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8-0000-02
學界對《說苑》和《晏子春秋》之間的關系一直以來存有疑問,如有學者指出,同為劉向所整理的《說苑》和《晏子春秋》,兩者不僅有許多章內容互見,而且文字上多有相同①,他據(jù)此提出的兩個問題,“《戰(zhàn)國策》、《荀子》不也是劉向所編嗎?為什么確定為《說苑》所引章數(shù)的比例竟這么少?劉向習《谷梁》,為什么《說苑》與其互見章數(shù)竟這么少?”②筆者認為,要回答這個問題,就需要利用新出土的相關文獻,對《說苑》和《晏子春秋》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
一、從出土文獻看《晏子春秋》的流傳
阜陽雙古堆相關簡牘和河北定縣漢簡《儒家者言》有內容能見于今本《晏子春秋》。這些內容又能見于其他傳世文獻如《說苑》、《韓詩外傳》等,將此相關內容進行比較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晏子春秋》的成書以及古本《晏子春秋》與今本《晏子春秋》之間的關系問題。下面是兩種出土文獻與今本《晏子春秋》相關內容的比較情況。
(一)阜陽簡牘與《晏子春秋》相關內容比較
阜陽漢墓二號木牘③能與今本《晏子春秋》對應的篇章共有兩處,分別是序號為第19章題“景公為臺=成”④與第28章題“齊景公飲酒而樂”。雖然木牘損壞嚴重,但這兩個章題的位置還是比較明確的,而且相距較遠,與前后章題之間的關系較為松散。從章次順序和對應情況來看,二號牘所反映的古書和《晏子春秋》存在一定的差異,不可能是其古本。但是通過所涉及章題內容的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在文獻流傳過程中的某些關聯(lián)之處。
我們先來看第一則“景公為臺=成”。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之間不僅內容差別不大,而且在各本的分篇中,都是歸到了“諫”一類。從二號牘與《說苑》相關內容的比較中可以看出,這個故事到漢初的時候,應該說已經基本成熟定型了,《說苑》和《晏子春秋》此處所載相似度極高,很有可能同出一源。
我們再來看另外一則材料“齊景公飲酒而樂”。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同一件事情,《晏子春秋》卻有兩種不同的記載。將之與各本比較,可發(fā)現(xiàn)《外篇》所載和《韓詩》及《新序》所載應出于同一系統(tǒng)。其事情的起因相同,《外篇》和《新序》都有梁丘子這個人物,《韓詩》刪去的原因正是前文所述的與主題無關的主動簡省,《內篇諫上》則與之有一定差異,但應亦有所本。單從這個故事的記載上看,我們無法判斷哪個版本是最為接近原貌。同一個文獻里出現(xiàn)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記載,筆者認為,結合第四章第三節(jié)將要提到的傳抄本在古書成書中的作用,很有可能反映出古本《晏子春秋》存在著許多不同的抄本⑤,使得這個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發(fā)生訛誤,最終形成了兩個版本。因為總的來看,雖然這一章題能與多個傳世文獻對應,但人物上始終都沒有出現(xiàn)變動,其故事的主要要素亦有相近之處,說明其來源為記載晏子言行的古《晏子春秋》的可能性極大。吳則虞指出“此篇與景公飲酒命晏子去禮晏子諫章相合,記者略異其辭耳。其事又見韓詩九,蓋外傳襲晏子以說相鼠之詩?!雹拚J為是《韓詩》抄《晏子》的,實際上我們來看今本《晏子春秋》出現(xiàn)了兩個有些類似故事的記載,恰好說明了這極有可能是劉向在整理《晏子春秋》時中對同一故事出現(xiàn)不同版本的一種處理手段,在難以判斷高下難以割舍的情況下,他選擇了兩個都保留,因此就出現(xiàn)了兩組故事類似卻都保留的情況⑦。
