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銅陵化工集團公司 吳福堂

人生紀事

在我知道的早點名字中，春卷大概是最富有詩意和動感的了。薄如蟬翼的面皮，將鮮美的餡只那么隨意的一卷，恰如少女一襲飄逸的裙裾裹住了無盡的春色。放進油鍋一番洗浴后，它的白裙子變成了金黃色，更顯嫵媚動人。春卷的口感也是宜人的。外焦內(nèi)嫩，一口咬下去，脆生生，酥爽爽，香噴噴。鮮嫩的時蔬，清香四溢，咀嚼之，猶如品味春天的味道。

據(jù)說春卷在古代是一種時令食品。人們在立春這一天吃春卷叫“咬春”。現(xiàn)在，它已演變成一種不分季節(jié)、不分地域的大眾化早點。春卷的餡，葷素都有。我偏好清淡的素餡。尤其喜歡薺菜、芹菜或韭菜與粉絲、豆腐干調(diào)成的餡。早晨上班路上，如果時間寬裕，尋個早點攤坐下，花一塊錢買來三只，再喝上一碗能照得見人影的稀飯，味道真是好極了。趕上時間緊，不妨打包夾幾個帶到單位，沏上一杯茶，趁著沒人的時候，關上辦公室的門，像戀愛時“偷嘴”一般，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名如少女之嬌美，味如春天之清新。從來沒有想過，就是這樣的一種春卷，也有它猙獰乍現(xiàn)的一刻。因為吃春卷，我差點命喪它的金黃色裙裾下。世事真的難料。一回憶那天驚心動魄的一幕，我便想起了祥林嫂在孩子被狼叼走之后神情恍惚的言語：“我只知道冬天里有狼，沒想到春天里也有狼……”是的，我沒有想到看似溫情脈脈的春卷，卻在一天早上猝不及防地對我突發(fā)冷箭。

是前年九月底的事。國慶長假前最后一次上班了。早上上班出門早，不急不忙，便找了一家生意不錯的早點攤解決溫飽問題。一碗稀飯三個春卷，悠哉優(yōu)哉地吃起來。春卷是韭菜蝦米茶干餡的，剛出鍋，放嘴里咬一口，牙齒粉碎脆皮的“嘎嘣嘎嘣”聲音，煞是悅耳。正忘乎所以，春卷的一塊鋒利的脆片，卻突破了牙齒的防線，劃破了我扁桃體旁的上顎。一個血泡越長越大，幾乎要把咽喉要道全部封住。我感覺到了呼吸的困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情急之中，拼盡力氣，用舌頭使勁地抵血泡。血泡終于被攻破，一汪血水噴涌而出。呼吸暢通了。當我在旁邊將那噙在口中的血水吐出來時，攤主和正在吃早點的人都嚇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有幾個顧客撂下沒吃完的稀飯就跑了。

口腔扎個血泡也算常事。苦人家出身，本沒那么嬌貴，見險情排除，我也就徑直去上班了。但由于血泡太大，我抵破時口腔里掉了一塊很大的皮，沒到下班就感染了。疼痛難耐，下班匆匆趕到醫(yī)院，醫(yī)生說沒有速效的醫(yī)療辦法，只有等那塊脫落的皮重新長好。開了點醫(yī)用漱口水和消炎片，吩咐我多喝水少吃硬和辣的食物，便算了事。

晚上到家，傷情有愈演愈烈之勢。咽口水都開始痛了。國慶長假本來是和妻約定好一同出門旅行的。但現(xiàn)在，我不得不請辭本來答應的隨行當搬運工的苦差了。她一臉不高興，責怪我小病大養(yǎng)，不過是嘴里硌破了張皮，有那么夸張嗎，不會是借著長假的機會一人單溜見網(wǎng)友吧？女人認定的事，任何申辯都是蒼白的。我往床上一躺，一句不吭，她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七天長假過完，妻子歸來時，我還在病痛中煎熬。把鏡自顧，人是明顯瘦了一圈。支撐著病軀在她面前晃蕩，本想引起她注意，得幾句廉價的關懷和同情。沒曾想她卻不陰不陽地說：“喲喲喲，是瘦了不少，失戀了？網(wǎng)戀真是害死人！”

完全康復已是半個月后的事了。跟一位久未謀面的朋友相遇，又像祥林嫂一樣說起了春卷的悲劇。他在報以同情的同時，還說我真幸運。我不解。他告訴我，曾經(jīng)有人發(fā)生過類似于我的情況，也是因為吃東西不小心硌出了血泡，結(jié)果那血泡鼓得太大，堵住了喉嚨，一口氣沒上來，一命嗚呼了。生命其實很脆弱。人的旦夕禍福有時也就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偶然間。我倒吸一口涼氣。本來感覺自己倒霉，經(jīng)他一說，我不由得又暗自慶幸起來。

因噎廢食。那以后，春卷傷害我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我冷落了它好長時間。但終究還是抵御不住那金黃色的誘惑。一個早晨，我終于又在那家早點攤前駐足了。在同樣的座位，同樣要了三個春卷，一碗稀飯。這一次吃得格外仔細，格外認真，不將每一片脆皮嚼得粉身碎骨斷不敢下咽。戒備，大約都緣自于曾經(jīng)有過的傷害吧。

只是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把一餐早點吃得像一場斗智斗勇的戰(zhàn)爭，也便失去了大快朵頤的趣味。哦，春卷，再次與你親密接觸時，我再也尋不到過去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