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軍

“對話”是語文閱讀教學的一個重要概念。語文閱讀教學對話一般有三種形式：師生與文本的對話、教師與學生的對話、學生與學生之間的對話。李海林教授認為：對話的主體必須有一種“對話意識”，即一種民主的意識、平等的意識、合作的意識，致力于共同創(chuàng)造新的精神境界和傾聽他人的渴望，沒有對話意識的問答，就像一個只有骨肉而無靈魂的僵尸，絕非真正的對話。只有文本、教師、學生之間是民主平等的關系，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閱讀對話。閱讀教學中的學生話語權是新課程中最為活躍的因素，是評價教師是否“尊重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的獨特體驗”和能否準確而靈活地調控課堂的重要參數(shù)，是觀察教學是否“促進每一位學生的發(fā)展”的重要依據(jù)。但理性審視課改以來看似熱鬧的語文閱讀教學課堂，存在著文本、教師、優(yōu)生的話語霸權。

一、文本話語霸權

這里的“文本”指參考資料。當下教學活動中，對文本的獨立解讀嚴重缺乏，教師設計的問題是資料上的，學生回答的是資料上的，資料成為教學信息的現(xiàn)成源頭，教師和學生根本不去思考，缺乏探究性和發(fā)展性的訓練，這種文本的話語霸權削弱了學生的創(chuàng)新思維。

一次聽課，教學內容是《木蘭詩》，教學中，學生從木蘭辭官還鄉(xiāng)概括出木蘭不慕功名利祿的品質，教師給予了肯定，我對此提出了質疑。執(zhí)教教師說《教師教學用書》是這樣說的?！督處熃虒W用書》第85頁寫道：“她勤勞善良又堅毅勇敢，醇厚質樸又機靈活潑，熱愛親人又報效國家，不慕高官厚祿而熱愛和平生活。”學生拿參考資料書《新教材﹡完全解讀》給我看，《新教材﹡完全解讀》第80頁是這樣解讀的：“第五段寫木蘭還朝不受封表現(xiàn)出她不圖功名利祿的高貴品質?！?/p>

書上說的不會假，這就是“唯書”的結果。其實仔細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由木蘭辭官還鄉(xiāng)得出她不慕功名富貴是沒有依據(jù)的。

閱讀教學要從文本出發(fā)，聯(lián)系當時的社會背景，合理地分析作者所反映出來的某種社會現(xiàn)象。

首先思考兩個問題：花木蘭為什么要女扮男裝？花木蘭為什么一直女扮男裝？

當時的社會年輕女子只能深居閨中，當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所以花木蘭不能正大光明的以女子的身份應征，只能女扮男裝。

花木蘭是愛美的，很想恢復女兒身，從她回家后立即“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zhàn)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就可以看出。如果有可能恢復女兒身，木蘭一定會恢復，戰(zhàn)時女扮男裝、遮遮掩掩多不方便，一不小心隨時有可能暴露，但“出門看伙伴，伙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十二年”的女扮男裝，木蘭十分小心謹慎。為什么？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女扮男裝”不為當時的社會所容忍，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影響，女子更不能當官，木蘭哪還敢“判經(jīng)離道”。

更重要的是花木蘭女扮男裝已犯了“欺君之罪”，那是要殺頭的。其實，《教師教學用書》的84頁還有這樣一段話：“第五段，寫木蘭辭官?！咎m不用尚書郎而原‘還故鄉(xiāng)，固然是她對家庭生活的眷戀，但也自有秘密在，即她是女兒身。天子不知底里，木蘭不便明言，頗有戲劇意味。”

《教師教學用書》的解讀本身就存在矛盾。該書第84頁的解讀是忠于文本的解讀，是符合當時的實際的。該書第85頁的解讀是脫離文本定的臆斷，是人為地拔高。

由此可見，木蘭的還鄉(xiāng)，決非什么不慕功名富貴的問題，而是封建社會“男尊女卑”思想下壓迫、歧視婦女的必然結局。

“對話作為一種認識活動，是創(chuàng)造性、建設性的，而不是復制性、機械重復性的?！薄拔〞遍喿x對話是復制性、機械重復性的對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對話。教師和學生要從書本中解放出來，要有自己的獨立思考，經(jīng)過了思考的閱讀、交流才有意義。

