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當沙利文因白血病去世，霍普·曼斯特斯和安德魯·楊一起創(chuàng)建了利昂·H·沙利文基金會，以便籌款支持沙利文之前創(chuàng)立的種種非營利組織。然后，2013年，一座計算著沙利文基金會何時重生的倒計時鐘走到了零，從此停滯不動，現(xiàn)在網(wǎng)站頁面已被一個新的頁面取代，頁面上說沙利文基金會的域名已經到期。

一名穿著橄欖綠制服的士兵把霍普·曼斯特斯拉進一間鐵皮屋里，鎖上門，把鑰匙扔到地上。他身上散發(fā)出煙草和啤酒混雜的臭氣。這里是赤道幾內亞首都郊外一個檢查站。屋里沒有門拉手，無法開門。曼斯特斯試著用英語解釋：司機本來約定要在馬拉博（赤道幾內亞首都）一家商店接上她的，但遲到了，于是她就決定步行，去參加一場奢華的宴會，她是赤幾總統(tǒng)特奧多羅·奧比揚·恩圭馬·姆巴索戈邀請的客人。她手機沒電了，碰巧又把身份證件忘在了住處。

士兵沖她搖搖頭，咂著舌頭。他用槍管把她襯衣領子扯了下來。然后轉身離開，鎖上了門。

曼斯特斯在屋里走來走去，不停祈禱。想起了死去的父親，利昂·H·沙利文。他是一名富有魅力的神父，將一生奉獻給非洲的社會公平事業(yè)，她正是繼承他的遺志，成立了以他命名的慈善基金會，并擔任總裁。

沙利文一直想要愈合他眼中非洲人與非裔美國人之間的裂痕。這位來自西弗吉尼亞貧困家庭的傳奇人物成為商業(yè)與人權在非洲融合的代表人物，他所確立的“沙利文原則”如今依然被視為海外企業(yè)倫理的黃金標準。沙利文2001年去世之后，曼斯特斯的基金會成為這一事業(yè)的領頭人。前總統(tǒng)們和各界名流紛紛共襄盛舉，比爾·克林頓是其名譽主席，美國前駐聯(lián)合國大使、亞特蘭大前市長安德魯·楊成為董事會主席。曼斯特斯這次到赤道幾內亞就是為了主持沙利文基金會2012年峰會，還有幾周這場耗資數(shù)百萬美元的盛會就要召開，名流和富豪贊助商們將蜂擁而至。不過，爭論已經出現(xiàn)：赤道幾內亞被視為非洲大陸獨裁時間最長的國家之一，以腐敗盛行、濫用權力而聞名。而現(xiàn)在，曼斯特斯遭遇的這位不講理的士兵，似乎證明了她的批評者們的觀點。

兩個小時之后，她終于說服那位士兵讓她打開包，拿出一份報紙，上面有她和赤幾總統(tǒng)的合影。士兵釋放了她，有爭議的峰會得以順利舉行。

不過，在它結束之際，霍普·曼斯特斯已經遇上了一生最嚴重的職業(yè)危機，這家受人尊重的非營利組織化為烏有。事實上，早在去年夏天的爭議之前，基金會的危機就早已種下根苗。

奢華的豪門基金會

在1960年代風起云涌的民權運動中，利昂·沙利文是個顯要人物。早在1950年代末，他就為非裔美國人撬開了一扇門。他組織抗議，抵制那些不愿雇傭黑人的公司。他開設了許多工業(yè)化機會中心（Opportunities Industrialization Centers，簡稱OIC），培訓工人，為他們尋找工作，并將OIC擴展到非洲。然后，1980年代，他開創(chuàng)了教育和自助國際基金會，以應對文盲、可預防疾病等重大發(fā)展障礙。

1991年，沙利文在科特迪瓦組織了第一次峰會，這件事是在病床上籌備的，因為他感染了一種致命病菌，導致三根手指癱瘓。這次峰會吸引了非洲各國政府和美國商業(yè)領袖，導致很多非裔美國人加入科特迪瓦，持有雙重國籍。

他還努力奔走，說服美國和法國為非洲減債，使非洲免去了數(shù)十億的債務?；羝铡ぢ固厮故巧忱娜齻€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她還記得隨父親參加第一次峰會的情景，當時她還是一個剛剛從法學院畢業(yè)的學生，對父親的決斷深感敬佩。在成為通用董事會第一位非裔美國人成員后，沙利文將注意力轉向了南非。在其他人呼吁抵制種族隔離之際，沙利文呼吁南非的企業(yè)保留和雇傭黑人。就像在費城一樣，他專注于通過教育和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催生一個黑人中產階層。

