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揮
我在構思一部小說時,最初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的一定是一個具有象征意味的東西。這個東西可以是一個外部環(huán)境、一個意象、一個人物或者一個故事。假如這個故事深挖不出象征的東西,我也就不會碰它。這無疑是我受到西方后期象征主義文學的影響所致。這個文學流派的主將詩人居多,像比利時的維爾哈倫、英國的艾略特、美國的龐德、法國的瓦雷里、奧地利的里爾克、愛爾蘭的葉芝;戲劇方面有比利時的梅特林克、德國的霍普特曼等。文學作品中詩歌、小說、戲劇我都喜歡閱讀,當然最愛的讀的還是小說,排第二位的就是戲劇了。我對挪威的易卜生后期的戲劇特別熱愛,像《羅斯莫莊》《海上夫人》《大建筑師》,還有他的詩劇《培爾·金特》和《布朗德》,這些戲劇作品的象征意味特別濃厚,這無疑是我熱愛它們的重要原因了。凡是具有象征意味的文學作品,沒有我不熱愛的。像超現(xiàn)實主義的小說布勒東的《娜嘉》,表現(xiàn)主義的卡夫卡的小說、瑞典的斯特林堡和美國的尤金·奧尼爾的戲劇,都是因為其中的象征元素而使我倍加看重的。廣泛的閱讀使我認識到偉大的作品沒有不含象征元素的,即使在現(xiàn)實主義大師巴爾扎克的小說里我依舊讀出了偉大的象征品質。象征是與神話、是與元傳說、元故事相通的,它與人類的遠古相通,也就與古希臘羅馬的神話傳說和史詩相通了,也就與《舊約·新約》相通了,自然也就與中古時期的但丁和文藝復興時期的莎士比亞、塞萬提斯、拉伯雷相通了。文藝復興的核心元素就是那些神話里的象征精神了。到了人類的20世紀,象征這個神靈又一次復蘇了,而且繁衍茁壯,普天下都被它的枝葉濃蔭所覆蓋起來了。在美國的19世紀出現(xiàn)的象征意味相當深厚的文學現(xiàn)象,有個英國評論家把它叫作“美國的文藝復興”,代表人物有愛倫·坡、霍桑和梅爾維爾。那么,整個20世紀的文學應該叫作第三次文藝復興。我覺得是這樣的。以上是我對文藝復興和象征的粗淺看法。
我的這篇《沉睡》是我二十三歲時的作品,當時的手寫稿還沒有燒掉。這么老的東西,還活著嗎?是不是早已成了枯骨?我之所以沒有把它扔掉,就是因為它里面有象征,應該說象征元素是這個中篇小說的骨干,而附著在這個骨干上的那些肉、油、糖、微量元素什么的,只是為了給這個骨干一個外表。當然對一個生命來說什么都是不能缺失的。反過來說,假如沒有象征元素的存在,這個小說也就只剩下那些站立不起來的軟性物質了,像這樣的東西我都扔掉了。這個《沉睡》的句式明顯留有我的學習階段的痕跡,我今天重新修改它時,只是把里面沒有用處的、顯得幼稚的句子刪除了,而留下來的句子,我是沒有改動的,原因是我不想重寫它。不管怎么說,經(jīng)過刪改的它已經(jīng)是我可以放心地放出門去到世上闖蕩的孩子了。這個孩子會成長起來的。
《沉睡》在寫作方法上深受法國新小說派主將羅伯·格里耶和秘魯結構現(xiàn)實主義元老略薩的影響。我對于錯位對接和連通器通管法的應用,今天重新閱讀時連我都有些錯亂了。但我停頓下來一思索,也就又明白了。我對于略薩小說的閱讀早在1984年就開始了,《綠房子》的結構與敘述方法對于當時的我還是具有沖擊力的,從《沉睡》里可以尋找到蛛絲馬跡。從開始閱讀這個作家的作品到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間是26年。在這漫長的時間里,他的小說逐漸被翻譯成中文,我的閱讀也就相應地有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我就是在這種閱讀與寫作中一天天過渡過來的。你關注的作家越多,你就會越忙。讀與寫就是這樣相生相伴著。讀是思考,寫是把思考的東西變成實體。當然讀這個行動是十分廣泛的,讀社會人生也是讀,也是思考,不同的小說家有不同的閱讀方式。所謂的創(chuàng)作談就此打住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