而在“說”類簡里關于《晏子春秋》的記載僅見一例,即第二章“齊侯問于晏子曰忠”,各本詳見附錄“說”類簡部分二。通過比較各本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呂氏春秋》明顯屬于另外一種系統(tǒng)之外,其他四者的出入都不大,但彼此之間卻總有一些細微的差別。此材料亦反映出一種文本互見與優(yōu)劣互見并存,《晏子春秋》有些記載所載和《說苑》一致,如都稱為“裂地”,而有些記載又和《新序》相符,如都作“君有難弗死”。值得注意的是,《晏子春秋》所載雖和《說苑》、《新序》之間互有出入,但是在許多地方卻保有自己的特色,如僅《晏子春秋》作“詐偽”和“謀而不從”,這都說明這幾種文獻之間互相影響但都有各自相對獨立的來源,因此才會形成如此既有大同卻有小異的獨特局面。
(二)《儒家者言》與今本《晏子春秋》的比較
定縣簡中有兩章與晏子有關的內容,一章記“崔杼弒莊公威脅晏子”,一章記“晏子聘于魯孔子贊其知禮”⑧。就前者的內容而言,所能與之對應的傳世文獻很多,不僅能見于今本《晏子春秋·內篇雜上》“莊公不用晏子晏子致邑而退后有崔氏之禍第二”,還能見于《呂氏春秋·知分》、《韓詩》卷二、《新序·義勇》等文獻。
河北定縣新出土的《儒家者言》雖然殘破較多,但在此部分還是能看出其主要情節(jié),大體上還是可以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經過比照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儒家者言》此章與《韓詩》卷二及《新序·義勇》比較接近,此簡文與《韓詩》可能存在因襲關系或是出于同一來源,《新序》后出,說明其有可能是因襲這兩者或與這兩者相近的材料?!秴问洗呵铩酚涊d有可能是在刪減“莊公不用晏子晏子致邑而退后有崔氏之禍第二”章而成。而今本《晏子春秋》在此地方與竹簡有一定的差別。早在簡本《儒家者言》出土之前,高亨已經把今本《晏子春秋·內篇雜上》“莊公不用晏子晏子致邑而退后有崔氏之禍第二”章與相關文獻作了對照,他認為:“《晏子》所記與《左傳》大意相合;《呂氏春秋》就有漏洞了……是根據(jù)《晏子》而加刪減而成;《韓詩》卷二錄《晏子》和《呂氏春秋》,又加刪減;劉向《新序·義勇篇》全用《韓詩》,僅換了無關緊要的幾個字?!雹釓某鐾廖墨I與相關傳世文獻的比較來看,高亨之說有可取之處。
另一則“晏子聘于魯孔子贊其知禮”一事又見今本《晏子春秋·內篇雜上》和《韓詩》卷四。從這三者之間的比較可以看出,從殘存的定縣簡文來看,簡文與《韓詩》內容更為接近,它們或者存在因襲關系,或是可能有其共同的材料來源,但都與今本《晏子春秋》所記差別較大,說明這是兩種不同的傳本傳下來的。另外,1977年阜陽雙古堆西漢墓出土的一號木牘中,有標號為第四十三章題的“晏子聘于魯”,整理者推測其具體內容大概與八角廊漢簡所記相去不遠⑩,而從內容上看,這一判斷大致不差。
二、從出土文獻與看《說苑》與《晏子春秋》的關系
總結相關出土文獻與《晏子春秋》之間的差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晏子春秋》與上述各傳世文獻之間出現(xiàn)的差異并非后來訛誤所致,而皆有所本。這一點和《家語》在一定程度上有類似之處,即雖然和各本有交錯互見之處,但其來源有一定的獨立性。而各個傳世文獻相關記載之間的相似性又表明,這種關于晏子的記載在先秦時期是非常多的,因此,早期關于晏子的傳說可能存在著多個版本B11。這些版本也必然會經歷古書成書的過程,它們中間有些逐漸結集,最終成書,形成古本《晏子》書的多個版本,有些則編入了另外的集子中,成為另外的古書的來源B12,今本《晏子春秋》只是這些版本流傳的最終結果之一??紤]到晏子的影響力,其書流傳應該是有一定家法的B13,這和古本《說苑》又有所區(qū)別。因此《晏子春秋》有可能較早地開始結集,在漢初已經形成了相對成型的“書”,所以司馬遷能看到古本《晏子春秋》也就不足為奇了。而這種古本和傳抄本一樣,分合無定。而司馬遷在《史記》里記載的晏子軼事之所以能見于今本《晏子春秋》,可能是以下兩種原因所致:一是在司馬遷的時代《晏子春秋》并無定本,司馬遷所看到的本子里沒有這兩件事,但另外的古本則有這樣記載,而劉向后來收集到了這種本子,將相關內容收進了他所整理的《晏子春秋》;一是司馬遷記載的這兩件事本來就不屬于古本《晏子春秋》的內容,而是以類似阜陽簡牘這樣的單篇形式存在的,劉向在后來整理《晏子春秋》時收集了許多這類材料,將這兩件事情也收進了《晏子春秋》。和《說苑》一樣,劉向的定本一出,古本《晏子春秋》的影響力大為降低,漸漸的就失傳了。
