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東村的豪華酒店里，未施粉黛的蒂爾達·斯文頓輕嘬了一口茶，吸了吸鼻子，然后說：“我居住在另外一個星球上，在那里我們做完全不同的事?！币晃煌獗矸欠驳呐輪T能說出這種話，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她渾身散發(fā)著超凡脫俗的氣息，就好像是剛從遙遠星系降臨地球的生物——還沒搞清楚怎樣和人類交流。蒂爾達的中性美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冰清玉潔的皮膚，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一樣；可塑性極強的五官和一頭柔美金發(fā)，讓她成為眾多導演、藝術家和設計師的繆斯女神；她變幻莫測的表情就像陰晴不定的蘇格蘭高地，冷峻、濕潤、豐富、深邃，上一秒還是雄性的堅毅俊朗，下一秒又流露出雌性的溫柔親善。

毫無疑問，她口中的那個星球并不存在——她說的只是自己居住的地方而已。“我居住在蘇格蘭的某個地方，在那里，相比電影世界里的種種八卦花邊，人們更喜歡談論和蚜蟲有關的問題。”她微笑著說道。

2008年，蒂爾達因出演電影《邁克爾·克萊頓》（Michael Clayton）而一舉奪得了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獎項，但她始終堅持，在主流電影世界里，她只是一位“天外來客”?！俺巳ジ鞯貐⒓悠婀值摹_突’（指電影節(jié)和發(fā)布會，編者注）之外，我基本上都呆在蘇格蘭。我沒有別的房子?！彼f著突然興奮起來，“去好萊塢的時候，我就像游客那樣好奇。當然了，我很享受這種心情?！?/p>

蒂爾達來紐約的次數(shù)不多，上次來還是為電影《凱文怎么了》（We Need to Talk About Kevin）造勢。這部電影由英國女導演琳恩·拉姆塞（Lynne Ramsay）執(zhí)導，改編自美國作家蘭諾·絲薇佛（Lionel Shriver）的小說。這是一部抑郁陰沉的嚴肅電影，以倒敘的方式呈現(xiàn)了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中母子、夫妻的情感糾葛。當母親伊娃得知16歲的兒子竟然是一起校園槍擊案的主謀時，她開始回憶自己十多年來與兒子以及丈夫的不愉快經(jīng)歷，她要找出這場悲劇的根結。電影從一個母親的視角反思了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問題。該片臺詞很少，導演希望更多地借由畫面來烘托主人公的性格。

導演拉姆塞說，當初蒂爾達并不是第一人選，“但她始終保持著異于常人的激情，并且把這股能量注入角色，從始至終。她成功扮演了伊娃。這很不容易，要知道蒂爾達本人是那么熱情開朗，而伊娃又是那樣悲觀消極?！?/p>

“其實在我看來，寡言是很優(yōu)雅的。”蒂爾達這樣評論自己為何常常在銀幕上判若兩人，“我個人對‘沉默’非常感興趣。寡言或者不善言辭都不是沉默。作為一名演員，我喜歡觀察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障礙。”她繼續(xù)說道：“我之所以熱愛那些優(yōu)秀的導演，并非他們能夠熟練地將臺詞展現(xiàn)給觀眾——就好像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沒有障礙——對我來說，這不是現(xiàn)實。我的意思是說，這種做法太天真了?！币虼耍贍栠_更喜歡稱這部電影為“沒人談論凱文”（nobody does much talking about Kevin）。該片的另一位制片人羅伯特·薩萊諾（Robert Salerno）指出，蒂爾達只言片語就能闡明角色的超凡演技，正是影片的精華所在?！八难菁迹嗟匮稣逃谒难凵窈兔娌勘砬?，對于女演員來說，這可比背臺詞要復雜得多，”薩萊諾說，“蒂爾達無需太多言語，便能讓觀眾們感同身受?！?/p>