二、教師話語霸權

“對話的實現(xiàn)是以雙方平等、合作的態(tài)度為前提的?！毙抡n堂里教師在對話中應盡量保持平等、合作的態(tài)度，但傳統(tǒng)的“師道尊嚴”思想無形中給了教師更多的權利，教師的話語霸權潛伏在心里，像幽靈一樣隨時冒出，牽制著學生的思維。學生的話語權沒有真正意義上從教師的話語場解脫出來，只是教師提問的附屬品，缺乏主體性。

一次聽課，教學課文是《我的叔叔于勒》。在自由發(fā)言時，一位同學說：“菲利普夫婦真是可憐，值得同情。”但他立即遭到老師的棒喝：“菲利普夫婦受金錢腐蝕了靈魂，還可憐，值得同情？”這位同學還想說什么，但老師沒給他機會。課后我找到這位同學，聽他說說菲利普夫婦值得同情理由：這對夫婦其實是處于生活重壓之下的無奈者。面對年輕時揮霍無度屢教不改的于勒，他們有什么辦法呢，再不打發(fā)他到美國去，他們的家產(chǎn)也會揮霍一空。當再次遇到于勒時，面對女婿，面對家中的拮據(jù)，他們能怎樣？能犧牲女兒的幸福嗎？他們要面對社會，面對現(xiàn)實生活。聽了學生的理由，你難道不覺得文中的菲利普夫婦可憐，值得同情嗎？細讀文本，深入其中，我們心頭無時無處不感到一種無法排解的悲哀，也正如有人所言，這篇作品其實表現(xiàn)了類似菲利普夫婦小人物生活的辛酸。

語文閱讀對話，教師不能將自己的答案武斷地強加給學生，久而久之，學生會盲目迷信老師，喪失思考的能力，甚至失去自己的聲音。只有將課堂還給學生，將話語權還給學生，才能在對話中聽到學生真實的聲音，才會有更多精彩的生成。

三、優(yōu)生話語霸權

作為個體，學生與學生之間是平等的，其對話應該民主、平等的?？涩F(xiàn)實的閱讀教學中并不是這樣。在小組討論中常常是語文成績好的學生把持著話語霸權；在交流發(fā)言中，有發(fā)言權的常常是那些語文優(yōu)生。語文成績差的學生即使有自己的觀點，也沒有機會表達，有機會也不敢大膽說出來，害怕被嘲笑，甘愿充當忠實的看客和聽眾。

一次聽課，教學課文是《事物的正確答案不止一個》。在小組學習中，筆者聽到一位同學小聲說“文章的標題有誤”，立即遭到同學的嘲諷：“課文怎會有錯呢？你還會發(fā)現(xiàn)課文的錯誤？”這位同學整節(jié)課再也不出聲了。課后我了解到，那是一位語文成績差的學生。筆者想，如果他是一位語文成績好的學生，一定會讓他說完理由。

課后和這位學生交流，他指出了課文的二處錯誤。一是課題《事物的正確答案不止一個》有誤。“不止”表示超出一定的數(shù)量和范圍（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不止一個”表示超出一個，至少是兩個?！笆挛锏恼_答案不止一個”，也就是說事物的正確答案至少有兩個。這就違反了生活規(guī)律，眾所周知，有些事物問題的答案是唯一的，特別是有關數(shù)學方面的問題。其實，這句話也并非文中作者的本意。后文中寫道：“生活中解決問題的方法并非只有一個，而是多種多樣?！薄安⒎侵挥幸粋€”包含了一個或一個以上，并不是“不止一個”。

二是“不精通各種知識就一事無成”這句話太絕對了。文章第5段寫道，“從古代到現(xiàn)代技術，從數(shù)學到插花，不精通各種知識就一事無成”。作者為了強調自己“知識是形成新創(chuàng)意的素材”、“要多積累各種知識”的觀點，而用“精通各種知識”來拔高，這樣容易產(chǎn)生誤解，也有失語言的嚴密性?！皩W無止境”，人生是有限的，學海是無涯的，人不可能精通各種知識，如按這句話來推論，世人都會一事無成，社會又怎會進步？因此這句話違反基本的社會常識。

