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收賬的吧,坐?!崩蠇D人靜靜地坐在一張古舊的藤椅上,兩眼空洞,并沒有直視來人。
黑子不安地盯著這位老婦人。他不敢肯定她是個瞎子,但只一會兒他就確定了。老婦人嘴角微微上揚(yáng),花白的頭發(fā)一動不動地與他對峙,她的眼睛,只有開裂的細(xì)小縫隙,卻深不可測。
“他差你們很多錢嗎?”老婦人柔軟慈祥的聲音纏繞著屋里的空氣,像是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
黑子簡單道:“不多,五萬塊?!?/p>
老婦人表情幾乎沒變地點點頭:“我是他母親。這孩子最近沒回來過,倒是像你這樣的人,來了不少?!彼蛄嗣蜃齑嚼^續(xù)說:“怎么辦呢?我相信自己的孩子,從小看大,他不是壞人??隙ㄊ前l(fā)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從不和我說,他說自己在做什么生意。唉!見到他我會問清楚的。”
黑子出神地打量著老婦人。遇到這么大的事情,你在她臉上看不出一絲驚慌,舉止安詳,言語文雅,盡管家常衣服,但整潔合體。這老太太,什么背景?她的眼睛怎么回事?
黑子幾乎在一瞬間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在街邊買菜的母親,一句話不對,就能把罵聲響徹整條馬路。但是母親對他真好,只要是他想要的,母親即便罵罵咧咧也會掏自己的口袋:“龜兒子,老娘是造錢機(jī)器嗎?下回沒有了哈!”每次掏口袋都會這么說。
黑子盡量斯文地說:“阿姨,我也是沒辦法,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您看,怎么能找到你兒子?這事情,早晚都要有結(jié)果的?!?/p>
老婦人沒有說話,摸摸索索從口袋里取出一個信封樣的東西,把它托在手里。我這里有他一封信,你看看。
媽:您好!見字如面!
我現(xiàn)在南方一個城市,各方面都很好。
我現(xiàn)在不能回來,因為欠下了債,不斷有人在找我的麻煩。我也不想牽累您老人家,只得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我已辦起了自己的公司,雖然很辛苦,慢慢也會有成績。
等我的公司賺了錢,我一定回來,您放心好了,不要掛念我。
您的眼睛好些沒?等我回來后一定領(lǐng)你去大醫(yī)院檢查一下,不行就做手術(shù)。
別牽掛我,兒子已經(jīng)大了,等著享福吧。
你的清兒
黑子把信遞到老婦人手上,沒說話。老婦人仔細(xì)地把信折起來,慢慢揣進(jìn)口袋里,就是這時,她臉上表情展開,居然如此生動。黑子看著她,一時間,感覺眼前這個頭發(fā)花白的女人竟是那樣端莊大方不容侵犯。母親,母親啊,天下的母親??!
“阿姨,那你保重身體”。黑子不敢再看老婦人,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等等,”身后老婦人叫住了他,還是那種溫婉的聲音:“你們不用催債,我可以替兒子還錢,你看,我有這么大的房子,這房子是很值些錢的……我替他還了倆,他就可以早點回來了,不用躲在外面了?!?/p>
黑子逃一般地離開了。
巷子口,一輛熟悉的別克轎車還在,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里面那個人。黑子走過去,沒有片刻停頓,腳邊帶起的落葉片片。到了車邊,卻并不進(jìn)去。
于是車門開了,一個人跳出來,張開手臂:“黑子?!?/p>
他就是老婦人的兒子,黑子的朋友,賭友。前段時間找到黑子,跟他黑子商量一個計謀:我這些天跟家里玩失蹤,不回去,過些日子,你就不斷去找我媽,就說我欠你們的錢,還說我躲債跑了,對!就這樣說。我媽最疼我了,肯定著急,急了就會賣房子,在這地界,你不想也能知道,我媽那房子得值多少錢。
你自己讓她賣呀,既然她那么疼你,黑子只回了一句。
對方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出大事,她不會賣的,那是我父親留下的唯一紀(jì)念了,父親走了快二十年了。
黑子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很清楚這種人,一句話,良心給狗吃了。
但是,經(jīng)不住再三央求,黑子終于還是來到了這個老婦人面前。果然,不到十分鐘,她就同意賣房子了。
“黑子,怎么樣嘛?”車上下來的一男人焦急地等待著結(jié)果,過來摟他的肩膀。
“走開!”黑子低吼一聲,“你他媽的再打這些缺德的算盤,去找別人!”
黑子掉頭而去,丟下別克車和那個男人在那里發(fā)呆。
黑子獨自走在街上,眼前揮之不去的仍然是老婦人那張臉龐。一臉的皺褶,花白的頭發(fā),小心翼翼地把兒子那張充滿謊言的信折好,揣進(jìn)懷里……黑子只覺得喉嚨里氣息暗涌,壓抑不住的喃喃輕喚: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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