從考察死緩適用實質標準的規(guī)范意義上所得出的結論,恰恰如此,該理論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規(guī)范意義上推導而來;其二,該理論內涵較為狹窄,照此理論推導,很多影響死緩適用實質條件的法定量刑情節(jié)和酌定量刑情節(jié)都將無濟于事;其三,該理論存在不能自洽的理論缺陷:
(1)將被害人寬恕作為死緩適用實質標準,會給人這樣一種錯誤信息,好像對刑事被告人這種生殺予奪的權利掌控在刑事被害人手中,寬恕被告人生,不予寬恕則被告人亡。這根本不是司法過程的理性選擇,可以說這是對司法程序法定化的一種嚴重背離。
(2)將被害人寬恕作為死緩適用實質標準,司法就極有可能成為刑事被告人和刑事被害人之間討價還價的“自由市場”,在這彼此博弈的“自由市場”中,被害人寬恕很有可能不是被害人自己真實意思的表達,面對人財兩空的被動局面,被害人寬恕往往淪為被害人不得已而為之的無言吶喊。更有甚者,在被害人死亡的刑事案件中,由被害人親屬所表達的寬恕來作為死緩適用實質標準更為不可思議。試想,在這種情況下,被害人親屬能感知到九泉之下被害人的真實意思表達嗎!恐怕被害人寬恕與被害人親屬寬恕并非一致,導致被害人的冤魂在正義沒有伸張時長期流離游蕩。
(3)將被害人寬恕作為死緩適用實質標準,會給公眾以“賠錢贖刑”的壞印象,折射出刑法不正義、不平等的錯誤信息。
(4)寬恕是有邊界的,而不是無原則的無限制的寬恕,對于那些行為的不法要素(主觀不法要素和客觀不法要素)極為惡劣或嚴重,強烈震撼人類良知的犯罪,即使被害人寬恕了加害人,司法機關也可以依法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正如法國學者雅克·德里達所說:“當罪惡過于嚴重,當它超過了罪惡的極端或人類的界限,當它變得慘絕人寰,那就不再談得上寬恕?!币虼?,對于輕微刑事案件,根據(jù)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可以進行刑事和解;而對于死刑案件,絕不能搞所謂的“刑事和解”。
3.1 在現(xiàn)行刑法框架內尋求區(qū)隔死緩適用條件的路徑
對上述理論爭議闡釋與評析之后,可以看出,上述理論均不能達致完滿。那么,如何界分死緩適用條件呢?筆者認為,這只能從刑法規(guī)定的規(guī)范文本尋求解決的方案。
我國現(xiàn)行《刑法》第48條第1款規(guī)定,也即是刑法總則對死刑立即執(zhí)行和死刑緩期執(zhí)行適用條件的規(guī)定。有學者早就指出,這一有關死緩適用條件的規(guī)定,實屬語焉不明,缺乏規(guī)范質量,并不符合罪刑法定主義關于刑法明確性的形式側面和營造法秩序安定性和公民期待安全感的實質側面,以致于理論界和實務界在具體裁量和斟酌認定上仁智互見,隨意性和隨機性過大;更有學者認為,這種生死分界線真是模糊到家了,幾乎跟沒有規(guī)定一樣,是一種若有似無的模糊規(guī)定[11]。那么,這是立法的疏漏嗎!
