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軾之詞在承襲前人成果的基礎(chǔ)上，革故鼎新，對詞的內(nèi)容進行了大膽的改革和創(chuàng)新，將前人鮮有涉及的題材廣泛引入，堪稱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里程碑。特別是他的抒情詞，抒情面可謂前無古人，抒情性可謂感人肺腑，而其抒情詞中又以寫人倫之情的作品最為動人，蘇軾以真情真性抒發(fā)了胸中深沉熱烈的友情、手足情和愛情。

關(guān)鍵詞：蘇軾詞；人倫之情；愛情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8-0000-01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眉州眉山人。青年時期深受父親影響，博覽群書，關(guān)心時政。嘉佑六年制科中第，但因性格耿介等原因仕途頗為不順，先后出離中央，歷任四州，數(shù)次被貶，但所到之處，皆關(guān)心民生、修堤通河、平賊賑災(zāi)，無不受百姓擁護愛戴。文學(xué)上，他更是才情豐善，成就卓越，著有《東坡全集》一百五十卷，《東坡樂府》三卷，是北宋詞壇上一顆耀眼的明星。蘇軾之詞豪放與婉約并重，題材廣泛，內(nèi)容龐雜，而在眾多題材中，抒情詞成就頗高。蘇軾之詞并非他人所言“短于情”，只是“短于艷情而長于真情”，特別是抒發(fā)朋友、兄弟、夫妻之間人倫之情的作品，更是情真意切、動人心弦。

蘇軾篤于友情，故寫友情的詞頗多。蘇軾的友情詞不僅感情淳樸真切，而且表現(xiàn)出對朋友的細致體貼。在送別老友李公擇的《蝶戀花.暮春別李公擇》中，蘇軾把惜別之情寫得深沉細微而不落俗套：簌簌無風(fēng)花自墮。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落日有情還照坐，山青一點橫云破。路盡河回人轉(zhuǎn)舵。系纜漁村，月暗孤燈火。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上片寫花落柳老，春景闌珊，花木凋零、勝景不常；朋友聚散、盛筵難再，特別是在落日斜照中，此情此景難免讓人感覺寂寞，唯有山邊的落日富有情意，斜暉依舊，照著久坐暢談的“我”和老友。下片寫我送友人離開之景：“路盡河回人轉(zhuǎn)舵”，河道曲折，送者路盡，而友人舵轉(zhuǎn)遠去?！跋道|漁村，月暗孤燈火”，詞人遙想友人夜晚留宿漁村，冥冥月光中對著燭火一定是在思念“我”?！拔宜季幘嘉摇?，這是詞人由自己思念友人，體會到友人也必將思念自己，凸顯出雙方意緒契合、情誼深刻，烘托出彼此深深的懷念與牽掛。在另一首《江城子.東武雪中送客》中，“知道故人相憶否？攜翠袖，倚朱欄”一句，也刻畫的是這種彼此思念的心情。此外，蘇軾的友情詞總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如《臨江仙.送錢穆父》一詞，是蘇軾知杭州時，為送別友人錢穆父所作?！耙粍e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送行淡月微云。樽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此時的蘇軾與老友已闊別三年有余，所以開篇便是“一別都門三改火”。繼而蘇軾很自然的稱贊友人高潔如“秋筠”，即秋天的竹子。竹自古以來便是人們心中高雅純潔的象征，碧葉不凋，清秀挺拔，老友的品格正如秋竹堅貞不屈、不蔓不枝。只可惜相見時難別亦難，相聚總是短暫的，離別在即，就連周圍的景物都染上了哀傷之色。但蘇軾向來都是曠達之人，看著友人執(zhí)杯不語，愁上眉頭，他還以豁達之語勸慰朋友，“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灑脫自如，境界高遠，依依惜別之中又充分體現(xiàn)出詞人曠達的性格。

