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埃米利奧·帕切科(1939— ),墨西哥詩人、小說家、散文家和翻譯家。生于墨西哥城。曾就讀于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主攻法律、哲學和文學。畢業(yè)后,先后在國內(nèi)外大學執(zhí)教。在半個多世紀的寫作生涯中,出版了《夜的元素》(1963)、《火的平靜》(1966)、《不要問我如何消磨時光》(1969)、《去而不回》(1973)、《島嶼漂流》(1976)、《從那時起》(1980)、《海上的勞作》(1983)、《我看土地》(1986)、《記憶的城市》(1991)、《月亮的寂靜》(1994)、《流沙:1992-1998的詩》(2000)、《總之》(2005)等詩集,以及《美杜莎的血和其他邊緣故事》(1959)、《遙遠的風》(1963—1969)、《你將死于何方》(1967)、《快樂的原則》、《荒漠上的戰(zhàn)斗》(1981)和《八月的黃昏》(1992)等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集。
阿德里娜把睫毛夾取下,開始涂睫毛膏。一股汗水弄臟了她的額頭。她用面巾紙擦了擦,重新涂化妝品。時值早晨十點鐘,什么東西都熱乎乎的。一位手風琴手在演奏華爾茲舞曲《在波浪上》。一輛汽車的轟隆聲打斷了他的演奏。汽車上回蕩著令人費解的叫嚷聲。阿德里娜在梳妝臺前站起身,打開衣柜,挑選一件帶花的衣服。撐裙已經(jīng)不時興了,但是據(jù)女服裁縫講,沒有更合適的衣服掩飾她那種身材了。
她粗略地照了一下鏡子,然后從花盆、棒球、擊球棒、接球手套和帽子中間穿過庭院,這些東西好像是奧斯卡為了攔擋她的路而故意放在那里的。她走進衛(wèi)生間,站在體重計上稱了稱。她懷疑地下來脫了鞋,重新站在帶數(shù)字的橡皮套上稱。她脫了衣服,又第三次稱,體重計上顯示的重量是八十公斤。她一定很惱火:現(xiàn)在還是一周前開始鍛煉和節(jié)食時的體重。
她再一次走進院子,院子就像一口裝著半透明玻璃的明晃晃的井。正如奧斯卡預言的那樣,如果阿德里娜的體重不減下來,總有一天這院子就會塌下去。她想象著自己在服裝店里跌倒時的情景。她父親的那些土耳其房客厭惡她,看見她被埋在那么多米長的府綢底下,阿茲亞德和納迪爾會怎樣大笑啊!
走進餐室,她好像第一次看到那些毫無生氣的家庭照片:她六歲時,獲韋拉克魯斯“最結實的寶寶比賽”第一名;九歲時,她在克拉韋赫羅劇院朗誦胡安·德·迪奧斯·佩莎的《母親或媽媽》一詩;剛出生的奧斯卡在他姐姐留下來的大搖籃里晃動;去年,奧斯卡成為海灣少年隊的投球手;他父母在舉行婚禮那天;他還穿著士官生制服的時候;吉列爾莫站在杜朗戈號船頭,戴著上尉的帽子和徽章;一次海軍演習時吉列爾莫和總統(tǒng)先生握手;在后排,奧騰西亞打著陽傘,為丈夫感到驕傲,卻因站在州長夫人和戈伊科切亞議員女士間感到那么拘謹;阿德里娜十五歲時和父親跳華爾茲舞《迷人》。是在什么日子,還是不去回想它吧。是誰叫她去邀請奧索里奧姐妹的呢?侍臣(阿德里娜所愛的士官阿爾貝托,在狂歡節(jié)上他是女王萊蒂西亞的侍衛(wèi))沒有去夜總會:他甘愿拿他的學業(yè)冒險、不惜招來吉列爾莫——他在英雄的海軍學校的無情而威嚴的老師——的仇視,也絕不和阿德里娜跳華爾茲舞出洋相。
“一切是多么凄涼。”她好像聽見有人說?!笆俏以谧匝宰哉Z。我還沒有吃早飯?!彼チ藦N房,用榨汁機榨了一杯香蕉加煉乳的飲料。她一邊津津有味地喝著,一邊翻閱《愛情的狂風》。她沒有看到她母親忘在爐旁的這期《小說周刊》?!皧W滕西亞是那么妒忌,她為什么仍然對我隱藏她的連環(huán)畫和雜志?好像我還是一個小女孩?!?/p>