筆者認為,立法者適用不太確定的柔性語言規(guī)范死緩適用標準,正是他的立法高明之處,這種立法模式不僅給出死緩適用標準的一般底線標準,而且留給法官一定空間的自由裁量權。這樣,使法官在對死刑案件的裁量上既有定性,也留有一定的量。其實,我們知道,死刑的適用可謂錯綜復雜,1997年《刑法》修訂之后,死刑界分為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而《刑法修正案(八)》又首次創(chuàng)制了死緩限制減刑制度,使它游離于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之間,實際上等于增加了一個裁量的層次。也即是除了死刑立即執(zhí)行以外,死刑緩期執(zhí)行又劃分為兩個層次:沒有附加限制減刑的死刑緩期執(zhí)行和附加了限制減刑的死刑緩期執(zhí)行[12]。如此這樣的設置使死緩的適用更加復雜化了。況且,現(xiàn)實生活的復雜化也難以支撐在立法上架構一個死刑適用的總標準。有些學者并不主張在立法上建立死刑的所謂統(tǒng)一適用標準,但可以確立適用死刑的一個底線,因為,具體個罪千差萬別,不能“一刀切”[13]。因此,無論在語言修辭學范疇內,還是在法規(guī)范評價意義上,試圖給出一個精準而普適地區(qū)分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分界點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對于財務人員來說,ERP的深入應用,使我們對業(yè)務的了解更全面,對信息的獲取更快捷,我們有條件能以一個企業(yè)管理者的角度從業(yè)務層面有針對性地對財務結果進行分析,并提出合理化建議。同時財務管理人員的工作重心也將產(chǎn)生轉移,以往偏重于對業(yè)務的計量和核算,后續(xù)是轉向對信息的加工、再加工和深加工。誠如ERP能按照設定的業(yè)務模型運算和傳遞數(shù)據(jù),可以直接出具既定模板的報表,但信息的正確判斷和應用決策還得依賴于財務人員的職業(yè)判斷,未來財務人員的價值將側重體現(xiàn)于扮演企業(yè)咨詢者和價值分析者的角色,這對財務人員的知識結構和任職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那么,期望日后修改刑法以完善死緩制度是否為解決問題的最佳出路?其實此方案也不現(xiàn)實,正如有學者認為,啟動刑法修改程序并非易事,而在啟動刑法修改程序后能否對死緩制度進行改革和完善也不見得樂觀[14]。實踐證實,自1997年《刑法》全面修改后,歷經(jīng)十幾年,這期間對刑法多次修改,至今形成一個單行刑法和八個刑法修正案,遺憾的是對死緩適用條件基本上沒有改動。因此,我們應當在努力推進刑法改革與完善的同時,在現(xiàn)行的刑法框架內來尋求死緩適用條件的正當?shù)?、合理的解釋出路?/p>
“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是一個不太確定而又不太規(guī)范的用語,既然被規(guī)定為如今的法言法語,立法者在這里留給理論界和實務界的問題是,如何將一個在中文語境下司空見慣的、能夠引起人們形象聯(lián)系但含義模糊不清的日常用語,轉化為一個在理論上有明確內涵和規(guī)范邊界的法學概念,并且無法從國外的立法和理論中獲得有益的借鑒,只能依賴于中國學者自己的智識和智慧,探求對生活經(jīng)驗和法律規(guī)范的理解與想象,進而升華為理論上的抽象和創(chuàng)造。實際上,每一個法言法語都能被賦予法律上的解釋的[15]。正因為如此,我們應當從刑法規(guī)范和法律邏輯上來尋求對法律的理解,從形式解釋視角尋求法律的規(guī)范理解,也從實質解釋的角度尋求法律的正當合理解釋。
3.2 “罪行極其嚴重”是死刑適用的一般條件
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刑法》第48條第1款規(guī)定,從刑法文本的表述可以看出,有關死緩適用條件的規(guī)定文字表述中間用了一個“句號”隔開但又并列銜接。這兩句話共生出死緩適用的條件,也表現(xiàn)出死緩適用的條件的排列上是一種層級關系,即通常所說的位階。它雖然也是一種順序,但這種順序是有層次的順序,前者是后者的前提,它們存在著一種沒有前者就沒有后者的關系。從司法實踐的運行程式上說,客觀罪行達到極其嚴重需要判處死刑,對于判處死刑的犯罪者,根據(jù)其人身危險性大小決定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還是緩期執(zhí)行。由此可知,死緩適用條件應堅持先后不同的兩個位階順序,即“罪行極其嚴重”和“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兩者不能互置,具有先后順序性。
“罪行極其嚴重”是死刑適用的一般條件,這是規(guī)范評判的第一步。是否判處死刑,首先考量是否“罪行極其嚴重”。那么如何理解“罪行極其嚴重”?從我國對死刑立法史上或許可以得出較為令人信服的結論。我國第一部刑法典,即1979年刑法典關于死刑適用條件的規(guī)定采取的“罪大惡極”的表述,明顯是從客觀的社會危害性與主觀的人身危險性兩個層面為死刑適用提供了一般性條件。雖然“罪大惡極”的表述也十分抽象與原則,但畢竟涵蓋了主客觀兩個層面的內容。但是,1997年刑法典卻將其改為“罪行極其嚴重”,有學者認為,這里的“罪行極其嚴重”同樣應當理解為犯罪性質、犯罪情節(jié)極其嚴重和犯罪者的主觀惡性極其嚴重主客觀兩個層面[16]。對此,筆者不予認同:第一,考量死刑適用的一般條件最根本的是要堅持刑法的客觀主義立場,確??陀^要素的判斷必須優(yōu)先于主觀判斷的地位。并且,當今世界主要法域的立法均基于行為刑法原理,這也是世界各國大多數(shù)國家堅持“行為刑法”的緣故,它能夠起到定性作用。根據(jù)行為刑法原理,能夠作為刑罰處罰基底的應該是行為,只有這種具有違法且有責的類型化行為才可能造成法益侵害或侵害的危險,因而,刑法才有必要基于輔助性法益保護機能予以刑罰干涉[17]。
