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中的洪河畔,一只白鷺緩緩地扇動著雪白的翅膀,像一個昂揚而閃亮的音符在低調的旋律中穿行,那么堅定自若,那么富有節(jié)奏,飛過春之萌動與銳氣,飛過夏之蓬勃與繁華,把我們帶進大自然最豐饒的成熟期——秋季。
秋天的洪河畔怒放的蘆花,有如一只只羽化后的白鷺立在桅桿的上端,在風中不停地搖曳,在秋日溫柔的照耀下,它們是那么的奪目與圣潔,每一個姿態(tài)都自在隨意,沒有一絲矯情,也不搔首弄姿。在百花爭艷的春天里它從不開花。漠視的人們把它當做水邊普通的野草。在激情似火的夏天,它仍沒有綻放卻不在乎人們怎么看它,一直沉默到百木凋零的深秋,卻悄然噴放,有如一個個熒光四射的月光火炬,照亮著落葉飄零的深秋,溫暖著冰封雪寒的冬季。
兒時冬季給我們最溫暖的記憶可能就是腳上的蘆花草鞋。秋收麥播過后,鄉(xiāng)村的生活節(jié)奏淺淺地放慢了腳步。這時,父親便四處尋找一截截打家具剩下的泡桐根或樹杈,依形鋸開量材使用做成大大小小的蘆花草鞋的鞋底。泡桐木做的鞋底一是質輕,二是耐磨。然后是去洪河畔采摘蘆花,似開未放的蘆花最好,這樣的蘆花又結實又柔軟。父親用鉆在鞋底的四周鉆上密集的小孔,然后用木釘把搓好的麻繩釘上去,最后用泡了一夜的蘆花幾根幾根均勻的擰成長條,該收的收,該放的放,沒有模型全憑心中琢磨的形狀,擰好收口時用麻繩在前面各系一個結,把繩頭剪齊后散開,散開后的麻繩就像一朵花,如果是小孩穿的蘆花鞋還要在前面縫上眉毛眼睛鼻子嘴,那么雙蘆花鞋就變成了兩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老虎。蘆花草擰好后曬干,這時的蘆花在陽光的照曬下開始膨脹開放,草鞋等蘆花干后更結實更柔軟。為了讓草鞋有形和結實,父親的手常常磨出水泡來,又因為常摸濕蘆花,手上到處都有開裂的血口子,大的像小孩的嘴露出鮮紅的肉,有一次父親用牙去緊麻繩時竟把牙齒也扯掉一顆。因為父親手藝好又好說話,有求必應,凡是張口讓幫忙的只要把鞋底蘆花麻繩等原料一起掂過來,父親從不拒絕。那時沒有分文的報酬,不但搭工夫進去,有時連原料不夠也得賠貼進去,看著深夜父親在燈下熬夜擰蘆花草鞋那么辛苦,我心痛父親發(fā)過牢騷,父親卻笑著說,咱啥也不圖,人家找咱就是看得起咱,不就是費點力氣嗎?天天看螞蟻上樹過日子有意思嗎?歇著過一天也是一天,忙著過一天也是一天,再說是坷垃頭都有用,誰都有用得上別人的地方。母親也一貫贊成父親的做法。因為父親的緣故,別人叫她嬸子嫂子的叫的特別甜,如果真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父親一招呼左鄰右舍的都會過來,也就是父親用自己的勤勞把鄰居之間的感情牢牢地擰在了一起。不僅如此,父親也常把多余的蘆花草鞋掂到集市上去賣,因為有形結實很少有人去還價,也有口袋里不富裕的,父親大多會讓步,雖然擰一雙草鞋不容易,但又不是國營排價,有個差價不多就行了。賣了錢父親常給我買本子筆之類的文具,當然也少不了買一些好的零食。
父親擰的蘆花鞋穿在腳上不僅讓我自豪,更主要的是方便和暖和,天晴的日子可以穿,因為底厚下雨落雪的時候也可以穿。用破衣服裁兩塊包腳布往腳上一纏,往蘆花草鞋里一放,就是大雪紛飛的寒冬,腳下仍然感覺到像春天一樣溫暖,就好像腳尖上開滿了柔軟的棉花,溫暖如陽光的蘆花一樣舒服,如果把腳從蘆花草鞋里拔出來,抖開包腳布就會冒出騰騰的熱氣。蘆花草鞋一穿一脫,一天便過去了。每年冬季蘆花草鞋都會如約而至,在需要的時候悄然出現(xiàn),任勞任怨腳踏實地載著我,把我送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使我感受到了人生,享受了生活,不論是風和日麗還是刮風下雪,蘆花草鞋都一如既往地背負著我在生活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下去。而父親擰了不知多少雙蘆花草鞋,但他自己卻常穿著他那雙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草鞋,爛了重新補一下,他說一是擰一雙草鞋不容易;二是草鞋越破外形雖難看但穿在腳上舒服。
老了后的父親再也擰不動蘆花草鞋了。而蘆花草鞋也因社會的飛速發(fā)展?jié)u漸地淡出了我們的生活。但它曾給我留下了許多純潔溫馨的往事,卻像綻放的蘆花一樣默默地立在我們記憶的深處永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