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依沁 王海穎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上海 201203）

《傷寒雜病論》是我國第一部理法方藥完善，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臨床著作，其中記載的方劑，因嚴遵法度，用藥精當，配伍嚴謹，加減靈活，功效卓著而被歷代醫(yī)家所推崇。值得一提的是，書中不少方劑，煎煮時佐用酒。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以酒作為方劑的組成部分，如“瓜蔞薤白白酒湯方：瓜蔞實一枚（搗）、薤白半升，白酒七升，右三味，同煮，取二升，分溫再服”［1］；二是酒水合煎，如炙甘草湯，“以清酒七升，水八升，先煮八味，取三升”［2］。

1 清酒、白酒辨

《傷寒雜病論》中的酒，與今日之白酒，不可混為一談。根據(jù)制法，酒可分為非蒸餾酒（如米酒）和蒸餾酒（如現(xiàn)代白酒）兩類。仲景用酒，或稱“清酒”、或稱“白酒”皆為糯米酒，以糯米為原料，加以麥曲、酒母，邊糖化邊發(fā)酵而成，酒精含量多在10%～20%之間。正如李時珍所云“今入藥佐使，專用糯米，以清水白面曲所造為正”（《本草綱目》）。而黃酒，則以黍米為原料，與糯米酒同屬非蒸餾酒，“然谷氣即雜，酒不清美，并不可入藥”（《本草綱目》）。再論現(xiàn)代之烈性白酒，又稱燒酒，是用蒸餾法制成的，屬高度酒。李時珍指出“燒酒非古法也。自元時始創(chuàng)其法，用濃酒和糟入普瓦，蒸令氣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壞之酒，皆可蒸燒。近時惟以糯米或粳米或黍或大麥蒸熟，以普瓦蒸取。其清如水，味極濃烈，蓋酒露也”（《本草綱目》）。從這里可以看出，非蒸餾酒的制作工藝始于元代，但尚未普及。清代乾隆年間，直隸宣化對釀酒戶征收燒鍋稅，標志著蒸餾酒業(yè)的興旺發(fā)達。所以，自儀狄造酒，經(jīng)夏商周，歷秦漢，以至于唐宋，皆是果糧蒸熟，加曲發(fā)酵，或沉淀或壓榨而后酒出的非蒸餾酒［3］。再者，酒入湯劑，動輒數(shù)升甚而用斗，即使根據(jù)漢代劑量則算，用量依然很大，用的一定是低度酒。因此，經(jīng)方所用之酒為非蒸餾酒，應(yīng)是糯米酒。

此外，“清酒”與“白酒”雖同為糯米酒，二者還是存在些許差別?！吨芏Y·天官·酒正》記載“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鄭玄注云“事酒，有事而飲也；昔酒，無事而飲也；清酒，祭祀之酒”。三酒是古時根據(jù)質(zhì)量對酒的一種分類方法”?！抖Y記·內(nèi)則》記載“酒：清，白”。鄭玄注白酒為“事酒、昔酒也”。可見“清酒”、“白酒”是“三酒”的另一種說法，是古人對性狀不同的兩類酒的稱謂。白酒為糟、汁混合，清酒則經(jīng)過簡單過濾棄糟過程。具體而言，糯米酒制成后，裝瓶靜置，上層清稀透明者為清酒，下層稠濁色白者為白酒?！短接[》卷八四四引《魏略》云“太祖（曹操）時禁酒，而人竊飲之，故難言酒。以白酒為賢人，清酒為圣人”?？梢姡寰戚^白酒更為純粹。觀經(jīng)方中酒入湯劑，用“清酒”則酒水同煎，用白酒則不加水，也從側(cè)面說明清酒酒力較醇厚。

