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人,一個房間,一桌子散落的西瓜鮮紅如血……
這便是曾梵志《最后的晚餐》。10月5日,它在香港蘇富比一路披荊斬棘,拍得1.8億港幣,成為首件成交價過億的中國當代藝術作品,同時也刷新了多項紀錄。它是曾梵志《面具》系列中尺幅最大的作品,靈感來源于達·芬奇在15世紀創(chuàng)作的同名作品。天價面前,很多人大惑不解:“它有何特別之處,為什么值那么多錢?”也有人直嘆:“這是資本的勝利,與當代藝術有什么關系?”
但是,存在即合理,其背后暗含的諷喻,作為中國人的一種獨有的政治表達,正墻里開花墻外香,越來越受到國際市場的歡迎。
以政治之名
在《最后的晚餐》中,十二個人俱戴紅領巾,三道杠,這象征著正在轉(zhuǎn)型路上的中國。而原作中猶大的位置上,一個金領帶的人物取而代之,領帶乃西方之物,上世紀八十年代才開始在中國普及。曾梵志本人解釋道:“金色領帶代表物質(zhì)欲望,代表金錢,代表西方資本主義?!?/p>
而那些散落的西瓜鮮紅似血,甚至每個人的手上也都“沾滿鮮血”,則暗示了中國改革開放、推進市場經(jīng)濟、告別毛時代的轉(zhuǎn)型時期所帶來的“陣痛”。其政治意味,不可謂不明顯。
曾梵志并非獨行俠。事實上,在他之前,張曉剛、岳敏君等人均以自己的代表作品橫掃拍賣市場,頗受西方收藏家的歡迎。他們的共同點非常明顯:政治諷喻。
比如張曉剛的《血緣:大家庭》系列,灰色慘淡的老照片似的人物,擁有著被時代整齊劃一的神情、衣著和外形,單眼皮眼睛無一不是孤悚地凝望,眼仁微微凸起,冷漠警覺,神態(tài)猶疑。分不出性別,也無所謂美丑。他們被置于一個特殊的、個人服從于集體、個性被完全抹殺的背景下,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目光是所有經(jīng)過“文革”年代的人揮之不去的記憶。
再比如岳敏君創(chuàng)作的《大笑人》系列,一個個卡通化的男子咧著大嘴,面帶笑容,露出牙齒,做出擰巴的動作,極盡自嘲、自戀與自我否定。他的《轟轟》在2008年拍出5408萬港幣,作品中描繪了一排排“大笑人”從天安門廣場的上空呼嘯而過,鬧哄哄的場景與莊嚴肅穆的節(jié)日慶典氛圍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在咧著嘴同這個世界開玩笑。
紅領巾、綠軍裝、文革、天安門等政治符號充斥整個畫面成為這些天價藝術品的共同特征。這樣的表現(xiàn)手段并非偶然。
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政治波普出現(xiàn)在中國。王廣義的《大批判》系列,靈感肇始于艾迪·沃霍爾,首次將代表著“文革”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畫圖式與剛剛興起的大眾消費意識結(jié)合起來,同時,前衛(wèi)藝術家余友涵、王子衛(wèi)均開始創(chuàng)作自己的《毛》系列作品,一時,“毛澤東熱”在中國風靡,毛澤東的頭像被印在一些商品和T恤上,“毛時代情結(jié)”被解構(gòu),用以往的“神”嘲笑當下的現(xiàn)實。毛澤東,這一曾經(jīng)至高無上的政治符號,在商業(yè)大潮的裹挾之下,成為一個消費符號。
也就是在這時,一大批具有強烈的中國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涌現(xiàn)“天安門”“軍裝”“文革”“紅領巾”等典型圖式的作品開始受到西方市場的青睞。
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
根深蒂固的大一統(tǒng)思想歷來是中國當政者心目中的至高標桿,一切民間意識形態(tài)必須圍繞這一標桿而不能有半點偏離。避談政治已經(jīng)成為當下中國文化領域的潛規(guī)則,藝術家亦是如此。
因為統(tǒng)治階級固有的嚴厲態(tài)度,許多藝術作品的表現(xiàn)空間被限制。比如羅中立的《父親》,因為官方認為“這畫好是好,就是沒有反映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新氣象”,差點化神奇為腐朽。他想把父親手中的碗改成《毛主席語錄》,無奈難度太大,才在父親耳朵上架上一支筆,以表示父親接受過社會主義教育,還是會算賬的。
而張曉剛、岳敏君、方力鈞、曾梵志、周春芽、吳山專等一大批當代藝術家的市場號召力毋庸置疑,卻并未得到體制內(nèi)的認同。
毛澤東、天安門、“文革”等政治符號在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毋寧說是遵從了市場的規(guī)律。當代的藝術家們并不需要獲得自己國家的承認,因為自從中國當代藝術起源初期,買家大都是西方收藏家,而這些收藏家對藝術品中的政治因素有著特別的興趣。這種趨勢有著長期的慣性。
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曾梵志們無疑是幸運的。改革開放前,萬籟俱寂,藝術絕對服從于政治;80年代,政治氛圍開始放松,人們便一頭扎進理想主義的浪潮中,但也伴隨著幻滅與彷徨;90年代,減少了控制,幻滅了熱情,藝術家們才靜下心來,在政治挾制與天馬行空之間覓得“窄門”。
這道“窄門”通向西方,在并不寬松的政治氛圍中屢創(chuàng)天價,對當代藝術無疑是一個莫大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