2001年，當沙利文因白血病去世，霍普·曼斯特斯和安德魯·楊一起創(chuàng)建了利昂·H·沙利文基金會，以便籌款支持沙利文之前創(chuàng)立的種種非營利組織。在家族顧問的建議下，沒有管理經驗的霍普勉強地挑起了大梁。

有了沙利文的名氣和楊在民權運動中的聲望，新生的基金會得到了許多要人的支持，克林頓和許多重量級人物出現(xiàn)在董事會名單上，包括著名黑人律師科克倫，時代華納時任總裁理查德·帕森斯，雪佛龍時任總裁布里默，前交通部長羅德尼·斯萊特、前勞工部長亞歷克西斯·赫爾曼等，

2005年，霍普·沙利文與董事會成員之一、國際銀行家卡爾頓·曼斯特斯結婚。他曾和楊一起成立了GoodWorks International，那是一個游說組織，代表著非洲客戶—比如安哥拉、貝寧、坦桑尼亞—在美國企業(yè)界和國會的利益。赤道幾內亞從來不是它的客戶，為避免家庭利益沖突，曼斯特斯后來從沙利文基金會辭職了。

成立兩年左右，基金會就籌集了520萬美元捐款，主要來自雪佛龍，它是非洲石油產業(yè)最大投資者之一，此外還有來自通用和可口可樂的捐款。這個基金會舉辦峰會延續(xù)了利昂·沙利文的觀點，將非洲領導人與潛在的投資者、想對非洲發(fā)展做貢獻的非裔美國人聚攏到一起。在非洲領導人中，這個峰會聲譽很好，并且很好地利用了楊和卡爾頓·曼斯特斯在非洲大陸廣泛的人脈。

基金會特別的華盛頓派對吸引了許多頂級賓客，其評委和頒獎禮特色是邀來了很多非洲領導人，比如前尼日利亞總統(tǒng)奧盧塞貢·奧巴桑喬，他也是曼斯特斯夫婦的婚禮主持人。加納前總統(tǒng)庫福爾和南非總統(tǒng)雅各布·祖馬。此外座上賓還有美國總統(tǒng)布什，美國諸多前國務卿如鮑威爾和賴斯也出席了。

2009年，基金會在肯尼迪中心為演員、非洲人權活動人士米婭·法羅等人舉辦了一場典禮，穿著禮服和華麗長裙的客人們在露臺上啜飲著雞尾酒?；羝铡ぢ固厮拐f，這些會議旨在幫助非洲領導人與發(fā)達國家決策者交流?；疬€花錢做一些基礎的援助項目，比如與OIC合作一個救濟計劃，幫助卡特里娜颶風中流離失所的女性。2010年，沙利文基金會向Medshare Internationa捐助l22000美元，為有需要地區(qū)提供額外的醫(yī)療物資。然而，這些直接援助項目在基金會總體開支中只占一小部分。

基金會選擇在赤道幾內亞舉辦2012年峰會時，已經因為舉辦奢侈派對引起許多非議。那些派對與非洲國家的赤貧狀況形成了鮮明對比。人權組織早已對該基金會的目標存有疑問，而在城中其他聚焦于非洲的公益組織中，在華盛頓非洲非營利組織的小圈子中，競爭者們都在背后說三道四。更罕為人知的是，根據(jù)公開的稅務文件，在2003年到2011年之間，基金會收到的捐款逐年下降，不得不經常把儲備金拿出來用。到2012年，財源終于枯竭，雖然在公開的派對上大灑金錢，實際上卻是勉力支撐，入不敷出。

2012年6月，霍普和丈夫卡爾頓自己掏錢在切維蔡司療養(yǎng)院辦了一個派對，參加者包括赤道幾內亞總統(tǒng)奧比揚和加納前總統(tǒng)庫福爾。賓客們享受著代客泊車服務，在泳池邊興致勃勃品嘗著牙買加美食。