“除我們的愿望,沒有別的法律?!薄稅矍榈目耧L》中的一個人物說??吹綀D畫上有一個男人裸著上身,阿德里娜感到很不安。不過,這絲毫也不能和她在父親的文件夾里看到奧地利畫家莉澤特的《小姐們寄宿宿舍里的墮落》和《誘惑》的時候相比。如果讓奧滕西亞看到——更糟的是讓吉列爾莫看到——會大吃一驚的。
她回到衛(wèi)生間,不是刷牙,而是用一種防腐溶液沖洗而后用毛巾摩擦門牙。當她去自己房間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胖丫頭?!?/p>
“有什么事,該死的無賴侏儒?!?/p>
“冷靜點,胖丫頭,是我們的父親的口信。你干嗎早晨起來就這么氣呼呼的,阿德里娜?一定是你的體重又增加了一百公斤吧?!?/p>
“這跟你有什么相干,白癡,傻瓜!你想說什么,快說,我還有急事呢?!?/p>
“急事?哦,當然,肯定是你想取代萊蒂西亞當女王去游行,對不對?”
“哼,呆子,那個黑丫頭,一個弱智,她不是女王,什么也不是,只不過是她父母購買了所有的選票,她自己甚至和組委會的清潔工睡過覺。這樣干的話,誰當不上女王!”
“說實話,胖丫頭,你嫉妒得要命。為了能夠像萊蒂西亞那樣游行,你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游行?哈哈,游行對我毫不重要。對我來說,你、萊蒂西亞和整個狂歡節(jié)算個屁?!?/p>
“多漂亮的言語。告訴我,你是從哪里學來的。我都不認識你了。但愿我們的父母能聽到你這么說?!?/p>
“見你的鬼去!”
“冷靜點,胖丫頭。你這是怎么啦?你喝了什么?你不讓我講話。喂,我們的父親說,我們要到這里的河口和海軍中將一起吃飯,干脆用一輛輕型載重汽車去接你吧,因為過一陣,游行車輛就不能通行了。”
“不,謝謝。請告訴他,我學習很忙。再說,那個白癡海軍中將也讓我討厭,他總是開那種愚蠢的玩笑,講那種低俗的俏皮話。我們可憐的父親,他肯定樂意聽?!?/p>
“你隨便吧,不過,現(xiàn)在沒有人監(jiān)督你,你可不要喝得太多了。”
“閉上你的豬嘴,別討人嫌了。”
“你不會這樣回答我們的媽媽吧?不會,對嗎?我會跟你算賬的,該死的胖丫頭。你可別忘了我,奶油球?!?/p>
阿德里娜氣憤地放下了電話。她很想哭。熱氣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她打開用沃爾特·迪斯尼的轉印圖裝飾的兒童柜,取出一支圓珠筆和一個帶條格的筆記本,走到餐桌前,寫起來:
最親愛的阿爾貝托:
我千百次地在這個筆記本上寫信,
但從沒有給你寄過,我總是對你講同樣的
事情。
我哥哥剛才打電話罵了我,我父母不愿意
我去河口。哦,吉列爾莫可能想去,但是
他得服從奧滕西亞安排。他由于嫉妒而
恨我,因為他知道我父親多么寵我,
多么關心我。
盡管他那么寵我,就像我渴望的那樣,
但是他想把我送到西班牙、加拿大和不知
別的什么地方去,遠遠地離開這里,沒有你,
我的心靈是忍受不了的。
寫到這里,她停下來,劃掉了“沒有你,我的心靈是忍受不了的?!?/p>
親愛的阿爾貝托,過一會兒我就出去。
雖然你在萊蒂西亞那輛狂歡節(jié)彩車上
通過時看不到我,但是我會看見你的。
我對你說實話:她不值得你愛。你是那么
那么,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穿著士官生
制服,
在整個歷史上沒有你這么帥的士官生。
此外,萊蒂西亞也并不像你認為的那么漂
亮。不錯,
我同意,也許她很迷人。我不否認:
她能夠當上狂歡節(jié)的女王不是沒有原因。
但是她的相貌,怎么對你說呢,卻很一般,
很平常。你不覺得嗎?