蘇軾和弟弟蘇轍的手足之情也是十分真摯深厚的，蘇軾云“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蘇轍亦云“撫我則兄，誨我則師”，兄弟二人感情濃厚可見一斑。這樣的感情在《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中就有生動的流露，“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碧K軾寫作此詞時，他與蘇轍已經(jīng)六年未見了，相思之情溢于言表。全詞以明月為線索，抒發(fā)人生感慨，兼具對人生哲理的思考，上片把酒問月、望月思親，下片由景及人，“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天上明月皎皎，地上相思無眠，“何事長向別時圓”，月圓本不應(yīng)有恨，然而偏在別離時月滿，因而令人生恨。人生聚散，月之盈虧，無法周全，故只能用明月寄托對患難與共的弟弟的思念，“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句也因此成為寄寓美好祝愿的千古佳句。另一首《西江月.黃州中秋》也是寫于中秋，此時的蘇軾剛經(jīng)歷了“烏臺詩案”，飽受摧殘之后被貶黃州。因此，詞一開端，蘇軾就慨嘆一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春秋”，浮生如夢，世事無常，透露出人生的荒謬和無奈。身遭貶謫，他人自然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蘇軾只得自嘲“酒賤常愁客少”，門庭冷落，受人排擠。本是心系蒼生的君子，品行高潔如皎皎明月，無奈“月明多被云妨”，正直之人終被小人陷害，不得善果。此時的蘇轍也因為哥哥受牽連，被貶雷州，東坡居海南，弟弟在雷州，一南一北千里相望。中秋佳節(jié)，本是家人團聚之時，兄弟二人卻分隔兩地，特別是在飽受政治打擊之后，孤苦寂寥的東坡只能借酒澆愁?！爸星镎l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在這熱鬧的中秋團聚之日，蘇軾渴望與兄弟促膝長談，無奈相隔千里，只得借明月遙寄相思，聊以慰藉。二人患難與共，同舟共濟，更顯兄弟之間情深意篤。

更為可貴的是，蘇軾還將自己與結(jié)發(fā)妻子的純貞愛情寫入詞中。二人的深情在《江城子》中凝固成了永遠，“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碧K軾此詞是為悼亡妻王弗所作，十年之后，夢魂相擾，猶記得她晨起梳妝的倩影，深情一片，刻骨銘心?！笆晟馈笔巧铋L久遠的相思相戀，又突既以“不思量”，但即使“不思量”，也必“自難忘”，如此千回百轉(zhuǎn)，扣人心弦。胸中千言萬語欲與妻子述說，可惜“千里孤墳”，陰陽相隔，只能“無處話凄涼”。十年光陰，物是人非，顛沛流離中的作者風(fēng)塵撲面、白鬢如霜，一句“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暗含著妻子離開的十年中作者經(jīng)歷的無限悲涼與凄苦。據(jù)史料記載，王弗性“敏而靜”，東坡卻常常“不慎言語”，每有遺露處，她總能從旁提點，他得她，是真正的賢妻內(nèi)助。所謂“妻賢夫少禍”，蘇軾早年的仕途順暢與王弗的警戒提點不無關(guān)系，或許蘇軾也由此聯(lián)想到，如果這十年王弗還在他身旁，時時軟語相勸，自己可能不至于如此狼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因太過思念，所以才會“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夢中忽見妻子臨窗梳洗，仿佛回到了以前恩愛甜蜜的時候。于是詞人抓住“小軒窗，正梳妝”這一典型化的生活細節(jié)來抒發(fā)對亡妻的思念之情，臨床梳妝本是司空見慣的場景，但細微之處才見真情，正是有這日日專注的留心，才會有不經(jīng)意間對妻子的情意深種，所以這短短六個字凝練著蘇軾對妻子深切的眷戀，這份平淡普通中孕育的是難以言說的深情。情到濃時，自是無話，一句“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與柳永的“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有異曲同工之妙，營造出了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氛圍。而后，作者又選取了“千里孤墳”“明月”“山岡”等一系列典型意象來營造出一種凄涼孤寂的意境，“山岡”暗喻墳?zāi)购退劳?，“明月”代表著深深思念，這些哀婉的意象不僅烘托了凄涼之感，更是表現(xiàn)作者出生死相隔的哀思和對亡妻那種超越生死界限的愛戀。

正是因為蘇軾在宦海沉浮中歷經(jīng)坎坷，飽嘗了政治變幻和世事無常的辛酸，所以他在困難窘迫中愈加感到人倫之情的珍貴。正所謂患難之中見真情，越是在他人避之不及的困境中，真摯的友情才更讓他牽掛，深厚的手足之情才更讓他思念，繾綣的愛情才更讓他留戀。一別過后，俱是相思，情真意切使得蘇軾的抒情詞清靈毓秀、雋永深長，也只有蘇軾敢于打破“詩莊詞媚”的禁錮，將深沉莊重的友情、手足情和愛情引入詞中，將詞的格調(diào)轉(zhuǎn)為高雅清遠，化無形為有形，將短暫凝固成永遠，也讓我們在讀詞的過程中品味到這位英豪丈夫?qū)θ藗愔榈恼湎Ш蛻涯睢?/p>

參考文獻：

[1] 《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郭預(yù)衡主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7

[2] 《蘇東坡傳》，作者：林語堂，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5月1日出版

[3] 《東坡選集》，徐永年、曹慕樊主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4] 《談蘇軾詞的“多情”》，劉道生，欽州學(xué)院學(xué)報，2009（4）

作者簡介：夏睿，女（1991-），四川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