飽受爭議

不久前，曼斯特斯曾質問為何人們要把她的組織單挑出來說事，說它愛辦這些熱鬧的聚會，要知道華盛頓有很多組織舉辦奢華的籌款派對，以折射出捐贈者的精英形象?！霸诜侵拗髁x組織里，我們是第一個在自家用那樣的水準招待籌款人的?！甭固厮拐J為，派對之所以招來批評，是因為當黑人明顯地展示財富時，讓很多人感到不舒服。

GoodWorks和卡爾頓曾幾次出手相救，使沙利文基金免于破產?；仡?0年來的稅務記錄，可以發(fā)現(xiàn)基金會曾從卡爾頓那里借過185000美元，從GoodWorks借過175000美元。這個數(shù)目在基金每年的預算中只占很小一部分，但有些貸款是未經董事會審核發(fā)生的，這樣的行為是違規(guī)的，頗令慈善觀察家們吃驚。

“這樣做給了利益相關方更多權力和影響力，因為他們可以隨時威脅說收回貸款，”CharityWatch（慈善監(jiān)察）負責人丹尼爾·博羅奇奧夫說。曼斯特斯堅持說在雙方的商業(yè)協(xié)議中存在一道“鐵壁”，可杜絕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她說欠債已經清償，借貸方沒有影響到她的決定。但是人權基金會的負責人索爾·哈爾沃森（Thor Halvorssen）看到了沖突之處。“再也沒有比利昂·沙利文基金更好的利益沖突案例了，它在一幫說客的辦公室里辦公，而這些說客則靠安哥拉、喀麥隆等獨裁政權賺取不義之財?！?/p>

曼斯特斯則說，她之所以在2011年搬到GoodWorks的辦公室，是因為無力再支付之前的辦公室的租金。她堅持說，兩個機構在財務上沒有糾葛，但承認沙利文基金利用了卡爾頓·曼斯特斯和安德魯·楊與非洲政府高層的關系。泄露出來的GoodWorks游說記錄顯示，該公司好多客戶，包括尼日利亞和坦桑尼亞都曾主辦沙利文基金會的峰會，趁機洗白自己被大量腐敗指控所污染的形象。雪佛龍和可口可樂都是GoodWorks的客戶，曾向沙利文基金捐過數(shù)百萬美元。

今年5月，卡爾頓·曼斯特斯被任命為牙買加駐非盟代表，減少了與GoodWorks的關系。安德魯·楊已從GoodWorks和沙利文基金會退出，專心運作自己在亞特蘭大的基金會。而他們兩人都與受到批評的“南部非洲企業(yè)發(fā)展基金”有聯(lián)系。

早在切維蔡司派對之前，沙利文基金會就因為把奧比揚評為“非洲斗士”而受到抨擊。在奧比揚長達34年的統(tǒng)治下，赤道幾內亞的政治反對派遭到鎮(zhèn)壓，石油收入無聲無息消失，新聞自由受到限制，幾乎無法發(fā)聲。1990年代，該國發(fā)現(xiàn)了豐富的石油儲藏，使它成為非洲最富有國家之一，人均GDP約為3萬美元，但是這筆錢并沒到達 73.6萬國民手中，根據(jù)世界銀行數(shù)據(jù)，他們中有76.8%生活在貧困線之下。2011年10月，基金會宣布頒布一個獎項給時任非盟領導人的奧比揚。當活動人士指出這樣的獎項會被解讀為接受獎項的是奧比揚，而不是非盟時，基金會不以為然，說這是“可怕的誤讀”。

但是，頒獎兩個月后，誤讀還在繼續(xù)，連赤道幾內亞大使館的Flickr頁面都寫道：“奧比揚接受沙利文基金獎?！比A盛頓郵件一位博客作者報道說：“獨裁者奧比揚獲得了以往頒給克林頓和布什的獎項?！比藱嘟M織 EG Justice 發(fā)來一封信，批評在關于此獎的報道中把奧比揚包括在內，以及沙利文基金會沒有指責奧比揚統(tǒng)治下的侵犯人權行為。

幾個月后，關于沙利文基金會將在馬拉博舉行年度峰會的消息傳揚開來，人權組織再次抨擊基金會。曼斯特斯沒有作出回應。在紐約帝國大廈一個擁擠的辦公室，人權基金會的哈爾沃森及其手下耗時數(shù)周，準備對沙利文基金會口誅筆伐。在一封致曼斯特斯和楊的信中，哈爾沃森呼吁基金會取消峰會，信中表示，基金會“沒有考慮到（奧比揚）令人驚駭、有記錄在案的腐敗和侵犯人權事實?！?/p>