第二,從法律語言的表述上來看,不管出于何種原因,現(xiàn)行刑法擯棄了“罪大惡極”的表述,轉而以“罪行極其嚴重”來替代,而“罪行極其嚴重”只是指客觀上的危害,并不涵蓋主觀上的惡性,因而它側重于客觀上的危害;另一方面,客觀上的危害能夠引領與把控犯罪行為的性質與走向,將“罪行極其嚴重”框定于客觀上的危害有利于區(qū)分死刑適用的界限。恰恰相反,將“罪行極其嚴重”界定為客觀上的危害與主觀上的惡性極大兩個方面,就可能會模糊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界限。
第三,從刑法分則條文對適用死刑的規(guī)定上來看,在現(xiàn)行《刑法》55個死刑罪名中基本上都是從客觀危害上規(guī)定死刑適用標準。比如,刑法中關于“劫持航空器罪”的規(guī)定,“致人重傷、死亡或者致使航空器遭受嚴重破壞”的危害后果就是該罪適用死刑的客觀標準。再如在“綁架罪”中“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就是該罪適用死刑的客觀條件。諸如此類的例子俯拾皆是,足以印證了刑法立法的客觀主義傾向,遵循了行為刑法原理。
3.3 人身危險性程度是死緩適用條件的分界線
第一,“人身危險性”作為隨著刑法理論流派的轉變而逐漸孕育而生的法學術語,幾經(jīng)刑法近代學派的歷練而成為其法律思維的原點和構建其全部理論的基石。刑法近代學派認為,對犯罪人判處刑罰的輕重,不能根據(jù)客觀的社會危害性大小而決定,而應根據(jù)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大小來考量。因為,以社會危害性為根基的犯罪構成是對行為人在犯罪中的主客觀內容的綜合性評判,而人身危險性是對行為人在犯罪前、犯罪中和犯罪后的主觀情況的綜合評價[18]。犯罪人在實施犯罪行為或造成危害后果以后,無論他是否具有其他從寬情節(jié),作為客觀的社會危害性就已經(jīng)定性而無任何的變動,只有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將隨其行為的變化而改變。一般而論,人身危險性指的就是犯罪人的再犯可能性,是未然之罪的本質屬性。正因為如此,人身危險性才作為量刑階段的評判參考因素。
第二,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與刑罰輕重成正比。這一觀念在我國一些立法、司法解釋中均有所體現(xiàn)。譬如,2010年2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中規(guī)定:“對于被告人同時具有法定、酌定從嚴和法定、酌定從寬處罰情節(jié)的案件,要在全面考察犯罪的事實、性質、情節(jié)和對社會危害程度的基礎上,結合被告人的主觀惡性、人身危險性、社會治安狀況等因素,綜合作出分析判斷,總體從嚴,或者總體從寬?!庇秩?010年12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之第8條規(guī)定:“具有自首或者立功情節(jié)的,一般應依法從輕、減輕處罰;……雖然具有自首或者立功情節(jié),但犯罪情節(jié)特別惡劣、犯罪后果特別嚴重、被告人主觀惡性深、人身危險性大,……可以不從寬處罰?!笨梢姡允谆蛄⒐膶捥幜P的理論依據(jù)為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還有,大多數(shù)學者也認同累犯從嚴處罰的理論依據(jù)也是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上述這些規(guī)定充分體現(xiàn)了“人身危險性”在我國刑事司法運作中的重要作用?;貧w到死刑適用條件上來說,其運作模式基本上同樣也體現(xiàn)了“人身危險性”的作用,即對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予以判處死刑,而對于人身危險性深重的犯罪分子予以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反之則適用死刑緩期執(zhí)行。
第三,以人身危險性程度作為死緩適用的標準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相契合。根據(jù)《刑法》第5條規(guī)定:“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和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奔醋镓熜滔噙m應原則。該原則已逐步從以報應主義刑罰觀為基礎的傳統(tǒng)罪刑相適應原則轉換為以預防主義刑罰觀為根基的修正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這一原則可以被解讀為,既注重刑罰與已然的犯罪行為相適應,又注重刑罰與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相適應。
依照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還是死刑緩期執(zhí)行,正是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貫徹和具體落實。