2 酒在方劑中的作用

不論是以酒煎藥還是酒水同煎藥，酒的作用不外乎兩個方面：一是酒作為溶劑，二是酒作為藥物。酒作為一種溶劑，其優(yōu)勢體現(xiàn)在促進中藥有效成分的溶出，從現(xiàn)代藥理學和藥物化學來看，中藥中有含有諸多苷類、鞣質(zhì)、生物堿、揮發(fā)油等成分，與治療效果直接相關(guān)的，都較易被酒溶出。例如，清熱解毒藥之穿心蓮，其抗感染、解蛇毒的功效主要與穿心蓮甲、乙、丙素有關(guān)，這些成分在乙醇中溶解度高于在水中溶解度；又如專治一身上下疼痛的延胡索，其止痛成分主要是延胡索乙、丑素，若用45%乙醇煎煮，所得的有效濃度比用水煎煮的高出3倍左右。再如瓜蔞薤白白酒湯中的薤白，主治胸痹、心痛徹背等癥，相當于心絞痛、心肌梗死等癥狀，其揮發(fā)性有效成分有30多種。姚氏在抗凝活性藥物篩選過程中發(fā)現(xiàn)，薤白醇提取物有較強的活性［4］。酒作為藥材具有通血脈、御寒氣、行藥勢之功?！睹t(yī)別錄》云“大寒凝海，惟酒不冰，明其性熱，獨冠群物，藥家多須以行其勢”。

3 仲景方中酒的運用

《傷寒論》、《金匱要略》兩書，凡酒水合煮之劑有三：炙甘草湯用酒七升水八升，當歸四逆加吳茱萸湯酒水各六升，芎歸膠艾湯酒三升水五升，即此可見補陰劑中以此通藥性之遲停滯，散寒劑中以此破伏寒之凝結(jié)，而用之有輕重差矣”（《本經(jīng)疏證》）。炙甘草湯中生地黃、麥冬滋補心陰，然有礙滯脾胃之弊。與清酒合煎通藥性之遲滯，補而不滯。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中清酒防當歸滋膩之功，后世用當歸多喜加酒，大概與仲景此法有關(guān)，今天可以直接使用酒炙當歸。酒水合煎三方中皆用清酒，蒸餾酒味苦甘辛，大熱（《名醫(yī)別錄》）。清酒則僅是微溫而已，且微酸微甜，則清酒有溫行氣血，以助通脈，甚至補虛扶弱之功。炙甘草湯主治氣虛血弱之脈結(jié)代、心動悸。方中炙甘草、生地黃、麥冬、阿膠、人參等物為益氣補血、通陽復(fù)脈之品，借清酒之溫行氣血、補虛扶弱之功，使氣血充實，經(jīng)脈暢通，心神得養(yǎng)，則悸可止，而脈得復(fù)。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主治血虛寒凝之厥證，方中當歸四逆湯養(yǎng)血通脈，佐清酒溫通血脈。芎歸膠艾湯亦為補血之劑，諸藥補養(yǎng)氣血，清酒增其補虛之效。酒煎藥以瓜蔞薤白白酒湯為典型。瓜蔞薤白白酒湯為治療胸痹的代表方?！侗窘?jīng)疏證》云“遂鑿然為陽壅于脾而不布，陰凝于肺而不宣，用瓜蔞以踞脾而流動凝結(jié)之陰，用薤白以踞肺而招來壅滯之陽，尤妙在白酒之為物……為自脾入肺，流動不羈之品，使于脾肺之間疏通浚淪，令陰陽相巽而相入”。胸痹的病機為胸陽不振，陰邪上乘；陰邪上據(jù)，自當引藥上行而祛之，白酒具有辛散上行之力，可以載藥直達病所，因此既能增強瓜蔞豁痰寬胸，又能輔助薤白行氣通陽之功。

綜上，《傷寒雜病論》中用到的酒，不論“清酒”、“白酒”皆為糯米酒，并非現(xiàn)代今日之的烈性白酒，亦不可用黃酒代替，黃酒雜質(zhì)較多，不能入藥?！扒寰啤迸c“白酒”雖同為一物，仍有差異?！扒寰啤辈粠Ь圃?，較清純，酒力較醇厚；“白酒”，帶酒糟，較渾濁，酒力較輕。以酒入藥優(yōu)勢體現(xiàn)在：一是酒作為一種溶劑，能夠促進中藥有效成分的溶出，二是酒具有通血脈、御寒氣、行藥勢的功效。其中“清酒”偏于溫行氣血，補虛扶弱，而“白酒”通陽散寒，引藥上行之力較強。

［1］范永升，姜得友.金匱要略［M］.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12：110.

［2］王慶國.傷寒論講義［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100.

［3］王勇，高愛玲.辨析《傷寒雜病論》中的酒［J］.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學報，2005，28（5）：17-28.

［4］王勇，高愛玲.《金匱要略》中“白酒”考辨［J］.中醫(yī)藥學刊，2003，8（21）：1284-1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