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華

日

歷翻到了冬至。從這天開始的每一個早上，母親從罐子里舀上兩調(diào)羹阿膠，放在鍋子里隔水蒸， 然后吃點餅干或面包，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母親陳龍英生于1922 年，再過上一段日子，就迎來了93 虛歲。雖然是耄耋老人，但她耳聰目明，基本沒有什么慢性病。母親喜歡一個人獨住老式的石庫門房子，三頓飯菜都是自己買汰燒解決， 一般的單件衣服也是自己洗；每天下午打一場小麻將。這幾年，在我二哥的陪同下，東南亞不少國家和地區(qū)都留下了母親的腳印。去年她以91 虛歲的高齡到韓國旅游，全程跟隨大部隊，一點沒掉隊，該玩的景點一個都沒落下。導(dǎo)游和其他游客聽說母親91 歲高齡，都驚奇不已，很多人都要求和母親合影，說是沾沾福氣。當(dāng)團內(nèi)一些人嚷吃力的時候， 就有人提醒：苦不苦，看看人家老阿婆； 累不累，看看阿婆九十一。

母親一共生了8 個孩子，其中2 個在解放前就夭折了，1967 年我的大兄弟因溺水而亡。1958 年，由于當(dāng)時父親廠里在搞整風(fēng)反右運動，他忍受不了無休止的檢查和莫須有的罪名，拋下了結(jié)婚17 年感情深厚的妻子和6 個孩子，服毒自殺。剛過36 歲的母親忍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精神受到嚴重刺激。這還不算， 受丈夫服毒自殺的影響，母親的支部書記職務(wù)被撤銷，改為車間主任，并跟班勞動。一個女人，拖著6 個孩子，最大的16 歲，最小的才2 歲，生活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屋漏偏逢連夜雨，緊接著三年困難時期來了，母親既要忙單位工作，又要忙家務(wù)，體力大量透支，再加上長期營養(yǎng)不良，身體十分虛弱， 經(jīng)?？┭€患有膽囊炎等多種疾病， 膽囊炎發(fā)作時，常見她在地上打滾。

上世紀(jì)80 年代初，從農(nóng)場回來的弟弟頂替進了母親所在的工廠，聽工友們談了很多關(guān)于母親的故事：將省下來的飯菜票買饅頭帶給我們吃，自己則喝點清湯吃點白飯，有幾次竟然昏倒在車間里。弟弟聽了以后受到很大震動，對母親有了全新的認識，因為在父親去世以后的那段日子，2 歲的他對生活之艱苦是很模糊的。一次，廠醫(yī)對弟弟說， 你母親透支太厲害了，有條件的話， 她該吃點阿膠補補身子。于是從那年開始，弟弟開始了為母親熬阿膠長達30 多年的歷程。

每年冬至前的一個月，弟弟就忙開了，首先買上750 克東阿阿膠。這些年， 東阿阿膠的價格年年看漲，30 多年前500 克只賣40 多元錢，今年已經(jīng)掛牌900 元了。即使?jié)q價了，弟弟還是挑最好的買。此外，要配云南野生核桃750 克， 將核桃先洗一下，放油炒，炒熟后曬干； 福建莆田桂圓750 克，莆田桂圓肉厚， 核??；河北滄州小紅棗500 克；250 克白冰糖，將大塊敲小，便于溶解?？傊?， 熬膏子的輔料一定要好的，畢竟一分價錢一分貨。等東西湊齊了便開始制作： 將阿膠等放入搪瓷容器內(nèi)，倒入“沈永和”花雕酒，浸3 ～ 5 天；然后將搪瓷容器放入鐵鍋蒸40 分鐘；為了保持原汁原味，防止水蒸氣進入，搪瓷容器必須蓋上蓋子；蒸后攪勻；再蒸40 分鐘， 這樣便大功告成。

30 多年來，弟弟為母親熬阿膠從未間斷，弟弟結(jié)婚以后，弟媳婦幫助弟弟一起熬。孝敬母親是我們每個做子女的責(zé)任，于是我們提出熬阿膠的事情應(yīng)當(dāng)由大家輪流分擔(dān)，可是弟弟一口拒絕， 不讓我們“染指”。考慮到弟弟工作很忙， 于是我們又建議委托藥店代熬阿膠，他卻說，他喜歡在煤氣灶前慢慢熬阿膠的過程，這時候心里充滿了幸福感。

這阿膠里，除了核桃、桂圓、紅棗， 還有弟弟濃濃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