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退了敵人的又一次進攻后,紅九軍供給部部長吳先恩和團長方忠良趁著夜色還未降臨,用石塊壘起掩體后,觀察著山下的馬家軍。
這里是祁連山脈一座不知名的山峰。吳先恩、方忠良帶領(lǐng)的這支不滿100人的紅軍隊伍,是在和大部隊失去聯(lián)系后與馬匪遭遇,邊打邊撤到這個無名山峰的。與馬家軍苦戰(zhàn)了一整天,紅軍靠有利的地形、簡陋的武器和滾石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沖鋒,可自己的傷亡也在不斷增加。
山下的馬家軍,距他們還不到300米,山坡上燃起一堆堆篝火,形成了一個半弧形的火鏈,烤肉的香味不時隨風(fēng)飄來。
“山上的紅軍弟兄們,你們被包圍了,兔子都別想溜出去,下來投降吧!”
“投降,查查你紅軍祖宗的家譜,看看有沒有投降兩個字!”
“小子,別嘴硬。幾天沒吃飯了?下來可就有肉吃哇!”
“吃肉?有種你上來,看你明天還能不能張嘴吃肉!”
聽著雙方的對罵,吳先恩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多可愛的戰(zhàn)士啊!部隊已陷入絕境,可士氣還這樣高漲。”作為這支部隊職務(wù)最高的領(lǐng)導(dǎo),對眼前的困難和處境吳先恩心里比誰都清楚:“敵眾我寡、彈藥糧食得不到補充、傷員得不到救治,部隊還能支撐多久呢?明天怎么辦?”
不遠處,兩位傷員的對話時不時傳入?yún)窍榷鞯亩淅铮?/p>
“排長,你說咱這次能突圍出去嗎?”
“突?山下馬匪那么多,就憑咱這百十來號人,怎么突?再說就算部隊要突圍,我也不走了?!?/p>
“你怎么能這么想?”
“你看我的傷,大腿斷了,能走嗎?突圍的時候還得有人攙著,不是拖累大家嗎?我看這地方風(fēng)水不錯,就在這兒革命到底了!”
“死,我倒不怕,就是想媽媽,出來幾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別想了,想也沒用,還是多想想用什么辦法多殺幾個馬匪墊背吧?!?/p>
部隊是昨夜與王樹聲軍長失去聯(lián)系的。
1936年10月到1937年3月,西路軍根據(jù)中央的指示命令,一直在河西走廊徘徊。經(jīng)過古浪、高臺、倪家營子、梨園口等戰(zhàn)役后,西路軍受到重創(chuàng),紅九軍剩下不到1000人,編成一個團,團長方忠良、政委周開河。3月15日晚,西路軍副總指揮兼紅九軍軍長王樹聲帶騎兵連在前面打,吳先恩、方忠良、周開河帶部隊在后面跟著。部隊行動開始后,走了一整夜。天亮后,吳先恩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不多了,而且回到了原地,原來是向?qū)粤寺?,發(fā)報機的手搖發(fā)電機也丟在路上,無法再和王軍長聯(lián)系,正當(dāng)他們商量下一步該怎么辦的時候,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
“首長!”是警衛(wèi)員崔玉祥的聲音,“周政委請您和方團長過去一下?!?/p>
在下午反擊馬家軍第二次沖鋒時,周開河腹部中彈,傷勢很重。在一個避風(fēng)的山坳里,臉色慘白的周開河半倚著巖石不??人?。
“部長,我們不能在這里等死??!天已經(jīng)黑了,我們得想個辦法突出去。”
“突?突個球!”性格剛烈的方忠良首先開口,“三面都是敵人,一面是連山羊都走不了的峭壁,我看只能拼了,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
“別急,老方。我看問題沒那么嚴(yán)重。我剛才叫參謀去看了看,峭壁也就十幾米深,下面是黑河,把綁腿集中起來擰成繩,你們不就可以帶一部分人突出去了嗎?”
一部分人,吳先恩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一部分,為什么是一部分?要走大家一起走!”
一番爭執(zhí)不下之后,周開河用不容置疑的語氣作了結(jié)語:“我們犧牲是為革命,你們突圍也是為革命。別忘了王軍長是怎么交代的,多一個人出去,革命就多一份力量。吳部長,快下決心吧!”
思想工作是無比艱難的,最終,能走的47個同志一個個抓著綁腿溜了下去,只剩下方忠良和吳先恩。吳先恩最后一次與周開河政委握了握手,抬起沉重的胳膊,向周政委、向送行的傷員端端正正地行了個軍禮。
半個世紀(jì)過去了,病榻間,吳先恩提筆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向黨告別
親愛的黨,我是您從苦海中拯救出來的,并把我引進了革命隊伍的。六十多年來,在毛主席、在黨的領(lǐng)導(dǎo)教育下,鍛煉成為一個革命戰(zhàn)士。但我對革命工作沒有作出成績,辜負了黨的教育……我在北京軍區(qū)黨委領(lǐng)導(dǎo)下,做了多年后勤工作,但也沒做出成績,對不起黨委,對不起同志們……在我將要離開黨的時候,是多么想念黨,想念我的戰(zhàn)友啊!
吳先恩
一九八七年三月于301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