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神病醫(yī)療這行混久了,就比常人更加清楚,哪些是正常,哪些才是真正的問題。電腦程序糾結(jié),就會死機,這是司空見慣的事兒;那么人腦糾結(jié),就會產(chǎn)生精神疾病,是否也沒啥可大驚小怪的?
我們的理智愿意將事物明確地分類,但現(xiàn)實告訴我們,世界不可能是這種非左即右、非對即錯、非病態(tài)即健康的簡單劃分。你的身邊有沒有一些特立獨行的身影,天天跟他們相處煩死了,怎么看怎么別扭?你又是怎樣看待這些“不對路”的家伙?
正常是個偽命題
“瘋狂罕見于個人,但對團體、黨派、民族和時代來說則是常態(tài)。”—弗里德里?!つ岵?/p>
從數(shù)據(jù)上看,精神病患者犯罪的概率要比正常人小。得出這一奇怪的結(jié)論原因何在?有精神障礙的人通常不會攪和進我們這個社會的瘋狂中來。與此相比,他們極其個人的瘋狂根本無足輕重。相反地,正常狀態(tài)也可能意味著悲劇的命運。正常人要報復,煽動戰(zhàn)爭,嘗試搶劫、謀殺、詐騙,有時候干脆為了逃避罪責直接裝瘋。在《蒂凡尼的早餐》里,美人奧黛麗·赫本不是說了嘛:“如果誰都拿你當瘋子,是很有用的?!?/p>
“正常是輕微的弱智?!边@句20世紀初,某位精神病學家用來描述人類智力的話語,在時過境遷之后,有了一種別樣的諷刺意味。
這些人給自己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正??亍薄3燥垼:人?,正常上班,正常加班,正常戀愛,正常淘寶……嗯,總之一切都以“正?!睘樽罡咧笇藴?。
在學校里,這群人就是和諧低調(diào)的大多數(shù),工作后,“正??亍眰冞M入事業(yè)編制,上班打卡后默默地戴上套袖,讓自己在辦公室別太顯眼。他們也會跟風開通微信,或者在微博上跟帖罵街,有點兒批判性,但不會太過分。
我們不想鄙視這些瘋狂的正常人,他們終究是我們這個社會的黏合劑。他們是每條馬路保持秩序井然的條件,也是所有統(tǒng)計學家的朋友。
不過這些和諧的正??赜袀€問題—他們不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對那群厭惡穿得花哨、大聲叫喊、不守規(guī)矩的貨色,他們從不屑于跟這些人說話。心理治療師保爾·瓦茨拉維克就講過一個著名的“錘子的故事”:有個人想把一幅畫掛到墻上,但是家里沒有錘子,于是就想去鄰居那兒借一把用用。但鄰居是個怪人,總是寡言少語。于是這個家伙想,這個鄰居說不定還驕傲自負、自私自利,甚至老奸巨猾,就算有錘子,也不肯拿出來!真是太不要臉了。于是他就按響這個不熟的鄰居的門鈴,急赤白臉地沖著那個驚呆的人吼道:好好留著您的錘子吧!