在2009年的意大利電影《我是愛》（I Am Love）中，蒂爾達同樣以沉默寡言的形象示人。她在片中飾演一位米蘭富豪的妻子艾瑪，從俄羅斯遠嫁意大利，在極盡奢華的豪宅中，艾瑪卻倍感孤獨，因為她與意大利的高層社會格格不入。當她與廚師安東尼奧在異鄉(xiāng)出軌，肉體的刺激喚醒了她，她的生活格局才得以改變，最后她決定逃離沒有愛的家。可以說艾瑪是為蒂爾達量身打造的角色，臺詞只有寥寥幾句，但內(nèi)心暗流涌動。蒂爾達的表演方式簡潔內(nèi)斂，舉手投足間向觀眾無聲地傾訴。年過50的蒂爾達說，每當角色的生活軌跡遭遇突變，且危機四伏時，她便會十分入戲。“我一直都在琢磨那些自稱是‘說書人’的演員。”她說，“我不是道具，我喜歡解讀那些一瞬間的情感，尤其當戲中的‘我’不得不做出改變的時候?！?/p>

盡管她獲得了藝術界里所有演員都夢寐以求的尊重，盡管她獲得了她不怎么感冒的“工業(yè)化電影”界的最高嘉獎，但蒂爾達還是澄清，對于自己的生活格局，她從來就沒有刻意規(guī)劃過，就算有，也只是“一丁點兒而已”。蒂爾達扮演的角色，大多都要背離自己本身的生活軌跡，而她之所以能將這些角色扮演得羽翼豐滿，她本身的經(jīng)歷或許就是原因所在?！拔乙恢倍荚谇斑M，”她說，“事實上，我從來都沒想過要當演員?，F(xiàn)在我也不是，真的。要是我停止創(chuàng)作了，我就會去演一演。”

蒂爾達1960年11月5日生于英國倫敦，原名凱瑟琳·瑪?shù)贍栠_·斯文頓（Katherine Mathilda Swinton）?！八刮念D”是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貴族姓氏，蒂爾達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在蘇格蘭享有盛譽。她與后來成為王妃的戴安娜還是中學同學。1983年，蒂爾達從劍橋大學默里·愛德華茲學院取得了社會與政治學學位和英文語言文學學位，之后以作家身份進入特拉沃斯劇院和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其實我不知怎么回事就進了劇院，”她說，“但在那里我有種和真正對戲劇感興趣的朋友們一起做實驗的感覺。我完全沉迷于其中?！?/p>

可是沒多久，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告訴她劇院生涯“不適合她”，她想了想，就離開了劇院。蒂爾達在倫敦度過了一段無所事事的日子，后來她遇到天才導演德里克·賈曼（Derek Jarman），兩人一拍即合，直到1994年賈曼因病去世。曾有人問蒂爾達：“如果沒有遇見德里克·賈曼，你會怎樣？”，她的回答是：“沒有他，我永遠也學不會表演。”可以說是賈曼塑造了蒂爾達獨特的電影風格，盡管后來讓蒂爾達進入國際視野的是莎莉·波特（Sally Potter）于1992年執(zhí)導的電影《奧蘭多》（Orlando）。該片根據(jù)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同名小說改編，蒂爾達在片中扮演了一個會隨溫度變換性別的浮夸角色。“從賈曼到波特，我頗費了些工夫去適應，”她回憶道，“而現(xiàn)在我意識到了。這真是難得的經(jīng)歷。當時的我，一來無法成為正常的演員，二來也沒法參與到電影產(chǎn)業(yè)中去。于是我學會了合作，并讓我更加關注幕后工作。很多優(yōu)秀的導演都希望自己的班子里全是制片人——除了演員。賈曼去世了，《奧蘭多》也拍完了，我就再也沒有你們口中所說的‘電影生涯’了?！?/p>

