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一只吸血鬼會造訪你和你愛的人。”這樣的臺詞現(xiàn)在隨處可見,吸血鬼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有線電視、電影院還有書店,它像一種傳染病,正在全世界肆散。這一切要從200多年前那個被稱為“無夏之年”的1816年說起(受1815年印尼坦博拉火山爆發(fā)的影響,北半球天氣嚴重反常,夏天出現(xiàn)罕見低溫,全球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受到巨大影響,許多地區(qū)出現(xiàn)饑荒)。
在那個黯淡的年歲,一群作家在日內(nèi)瓦湖畔的瓦德迪奧塔蒂山莊聚會,他們游樂之余舉行了一場小小的比賽:看誰能寫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當今世界上最著名的兩個怪物由此誕生。
其中之一便是在瑪麗·戈德溫(她就是后來的瑪麗·雪萊)筆下誕生的“弗蘭肯斯坦的怪物”,一頭在實驗室里被制造出來的駭人怪物。另一個怪物倒不完全是無中生有,它由若干個恐怖故事聚合而來。約翰·威廉姆·波利多里將民間傳說、人性中的怨恨和對性的渴望雜糅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了“吸血鬼”(The Vampyre),現(xiàn)在流行的吸血鬼形象就是以此為原型和基礎。
波利多里的故事為后來的吸血鬼小說提供了兩條發(fā)展主線:吸血鬼既可能是一個具有浪漫情懷的英雄,也可能是一股永生不死的邪惡力量。這種看似矛盾的情感很可能是波利多里的個人寫照。魯斯凡爵士(Lord Ruthven)是波利多里筆下一個非常邪惡的人物,而魯斯凡的原型就是當時的文壇英杰拜倫(Lord Byron)。1816年,拜倫也在日內(nèi)瓦湖畔的別墅度假。波利多里既是拜倫的醫(yī)生也是拜倫的密友,他幾乎每天早晚都會去探訪拜倫。然而波利多里在心里也一定是嫉恨著拜倫的,因為拜倫機敏聰慧,相貌俊朗,是夜空里的明星。相比之下,波利多里智力平平,長相一般,而且出身低微。
當然,早在“吸血鬼”這個詞出現(xiàn)之前,類似的形象已經(jīng)存在于人類歷史上所有的文化、語言和時代之中。這種古老的生物似乎跟巴比倫和蘇美爾文明一樣悠久,甚至還要更遠古些。
吸血鬼的概念最初可能來源于人類從原始靈長類動物進化后被壓抑起來的回憶。在某種程度上必須承認,人類具有同類相殘的本性。當人類進化以部落和田地劃分社會邊界的時期,不再茹毛飲血,也不再四處遷徙,一些與失落人性相關(guān)的傳說就出現(xiàn)了:我們的祖先曾經(jīng)像森林中的野獸,他們睡在冰冷潮濕的土地上,靠殺戮嗜血為生。
跟天使一樣,怪物也是因為個人和集體的共同心理需要而被創(chuàng)造的。如同1816年那個黯淡夏日,當今的我們迫切需要吸血鬼給我們來的一個冰冷的擁抱。
關(guān)于吸血鬼文化,還有一條不容忽視的重要線索。與惡龍這類怪物不同,故事里的吸血鬼從來不曾試圖徹底毀滅人類,相反他們追求一種血脈的傳承。吸血鬼的特性讓他們成為了“夜行者”,而人類鄙俗、脆弱的肉體被轉(zhuǎn)化成了一種強大且永葆青春的形態(tài)。人類身上有一些根植于靈魂的原始欲望,但所有社會都極力壓制它們,吸血鬼卻能幫助人們解開這道由現(xiàn)實構(gòu)成的封印。如果永生是欲望和無限可能性聯(lián)姻后的產(chǎn)物,那么吸血鬼所代表的欲望使人們置身于一種心甘情愿的虛無當中,并且還讓許多人都樂此不疲地窮其一生苦苦追求。
換句話說,吸血鬼帶給人類永恒的生命,而其他的怪物則只想要人類滅亡。吸血鬼那能治愈一切的血液將人類從腐朽的凡胎救贖成為一種金子般的存在。
在我們這個發(fā)展異常迅速的社會里,各個影院每周都會推出最新的電影大片,電視偶像們也被打造成了“全民化”,也正因如此,對于永恒和真正持久的美好愿望愈發(fā)顯得別具一股吸引力。魅力十足的吸血鬼形象恰恰符合人們的期許,因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市場。從安妮·賴斯創(chuàng)作出早期式微吸血鬼到如今大行其道的吸血鬼文化,從對純潔愛情的捍衛(wèi)到對狂野夜行性劣跡的享受,我們見證了其緩慢的演化進程。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了永生的真諦:強大的適應性。
當下,吸血鬼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加速度在社會里找到了一席之地。過去幾十年,我們發(fā)現(xiàn)雖然吸血鬼不斷地出現(xiàn)在各種各樣的故事情節(jié)里,然而他們的形象都大同小異。如今,吸血鬼如人們所愿的那樣出現(xiàn)在了生活里的每一個領(lǐng)域,肥皂劇、性解放、偵探小說還有其他許多你能想到的地方。吸血鬼的傳說似乎發(fā)生了雜亂的變體,以適應我們生活的邊邊角角,從燕麥包裝盒到言情小說。網(wǎng)絡的普及更是加速了他們對文化的滲透。
然而,如果從波利多里那里開始追溯吸血鬼的文化史,那么最有名的吸血鬼形象則要數(shù)1897年由布萊姆·斯托克創(chuàng)造出來的那一個。《德古拉》所取得的成就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于當時處于高潮的科技革命。書中充分利用了電報機、打字機等新式機械,人們之間的交流模式也變得多種多樣(比如日記和航海日志),血液傳輸更是作為一種最前沿的科學技術(shù)被應用在小說當中。這讓吸血鬼這種遠古的神秘傳說融入了當時社會的時尚之風里。
如今人類正處在另一波科技革命所帶來的無限可能之中。然而盡管身邊的科技產(chǎn)品讓人們覺得有安全感,隨時可以與他人取得聯(lián)系,但是那倚仗科學所表現(xiàn)出的傲慢也愈來愈印證了威爾斯(Wells)所闡述的“因貪婪而變得糟糕的社會”。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想,人們就可以看到、聽到或者找到幾乎任何想要的東西。此時,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那“最遙遠的距離”只存在于人與人的內(nèi)心之中。這個時代彌漫著一股“不自知”的悲哀。
盡管人們對信息有著過分的掌控,但在命運和噩夢面前所有人依然都是極度脆弱的。和德古拉利用科學讓英國人相信怪物是存在的一樣,現(xiàn)在也有人用同樣的方法讓公眾相信存在著某種致命的危險病毒??茖W變成了現(xiàn)代人的“迷信”??茖W再度使人們感受到了恐懼和對生命的敬畏,科學也使人們對看不見的東西深信不疑。
通過對生命的的敬畏,人們重獲心靈上的謙恭。如今大行其道的吸血鬼熱潮也在提醒人們,人類對自己的身體、地球氣候和靈魂都沒有真正的審判權(quán)。當然,怪物的形象還將一如既往地出現(xiàn)在世俗的“娛樂生活”中,為觀眾營造神秘感,暗示另外一個更為強大的精神世界的存在。只要有惡魔,就必然會有天使。仔細觀察吸血鬼文化,你會發(fā)現(xiàn)愛神厄洛斯和死神桑納托斯的原型熔凝在了一起,經(jīng)歷風雨,萬年不朽,永世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