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至今,廉思對于“蟻族”的跟進式調查,已經6個年頭了。這6年無論是研究者還是被研究者,都發(fā)生了很多改變。
6年里,廉思讀完北京大學政治學博士后,到了外經貿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擔任副教授。廉思的身體開始發(fā)福,廉思課題組的團隊換了一撥一撥的人。
“蟻族”曾經大量聚集的唐家?guī)X拆了,電視劇《蟻族的奮斗》中的唐家?guī)X只存在于一代“蟻族”的記憶中。后唐家?guī)X時代里,當年的“蟻族”一部分散落到北京城市的各個角落,一部分去了外地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關于奮斗的故事換個場地,繼續(xù)上演。
廉思最新的調查發(fā)現,“蟻族”的變化讓人喜憂參半:群體規(guī)模在增大,學歷層次在提高,聚居類型在變多,經濟狀況在改善,權益保障在增強。另外據廉思的調查數據,“蟻族”群體中研究生學歷比例又有所提高,達到7.4%,“碩蟻”正成為一種新趨勢。
然而廉思也發(fā)現,“蟻族”的住房條件依然差,生活環(huán)境依然存在隱患,社會不公平感仍然強。正是對于“蟻族”現狀的擔憂,讓廉思一直保持對“蟻族”的持續(xù)關注。
城市新移民
廉思的思路是在不斷地調研過程中隨著調研主體的變化而形成的。
隨著調研的深入,廉思發(fā)現“蟻族”的范圍開始擴大,與白領的重合度越來越高,相當一部分人“白天是白領,晚上是蟻族”,他轉而開始關注“白領”群體。
在這個過程中,他又發(fā)現“蟻族”和“白領”大都屬于在改革開放之后社會流動加快的背景下形成的移民階層,于是他將研究的視野擴展到青年移民群體中的第三種人——農民工。2012年5月到10月,廉思帶領課題組完成了北京新生代農民工調查。
正是在這些循序漸進的調研中,他腦海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概念——城市新移民。
由廉思主編的中國第一部青年藍皮書《中國青年發(fā)展報告》2013年出版。在“轉型‘三峽’中的新移民宣言”一章中,作者將“城市新移民”定義為:年滿16周歲且1980年以后出生,在城市工作、生活而沒有取得該城市戶籍的中國大陸地區(qū)居民?!皯艏背蔀橐粋€最重要的考量指標。
研究報告指出,這一群體具備“雙重邊緣人,難融入城市,難重回鄉(xiāng)土”、“群體規(guī)模龐大,內部分層且聯系緊密”、“輿論表達銳化,爭取話語權利”、“住房條件較差,聚居特征明顯”等特征,明顯區(qū)別于城市青年和農村青年。
廉思在近6年對新生代移民階層的實地調查中發(fā)現,白領融入當地社會的程度和需求最高;其次是作為第二梯隊的“蟻族”有可能融入,因為有上升的可能性;最后是農民工,他們最不可能融入。
根據廉思課題組的保守估算,當下中國城市新移民的數量高達1.5億人左右。他們既是社會變革的推動者,也是社會變革的承擔者。他們既有青年的特點,也具移民的特質,是中國工業(yè)化、現代化進程的一個縮影。他們在夢想與現實間彷徨奔走,在機遇與挑戰(zhàn)中艱難前行。
“知識”與“力量”漸行漸遠
廉思認為,當代中國正在經歷三個重要的拐點:第一個是以勞動力無限供給特征開始消失為標志的劉易斯拐點;第二個是以人口撫養(yǎng)比的止降反升為標志的老齡化拐點;第三個是以中國內地城鎮(zhèn)化率突破50%為標志的城鎮(zhèn)化拐點。這三個拐點的同時出現,是中國發(fā)展進程中的重大指標性信號,使轉型的中國面臨著更多更大的挑戰(zhàn),對當代青年而言更具有非同尋常的深遠意義。
在2009年出版的《蟻族》一書中,廉思首次提出“蟻族”的概念,第一次向社會揭示了“大學畢業(yè)生低收入聚居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廉思認為,“蟻族”的出現,折射出中國現代化背景下“知識”與“力量”逐漸背離的趨勢。
從八九十年代農民工的艱難生存狀態(tài),到21世紀初“大學畢業(yè)生低收入聚居群體”成為弱勢群體,再到近幾年“蟻族”和“白領”的重合程度越來越高,又到現在“蟻族”不斷地向碩士畢業(yè)生、“海歸”等群體蔓延。知識與力量背離的趨勢愈加明顯。
以學歷資本為代表的文化資本,在中國階層晉升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及機制究竟是什么?
這也正是廉思研究高校青年教師的深層次邏輯——與“蟻族”相比,高校青年教師在文化資本、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上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另一方面,高校青年教師卻又處在知識分子里相對低端的位置。
通過深入調查,廉思得出來的結果是令人震驚的。
在他主編的《工蜂:大學青年教師生存實錄》中,在被問及“您本人是否愿意從事目前的高校教師工作”時,高達68.8%的受訪者回答“否”。同時在調查中廉思課題組還發(fā)現,該群體最不滿意的方面是住房政策,“單位住房分配或賣房補助政策”得分最低。而更為吊詭的是,高校青年教師心目中理想職業(yè)比例最高的竟然是公務員。
廉思分析說,當前高校教師的相對經濟地位近年來不升反降,日益攀升的生活成本和住房、醫(yī)療以及子女教育等問題已成為影響青年教師生活質量的重要因素。
從“工蜂”的例子來看,當前市場對資本要素的青睞,使得知識、智力、技術備受冷遇,這讓一些有家庭背景的青年群體擁有了先天優(yōu)勢,和有知識有能力沒背景沒資產的青年群體之間劃出一條鴻溝,同時也堵住了社會中下層“知識改變命運”的上升途徑。
廉思認為,目前中國社會正處于縱向流動艱難,但橫向流動順暢的階段。橫向的快速流動導致新移民階層的形成,而縱向流動的艱難,也導致了新移民階層的困境,而隨著“知識”與“力量”的背離,這種困境還將不斷地向更高層次蔓延。這也正是廉思開始調研“海歸”生存現狀的內在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