真正的閱讀對話，要聽到每個學生的聲音，決不可忽視那些語文成績差的學生。他們從心底發(fā)出的聲音，也是動聽的音符，有可能是天籟之音。

課改十年了，閱讀對話的課堂里為什么還會出現(xiàn)文本的話語霸權、教師的話語霸權、優(yōu)生的話語霸權呢？

第一，師生缺乏批評性思維，缺失質疑問難的勇氣。教師是從傳統(tǒng)的課堂里走過來的，唯書唯師的思想已根深蒂固，在這樣的老師的熏陶下，學生也很少有質疑的習慣，更沒有懷疑教材質疑教參的勇氣。

第二，課堂缺少平等的思想。傳統(tǒng)的師道尊嚴還在作怪，教師的特權依然還有市場。受考試這個指揮棒及考試評價的影響，成績優(yōu)生的地位高于潛能生。

第三，師生害怕出錯。教師擔心批評學生出錯，學生害怕出錯會引來同學們的嘲笑，招來老師的批評。于是師生照著教學參考書說，學生聽老師說，成績差的聽成績好的說。

新課堂是對話的課堂，閱讀教學對話必須突破話語霸權這個瓶頸。怎樣才能避免出現(xiàn)話語霸權的課堂呢？

首先，教師要培養(yǎng)獨立解讀文本的能力。很多教師靠教學參考書打天下，離開了教參這個拐杖就不會走路了，這樣就會養(yǎng)成“唯書”的思維習慣。有了這樣的思維惰性，哪來批評性思維，又哪敢懷疑書本懷疑權威？這樣的老師也只能培養(yǎng)出人云亦云的學生。

因此，要提倡教師裸讀文本，有了自己的理解后再仔細地研讀教學參考書。理解-驗證-思辨，不斷地修正自己的解讀，修正教師參考書的誤讀，從而提高自己的解讀。前面案例中那個教《木蘭詩》的老師如果認真地研讀了文本，又仔細地研讀了《教師教學用書》，可能會發(fā)現(xiàn)《教師教學用書》上的錯誤。如果平時養(yǎng)成了獨立解讀文本的習慣，就不會有“唯書”的思想，

其次，樹立課堂即“錯堂”的理念。傳統(tǒng)的課堂是不允許學生犯錯誤的，學生也害怕犯錯誤，師生談“錯”色變。正因為學生害怕說出來的想法是錯誤的，老師會批評，同學會嘲笑，所以即使有自己的獨特理解，也不敢說出來。偶爾說了，也不敢堅持，不敢爭辯，最后被老師、優(yōu)生的聲音所淹沒。

20世紀最著名的哲學家波普爾認為：“我們能從我們的錯誤中學習，我們的一切知識都只能通過糾正我們的錯誤而成長。”學習其實就是一個發(fā)現(xiàn)犯錯，并改正錯誤的過程。課堂就是出錯的地方。學生沒有錯誤，還要教師干什么，還學什么，豈不是浪費時間。犯錯，是學生的權力。剝奪學生的這種權力，只會讓學生掩飾錯誤，給錯誤以永遠生存的土壤，不利于學生的成長。

“錯誤也是一種資源?！边@是新課程改革中教師應該樹立的“出錯理念”。有了這樣的課堂理想，學生才會敢說敢爭辯，才會聽到學生真實的聲音。

最后，師生要學會傾聽。傾聽是對別人的尊重，認真傾聽完別人的發(fā)言，需要耐心，更是一種藝術，更是對別人的尊重。認真傾聽，包含一種平等的理念。

案例2、3中的老師和優(yōu)生都不會傾聽。案例2中的老師如果能聽完學生說完菲利普夫婦值得同情的心里話，案例3中小組的同學如果耐心地讓那位同學說說課文錯誤的理由，課堂一定會有精彩的生成。

學會傾聽，實際就是新課標提出的“尊重學生的獨特思維”。道理越辯越明，傾聽是辯論的基礎，學生的獨特思維也會越辯越真。建立在傾聽基礎上的閱讀對話，是平等的對話，是有思維含量的對話，是真思維的對話，是新課堂閱讀教學需要的對話。

[作者通聯(lián)：湖南華容縣教育局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