事實上，蒂爾達進入“工業(yè)化電影界”也很偶然——蒂爾達在2001年的獨立電影《欲劫迷離》（The Deep End）中的表演頗受好評，她在片中出演一位男同性戀的母親，她被懷疑犯有謀殺罪。在此之后，來自好萊塢的合作邀請紛至沓來。同時蒂爾達發(fā)現(xiàn)了獨立電影和主流電影之間存在自然的聯(lián)系。

“在這幾十年里，我大約只做了五六部真正的獨立電影，都是和實驗電影導演合作的，”她說，“我合作過的導演，往往很注重形式，并且會用我熟悉的方式去拍攝。好比我在拍攝《地獄神探》（Constantine）時，片場里，我滿眼都是技術人員。這讓我回到多年前我與賈曼合作時的場景——我們對著一塊熒幕不停地開槍?！?/p>

蒂爾達可能還認為自己是表演界的一個新手，盡管她已經(jīng)獲得了奧斯卡以及所有重量級獎項的肯定，她依然不停地重申自己的想法——她認為人們的所有行為都可以歸結為表演。而真正吸引她的，正是人們表演時，隱藏在面具下的那股神秘感?！跋胂笠幌?，對于陌生人來說，我們都是神秘人物。”她繼續(xù)說道，“人們會犯下暴行，而其他人則會說，‘我們沒有看到’。對于我來說，人們臉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要更虛偽，因為真實的生活已經(jīng)被美化和掩蓋了。每個人臉上都有層面紗，我要扒下一個人的面紗，再扒下其他幾個人的面紗，最后會連自己的面紗也扯掉，于是你就發(fā)現(xiàn)，表現(xiàn)給他人的自己，和你在鏡子中所看到的自己之間總是有差異的?！?/p>

在蒂爾達眼里，演員的工作就是不斷探索偽裝和揭露偽裝。作為觀眾，我們也可以凝視這面藝術之鏡，或許這能幫助我們看清自己。

邁克爾·德里克·埃爾沃西·賈曼

Michael Derek Elworthy Jarman

（1942.2.31-1944.2.19）英國先鋒導演，還集畫家、詩人、舞臺設計師等多重身份于一身。賈曼的藝術生涯從繪畫開始，因此他隨后的電影風格表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故事、情節(jié)、特定形式的厭棄，他的電影始終保持著鮮明的實驗傾向。作為英國最知名的同性戀者之一，賈曼的一生都在為同性戀者的權利而奔走，他也是少有的贏得世界性尊敬的電影導演。蒂爾達25歲時結識了賈曼，此后展開了近20年的合作。在賈曼的電影中，蒂爾達猶如美艷凌厲的罌粟花般怒放。多年以后，蒂爾達仍會動情地感慨：“能遇見賈曼，是我生命中的奇跡。”

蒂爾達與年長她20歲的藝術家約翰·拜恩（John Byrne）生活在一起，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兒；蒂爾達與小她近20歲的畫家桑德羅·考普（Sandro Kopp）目前已交往近10年，蒂爾達在全世界旅游、拍片和出席頒獎禮時，桑德羅都會陪伴左右。“我們都很坦率，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會遮遮掩掩。通常情況下，戀人有了孩子后，就不會再有之前那種濃烈的愛情了。于是有了新戀人，這是很正常的。”蒂爾達平靜地說道，“只不過約翰和桑德羅相處挺好的，回蘇格蘭的話，約翰會去接我們，我們還會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痹谶@個“前衛(wèi)的家庭組合”中，約翰就像包容的祖父，桑德羅是為這個家庭注入活力的年輕力量，蒂爾達則是這個家庭的中心，一對可人的女兒在他們的照料下出落得活潑大方。曾有記者向約翰打聽：“你們住一起時，臥室如何安排？”約翰只是搖了搖手指，溫和地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問這個問題?！钡贍栠_2008年攜桑德羅出席奧斯卡頒獎禮后，引發(fā)眾人對她感情生活的評論，至今仍未平息，不過她的態(tài)度很堅決：“這不關別人的事，是我們的私事，與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沒關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