最后,以人身危險性程度作為死緩適用的標準也符合刑罰特殊預防目的的要求。19世紀中葉以后,隨著刑事實證學派的崛起,傳統(tǒng)的報應主義刑罰觀受到有力的挑戰(zhàn),以人身危險性論為根基的行為人刑法勃興,該理論倡導刑罰個別化和特殊預防主義。以針對不同的犯罪人給予不同的處遇為內涵的刑罰個別化,其立論基礎正是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而刑罰特殊預防主義不僅在于通過刑罰剝奪犯罪人的再犯能力,而且還要通過刑罰教育矯治犯罪人,使之真心悔悟,棄惡從善,從而以后不致再實施犯罪[19]。顯而易見,以人身危險性程度作為死緩適用標準充分體現(xiàn)了刑罰特殊預防主義和刑罰個別化思想。
值得一提的是,將人身危險性作為死緩適用條件帶來的最大挑戰(zhàn)或質疑,就是人身危險性自身的非規(guī)范性和技術操作上的困難性,這些均不能成為對人身危險性責難的理由。筆者以為,可以通過對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的評估,并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或頒布指導性案例,即通過案例群來形象地說明應該如何界分死緩適用條件。上述路徑可以予以把控死緩適用的實質標準。
毋庸置疑,死緩制度延續(xù)至今蘊含了以寬緩為基調的現(xiàn)代刑事政策理念,仍然富有頑強不息的活力。而限制減刑制度的確立,又給死緩制度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充實了死緩制度的內涵與意蘊。在此助力下,死緩制度將會被進一步激活,繼續(xù)擔當其限制死刑、減少死刑的刑事政策重任,逐步發(fā)揮其獨特的法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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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of App licable Conditionsof Death Penaltyw ith Reprieve
TONGQi-xian1*,SUN Na2
1.Departmentof Law,Xinzhou TeachersUniversity,Xinzhou Shanxi,034000,China 2.Daixian People′s Procuratorate,034000,Xinzhou Shanxi,034000,China
In the academ ic circle,viewpoints differw idely about the applicable conditions of suspension of execution and immediate execution of death penalty,andmany fail to achieve perfection.The path of seeking applicable conditionsof death penalty w ith reprieve in the framework of currentcriminal law should adhere to differentorders:extremely serious crimesare thegeneralconditionof death penalty application and thedegreesof dangerousnessofoffendersare theboundary to distinguish immediate execution and suspension execution of death penalty.When dealingw ith extremely serious crimes the principle of behaviorcriminal law should be followed and thegeneralconditionsof death penalty should bedefined on thebasisofobjective harm.The degrees of personal dangerousness should be considered on the basis of subjective circumstances and follow the principle of behavior person crim inal law.The substantive standardsof death penalty w ith reprieve should be implemented by theassessmentofdegreesofdangerousnessofoffendersand inaccordance to judicialinterpretationorguiding casespromulgated by the Supreme Court.
death penalty;death penaltyw ith reprieve;extremely seriouscrimes;comm it themostheinouscrimes,personal dangerousness
10.11885/j.issn.1674-5094.2014.03.10.01
1674-5094(2014)06-0060-07
DF613
A
編輯:余少成
編輯部網(wǎng)址:http://sk.swpuxb.com
2014-03-10
仝其憲,1974年生,男(漢族),河南臺前人,講師,博士,研究方向:刑法學、犯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