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
陳志華,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1929年生于浙江寧波,1989年開始從事鄉(xiāng)土建筑研究和保護工作至今。著有《外國建筑史》《意大利古建筑散記》《諸葛村鄉(xiāng)土建筑》《婺源縣鄉(xiāng)土建筑》等。
陳志華老了。比起5年半前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他的后背有些佝僂,一些地名他需要想上一會兒才能說出來,也有的干脆就沒說出來。
【回憶】 收拾舊作,老東西總得留下吧
我先后去過陳志華家4次,他對我沒有一點印象:“哎喲,是真的嗎?”他聽說我來過好幾次說了這么一句話。他大概也不記得2013年年初的時候報社頒給他的年度好書大獎,那個獎杯孤零零地待在客廳拐角的書架邊緣??开劚且粋鹊膲Ρ诹蚜撕艽蟮牧芽p,“隔壁家裝房子把我們這兒打裂了?!薄霸趺床谎a一下?”“咳,老頭子了,說不定沒修完它就走了?!?/p>
陳志華坐在沙發(fā)的中央,順手把茶幾上的那本攤開的書放到下面一層,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書名,猜想大概是他的某本舊作。“現在是收拾老書呢,寫不了了,但老東西總得留下吧!要留總得收拾一下,要收拾就得花時間,一本一本看吧,不收拾好像也對不起讀者?!薄袄蠔|西總得留下吧!”他這句話,說的應該不僅僅是自己寫的書。
【行動】 現在下鄉(xiāng)少了,2013年一共出去3次
以前陳志華常下鄉(xiāng),現在去的少了,他回憶2013年一共去了3次,有一次是和學者李秋香一起去的。“我不能跟她一起去,她還活蹦亂跳的,應該多跑跑,不能陪我?!闭憬撬欢僭俣サ牡胤健!罢憬瓥|西還是好,文化水平高,造型比較好。不像廣東,廣東錢多,但是什么東西都堆上去,有什么好看?浙江還是比較大方。但是現在也是有問題,地方利益太厲害?!?/p>
問陳志華2013年去了哪些地方,他說夏天去了諸葛村,春天去的地方他想了一會兒,“離諸葛村很近,我們30年前第一個去的村子,那個,新葉村。”他想了起來?!澳闳ミ^浙江沒?”“剛回來?!薄澳悄闳ミ^泰順沒?”“沒有?!薄疤╉樚昧?,一定要去!”他開始“推銷”起自己心愛的鄉(xiāng)村?!疤╉樳€是很好,因為他們把老房子全扔了,扔了就好?!?/p>
陳志華講起他知道的泰順,泰順在一個山溝溝里面,房子建在山腳下,這里農業(yè)搞不起來,村民們就靠手工業(yè)謀生,每年有3個季度出門給別人蓋房子,到了冬天才回老家?!盎张傻慕ㄖ褪撬麄兩w的,大家老說徽派建筑好。”
泰順的村民平時在外面蓋房子要聽包工頭的,包工頭讓怎么蓋他們怎么蓋,但是冬天回到家,他們就開始琢磨自己的房子,這里加一點,那里弄一點,弄的變化很多又漂亮。“我接連去了3年,縣里要求搞旅游,山溝中間有一條公路和一條河,路兩邊蓋些房子,原來的老房子基本空了,那里風景好又涼快,夏天避暑很好?!?/p>
【專注】 就愛說古村落保護,其他問題只用一句話來回答
只要一講起古村落保護,別的話題就很難讓陳志華分心。問他除了修訂舊作外還在讀什么書,他只回答一句:“這就夠我忙的了。”問他身體還好嗎?“那要看怎么說?!眴査饺绽锟腿硕鄦幔俊安欢?,大家都忙?!彼坪醭斯糯迓浔Wo的話題,其他的問題他用一句話都回答掉,之后又接著把話題帶回到古村落保護。
“福建圓樓,申遺考察的人剛走。福建一個小朋友到我這兒來,我問情況怎么樣,他說很好很好,一天賣多少票,賣飯賣了多少錢。為了賣飯把圓樓底層都拆了。這還叫什么東西?咳,賺錢。”
“烏鎮(zhèn)我沒去過,做生意太多的地方我不去,30年前那里就大做生意,想想就知道什么樣。湖南那個叫什么來著?就幾個著名作家在那兒,現在也都變得不認識了。很有名的報紙上吹的地方,我們都不去,我們找沒人知道的趕快去,一上市搞開發(fā)就完了?!?/p>
“剛才我還沒說完,圓樓底層變飯店了,剛剛批準世界遺產,之前的領導就升官了,來了候補的領導,也不管圓樓的事,他說‘我保護干嗎,這是他的政績,我要另外找項目?!?/p>
“最近幾個月掀起了保護熱潮,出來東西都奇奇怪怪的,跟我們在歐洲、非洲見到的差太遠了。他們比我們闊嗎?也不見得吧??墒撬麄兒苤匾暋D憧醋罱鼒蠹埳喜畈欢嗵焯煊行侣?,出好些信息,沒有幾個是說對了的。照那個辦,辦個兩年沒了,因為他不知道為什么要修房子,房子真正的價值在哪兒他不知道?!?/p>
【糾結】 有時不滿意,又需要支持
“怎么辦?沒有辦法。”陳志華習慣在說了很多問題之后接上這樣一句話。他會在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加一句,“這個你可別寫,你寫了我們沒法下鄉(xiāng)了”。
面對這些問題讓他很矛盾,一方面課題組的人如果要下鄉(xiāng),他們需要得到當地政府的支持;另一方面,陳志華確實對很多地方政府的作為并不滿意,他想說出來,又怕會有反作用,但他又希望年輕人知道這些事,知道古建筑保護的重要性。有時候他說著說著會苦笑:“呵呵呵,這樣的民族啊,文化水平是很低的,你們聽了大概又要罵我?!庇械臅r候他會連我和攝影記者一起“罵”進去?!澳銈冞@一代,是發(fā)財的一代?!?008年去他家那次,他坐在夕陽西下的房間里談到糟糕的建筑保護現況時默默流淚,或許他只剩下了憤怒和苦笑。
拍照的時候他終于從古村落的世界里微微走出,告訴我們從陽臺外望出去的那片綠地是他常常遛彎的地方,天氣好的時候他會下去散步。“那片房子是違法的?!彼钢G地上后來蓋起的幾幢樓說。
歲月回聲
“中國人窮,不是說少吃肉,而是受到侮辱,根本不把你當什么人。我10年不吃雞也可以,但真的會受到侮辱,你得忍受這些東西?!?/p>
“你們聽說清華大學有這么兩個人在搞鄉(xiāng)土建筑研究,覺得還值得來訪問訪問,但你去建筑界看看,他們就說‘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傻蛋,就是活該!別以為出了幾本書就怎么樣,沒有?!?/p>
“建筑系畢業(yè)兩三年就可以買車了,我們出一本書還要到處募捐?!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