她是那么迷人,也非常自信。從我們
在幼兒園的時候起我就了解她。現(xiàn)在她是
奧索里奧姐妹的好朋友,以前她卻經(jīng)常
說她們的壞話?,F(xiàn)在她們湊在一起嘲弄我,
因為我比他們聰明,考試成績比她們好。
當然,這很自然,因為我不參加節(jié)日之類
的活動,
星期天我不去廣場中心散步,任何時候
我也不和小伙子們外出。親愛的,我只想
著你,
想著你終于把眼睛轉過來看我的那一瞬間。
可是你,阿爾貝托,難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可能你忘了,兩年前——那時你剛剛進海
軍學?!忠淮挝遗阄腋赣H去安
東·利薩多時
我們認識了。我在輕型載重汽車上等著我
父親。你在修理一輛吉普車,你走過來。
我不記得還有比那一天更美好的日子,
從那天起我們的生命就再也分不開了。
她劃掉了“再也分不開了”。
我們十分開心地談了很久。我想把我的
半導體收音機送給你作紀念。你沒有接受。
我們約好星期天見面,然后去廣場中心,
去尤卡坦喝冷飲。
我焦急地等了你一整天。那天晚上我淚水
洗面。不過,后來我明白了,你沒有赴約是
為了不讓任何人說你追求我的目的是因
為我
是海軍里像我父親這么重要的人物的女兒。
但是我要坦誠地告訴你,我始終都不理解,
除夕之夜在西班牙夜總會你為什么始終
和萊蒂西亞跳舞,而當我走過去、她介紹
我們時,
你卻說:見到你很高興。
阿爾貝托:時候不早了,我會去迎接你的。
在對你說再見前,還有幾句話要說。我向
你保證,
我一定減肥,到下一屆狂歡節(jié),我一定
當女王?。ㄋ腥硕颊f,我的面孔不難看。)
你要帶我去莫坎博游泳,又一次我在那里
遇見你和萊蒂西亞一起(幸好你們沒有看
見我:我穿著泳衣,跑進松林里躲了起
來)。
哦,我對你發(fā)誓,明年我的身材一定會比
她的身材美麗而苗條;凡是看見我們的人
都會為你挽著我的手臂而羨慕不已的。
再見,親愛的。不一會兒我就能見到你了。
今天跟以往一樣,我完全屬于你。
阿德里娜
她回到她的房間,看了看巴格斯·幫尼牌鬧鐘的鐘點后,把剛才寫信用的筆記本放在床上,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化妝,劃了個十字,飛快地跑下了鑲嵌磚樓梯。在打開門廳的門之前,她呼吸了一下氧化物和濕潤的氣息。她從土耳其客房的絲綢店前走過,阿茲亞德和納迪爾不在那里,他們的父母準備關門。走到街角時,她碰到她哥哥的兩個同隊的隊友。(他們沒有跟他一起去河口?)見她化著妝,他們問她是不是去參見化妝比賽,是不是參加過選舉丑國王的投票活動。
她用鄙視和氣憤的目光回敬了他們,然后在滾地雷、鴿子和貓頭鷹煙花的火藥味中揚長而去,腳上的高跟鞋發(fā)出咚咚的響聲。車輛停止通行了,人們在滿地是五彩紙卷、罐頭筒和啤酒瓶的街上行走。戴風帽的人、滑膛槍手、小丑、羅馬軍團士兵、芭蕾舞女演員、戴面具、紙帽子、薩帕塔寬沿帽或沒化妝的人的群體和家庭向主要街道前進。
阿德里娜加快了步伐。四個女孩回頭看了看她,把她落在了后面。她聽見她們齊聲大笑,她覺得她們像奧斯卡的朋友們那樣在嘲笑她。隨后她在門廊前擺滿木琴的桌子和攤位、韋拉克魯斯農(nóng)民群體、出售肥海蟹的小販和國家彩票發(fā)售人中間往前走。
她沒有碰見任何熟人,但是她注意到有幾個婦女用嘲諷的目光看著她。她想從衣袋里掏出一個小鏡子來照照,看看自己由于缺乏經(jīng)驗,是不是妝化得過分了。這是她第一次使用母親的化妝品??墒撬芏愕侥睦锶フ甄R子呢?