因此,《晏子春秋》一書的來源應該很早,鄭良樹關于其可能“產生于春秋末年”的推論是有一定道理的,而該書是“由多人多時多地集體參與編寫”B14的觀點,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也可能較其他說法更為準確?!墩f苑》和《晏子春秋》都經過劉向的整理,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這兩者可能存在各自不同的版本源頭。但是即便如此,兩者之間仍然有文本互見與優(yōu)劣互見并存出現(xiàn),證明在文獻結集的早期,這種各本之間互相傳抄,相互滲透的情況是非常常見的。
至此,我們可以回過頭來解釋開頭謝明仁所提出來的問題。雖然各本多有互見,但是各有所源,有一定的獨立性,有些文獻和《說苑》性質差別可能較大,因此《說苑》引的少?!蛾套哟呵铩分员灰亩啵且驗榍拔奶岬降摹蛾套哟呵铩钒姹颈姸?,有的在早期就已經歸為《說苑》的早期材料匯編了,比如阜陽簡牘和定縣簡里就都有《晏子春秋》,所以兩者互見比例高。《榖梁》與這些文獻類型有一定差別,本來交集就少,互見少就不足為奇了。而劉向的工作之一就是“去其復重者”,與相關文獻產生交集的章數(shù)就更少了。
注解
① 據(jù)謝明仁統(tǒng)計,《晏子春秋》與《說苑》有45章互見,其中有42章為《說苑》本自《晏子春秋》,參見謝明仁《劉向說苑研究》,蘭州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38頁。
② 據(jù)謝明仁統(tǒng)計,《荀子》與《說苑》有41章互見,僅7章所《說苑》所本,《戰(zhàn)國策》的這兩個數(shù)字則為22和6。參見謝明仁《劉向說苑研究》,第142頁。
③ 阜陽簡牘的相關情況可參見阜陽漢簡整理組:《阜陽漢簡簡介》,載于《文物》,1982年第4期。
④ 本文所引阜陽簡牘內容均參考自韓自強:《阜陽漢簡<周易>研究(附:<儒家者言>章題、<春秋事語>章題及相關竹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⑤ 這一點在司馬遷的記載里也可以看出來,《史記·管晏列傳》有載:(晏子)“至其書,世多有之”。
⑥ 吳則虞:《晏子春秋集釋》,中華書局,1962年,第431頁。
⑦ 這樣的例子在《說苑》中也可以見到,如“說”類簡第八章“晉平公問于叔向”,同一事《說苑》和《新序》就都有記載,二者之間有一定出入。
⑧ 《河北定縣40號漢墓發(fā)掘簡報》及《儒字者言釋文》,《文物》,1981年第8期。
⑨ 高亨《晏子春秋的寫作年代》一文,收錄于其著作《文史述林》,中華書局,1980年,第394頁。
⑩ 韓自強:《阜陽漢簡〈周易〉(研究附:〈儒家者言〉章題、〈春秋事語〉章題及相關竹簡)》。
B11 劉嬌認為,在劉向編訂《晏子春秋》之前,社會上已經有多種記載晏子事跡的書籍流傳,關于晏子的零散材料也不在少數(shù),它們?yōu)閯⑾蚓幱啞蛾套哟呵铩诽峁┝素S富的資料來源。參見劉嬌博士論文第371頁。
B12 比如《說苑》、《新序》和《韓詩》,都有不少不見于《晏子春秋》的晏子言行記載。
B13 鄭良樹認為《晏子春秋》的雛形“產生于春秋末年”,而該書是“由多人多時多地集體參與編寫的”。從前文比較的情況和古書成書的過程來看,鄭氏此論當是。參見鄭良樹:《論<晏子春秋>的編寫及成書過程》一文,收錄于其著作《諸子著作年代考》,第36頁。
B14 參見鄭良樹:《論<晏子春秋>的編寫及成書過程》,第36頁。
作者簡介:謝科峰,上海大學文學院歷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