適度“犯二”
人們只有在“犯二”時,做的才是真正的自己。其他時候,他們不過是cos正常人罷了……作為一種高雅的方式,“犯二”這項運動已經(jīng)拯救了N多個人,讓他們從過于程式化的固有軌跡中暫時喘口氣兒。
“犯二”其實是挺讓人happy的一件事兒。萊茵地區(qū)狂歡節(jié)慶祝的就是“犯二”。在這里,你可以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來觀察生活,穿上早就壓箱底,不合身也早變成老古董的“普通”舊衣服。戴上奶奶的草帽,穿上姥姥的睡裙,只需要在臉上亂涂亂畫一下,然后就可以混到嘈雜的人群中了。有人斷言,萊茵地區(qū)的人只有在狂歡節(jié)時,才是他們自己。其他時候,他們不過是打扮成正常人罷了。
威尼斯狂歡節(jié)也跟這情況差不多。在這個充滿藝術創(chuàng)造力的節(jié)日,整個威尼斯就是一個舞臺。我曾經(jīng)看到過N多個穿著迥異的“教皇們”在無數(shù)隨員的簇擁下突然碰到了一起,即興上演了扣人心弦的喜劇。充滿異域風情的面具長時間出現(xiàn)在城市的廣場上,沒有嚴肅,沒有死板,一切都輕松愉快。
戲劇毫無目的,卻非常有意義。它激發(fā)了想象和創(chuàng)造力,它表現(xiàn)生活,又充實了生活無法重復的瞬間,并且以這種方式把觀察者引入一次精神探險。這樣,包括戲劇在內(nèi)的每一部充滿想象力的劇作,都從壓抑的生活中拓寬了人們的視野。有一些極富想象力的人,他們假裝“犯二”,借此胡鬧一下。
當世界打開,我們迷茫了
過去人們幾個世紀以來對“Norm”這個詞的理解是流傳下來的規(guī)則。人們相信在此基礎上,社會可以在有保障的軌道上繼續(xù)發(fā)展。古希臘悲劇,就源于“流傳下來的規(guī)范”和“獨斷專行的統(tǒng)治者”這兩個看似無解的糾結(jié)。
今天則完全不同。地理大發(fā)現(xiàn)、世界的殖民地化和非殖民化讓整個地球變成了一個村。今天,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某個特定的地點,我們突然不再清楚自己到底該做什么。我們可以在任意某個時刻想起古往今來世界各地的人—還有他們各種各樣的準則。我們一夜間從所有的“規(guī)矩”中宣告自由解放—因為在地球的某個別的犄角旮旯,那兒的人不遵守我們的“規(guī)矩”,但是也活得很樂呵。
這種解放的代價是:我們突然間迷茫了……當所有的“規(guī)矩”都是同樣有效,也就等于所有規(guī)矩都無關緊要。當解放并不意味著真正的自由—如果沒有什么是不容置疑的,那么壓力也就隨之產(chǎn)生了。
于是青春期的娃娃們開始緊張:他們想自己決定一切,所有的一切,而且要用一種前無古人的方式。但是依據(jù)什么樣的標準呢?如果說,世界上幾乎所有東西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內(nèi)都曾經(jīng)是或者現(xiàn)在是標準的、正常的,那么標準到底是什么?
豐富多彩的天堂
人們渴望非凡的,而得到的卻總是平常的。
我們當下的現(xiàn)實社會離這個豐富多彩的“天堂”越來越遠了。中規(guī)中矩的正常人束縛了我們,把我們的生活變得整齊劃一。世界各地的手機都長成了一樣的臉,領帶和西裝款式大同小異,各國的制服也開始越來越像,要體驗“異國風味”,只有去旅游景點或者博物館,才能在展廳中依稀拼湊出曾經(jīng)的回憶。
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特立獨行的形象是廣受歡迎的。如果讀過《中世紀的衰落》一書,品味過當時形形色色的社會生活,或是被維克多·雨果剖析人性的巨著《巴黎圣母院》和居塞比·威爾第的名劇《弄臣》所打動,會遺憾自己無法親臨那個時代、經(jīng)歷那些人異常強烈的情感。
我們并不是要有意忽略那個時代的黑暗可怖。但那時,人們起碼知道敲響鐘鼓是為了慶祝什么,知道應該為自己的生命歡呼。那時還沒有發(fā)明閑聊寒暄,沒有發(fā)明本來可有可無卻變得無法避免的“開胃小菜”,沒有滿是空洞辭藻的冗長祝辭。那時,人們沒有必要刻意尋找“怪異之人”。不過,現(xiàn)在也存在擁有奇特個性的人,他們?yōu)槲覀兊鵁o味的生活添加了作料,使它變得有滋有味,成了我們每天早起刷微博的動力。
也許不久的將來,那些存在感低的“正??亍睍饾u減少,豐富多彩的奇特個性則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