但他們的呼吁再一次石沉大海。一天后，哈爾沃森開始與峰會演講人、賓客直接聯(lián)系，要求他們取消出席計劃。曼斯特斯終于大力反擊，她在推特上指責批評者“捕風捉影”、說謊及種族歧視，她在網(wǎng)絡電臺WPFW接受采訪，但節(jié)目最終變成了她與批評者的大吼競賽。

沙利文基金會的災難

“如今回頭看，我當時什么都不應該說的?！甭固厮拐f，員工讓她不要讀那封信，說那只會讓她在緊張的大會籌備工作中更加沮喪。她的公關總管Aly Z. Ramji就奉行“不接受采訪”政策。那么她為什么從未提過赤幾侵犯人權的事實呢？“我想我應該提的。”曼斯特斯說?！拔艺娴牟徽J為我是想隱瞞什么。我只是不想讓整件事變得政治化?！?/p>

幾天之內，來賓名單從4000人減少到1000人，貴賓們紛紛打退堂鼓，峰會所有贊助者，包括長期的支持者如可口可樂，都撤了出去。

克林頓的名譽主席頭銜悄然從網(wǎng)站上消失，沒有任何解釋。曼斯特斯說，是克林頓要求那樣做的，但在2011年的稅單上，他仍然是名譽共同主席身份。

這次大會的預算是670萬美元，其中將近一半，也就是300萬美元，由主辦國政府支付，跟之前歷屆峰會的安排一樣。但是隨著客人減少，赤幾政府食言，取消了好幾項承諾，包括大約50萬美元的酒店費用和數(shù)萬美元的宣傳、定制標牌費用。曼斯特斯說，有兩名工作人員在乘飛機回家時，被人從飛機上趕下來，還被巴士公司員工扣留了三個小時，因為當局毀約，不愿支付之前協(xié)定的交通費用。

今年4月，在丈夫的辦公室接受采訪時，曼斯特斯回憶了在赤幾檢查站受辱的那段經歷。她說自己當時暗暗祈求父親的原諒，希望他能理解這一切對她來說太難了。他在進行人權活動時意志堅定，始終反抗不公，而在赤道幾內亞那個檢查站，她卻做不到那樣。她說她之所以避免在公開場合批評奧比揚，是因為他在峰會上簽署了關于青年、環(huán)保和“人類消耗”的決議，宣布“保證和保護人權對于非洲的未來和非洲人民來說是極其必要的?！甭固厮拐f，她認為這是一個改變的信號。

人權基金會國際委員會成員喬治·阿耶提來自加納，在他看來，曼斯特斯做慈善活動的方式源于美國歷史?！皩τ诜且崦绹藖碚f，推進人權的解決手段要依賴于在政府內部的活動。但對于許多非洲人來說，政府本身就是一個問題。”阿耶提說。曼斯特斯承認，由于她和阿耶提等非洲本土人權活動家存在觀點差異，導致他們在是否與有侵犯人權行為的非洲領導人合作方面存在深深的分歧?！八菍Φ??！彼f?！拔矣肋h不能明白他在成長時期的經歷。我試過，但我明白不了。”

為了清償基金會剩余的債務—包括欠卡爾頓·曼斯特斯的錢—霍普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她要開辦一個以營利為目的的咨詢公司 Full Circle，首個計劃是為 WNBA （美國職業(yè)女子籃球賽）洛杉磯Sparks隊贊助的一個慈善項目運作社交媒體宣傳活動。按照安排，這個月她將跟Mission Results去海地的孤兒院參加一趟援助之旅。她說，她要作出種種努力，“試著按下重啟按鈕”，這既是為了她的名譽，也是為了她的慈善事業(yè)。

對于沙利文基金會或者未來非洲峰會的命運，曼斯特斯心中很茫然。今年3月，沙利文基金會的網(wǎng)頁上挑釁般地引用了西奧多·羅斯福在演講《競技場上的人》的一段話（配著一張非洲兒童沖著鏡頭笑的圖片）：“榮譽不屬于那些批評家：那些指出強者如何跌倒或者實干家哪里可以做得更好的人?！?/p>

然后，一座計算著沙利文基金會何時重生的倒計時鐘走到了零，從此停滯不動，現(xiàn)在網(wǎng)站頁面已被一個新的頁面取代，頁面上說沙利文基金會的域名已經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