她非常吃力地走到選定的街角。熱氣、轟隆轟隆的噪聲和那么多陌生人毫無秩序地擠來擠去,使她感到心情不快,不知所措。在一片掌聲中,出現(xiàn)了一隊衣著華麗的騎手和一群身著唐裝的姑娘。在叫喊聲和音樂聲中,頭一批化妝人群開始游行:他們是身著孔雀服的同性戀者。在他們后面是化裝成海盜的黑白混血種人,披掛著彩色紙卷的阿茲特克武士,穿著比基尼泳衣、戴著豪華的羽飾的碼頭工人。
隨后游行的是洞穴人、三K黨成員、路易十五宮廷頭戴抹著滑石粉的白假發(fā)、臉上點綴著假痣的朝臣,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阿德里娜覺得被人推著走,還有人撫摸她),正在受酷刑的藍胡子和他的女人們被殺害的情景,馬克西米利亞諾皇帝和皇后卡洛塔在查普爾塔佩克,紅種人,身上沾滿瀝青、裝飾著人骨的吃人肉者(汗水浸濕了她的后背),羅米歐與朱麗葉在維羅納城的陽臺上,希特勒和他那些戴著單眼鏡佩戴標志的元帥,巨人而后大頭人,詹姆士·迪安(好萊塢明星)站在他的無因反抗者皮埃羅·阿利金和科隆比納前面,十二個在唱英語歌曲的貓王并跟他一樣晃動著。
狂歡節(jié)的彩車開始游行,有的用牽引車拖著,有的是臨時造的,放在卡車上:有莫克特蘇馬啤酒廠的彩車,有墨西哥小姐坐的彩車,有加利福尼亞小姐坐的彩車——她顯然像看到一種野蠻的游行一樣感到恐懼,有國家電影局UDE藍花彩車,有吉卜賽人駐營地的彩車——車上的小女孩因天熱、害怕摔下來和被迫一動不動站著而不停地哭泣,有根據(jù)《埃爾格拉作品集》制作的《火山之戀》彩車,有墨西哥之征服彩車,《一千零一夜》彩車,用紙板、鉑片和破布裝扮的噩夢的化身彩車。
一股龍舌酒的潮濕氣息和被人抱了一下的親熱舉動——快來,丑陋的壞丫頭,你的國王在這呢——嚇了她一跳。阿德里娜惱怒地回頭看。但是,她能看到誰呢?在開玩笑的或無比興奮的人群中她怎么能發(fā)現(xiàn)那個淘氣鬼呢?狂歡節(jié)的彩車繼續(xù)走來:寶島上的海盜,韋拉克魯斯農(nóng)民的血,窮人瓜達盧佩,青銅的種族,美麗的小天空,阿德里塔,巴倫蒂娜和潘喬·比利亞,美人魚國的潛水員,宇航員而后外星人。
在一個意想不到的陽臺上,奧索里奧姐妹笑得要死,同時在狂歡節(jié)的音樂聲和叫喊聲中沖著阿德里娜大叫:“胖丫頭,胖丫頭,快上來,你在下面跟那些平民百姓和奇蘭戈斯人攪在一起干什么,你不記得了?韋拉克魯斯的正派人是不和外地人混在一起的,在狂歡節(jié)上更不會?!比澜绲娜怂坪醵及l(fā)現(xiàn)了她,紛紛看她,唾棄她。阿德里娜咽了一口唾沫,閉緊了嘴:她寧肯死去也不跟奧索里奧姐妹講話,不去陽臺上和她們在一起。女王和公主們的彩車終于啟動了:萊蒂西亞女王坐在寶座上,士官生們的寶劍交叉架在她的上方。阿爾貝托站在她的旁邊,離她很近。萊蒂西亞滿面紅光,臉上堆滿笑容,虛假的假發(fā)上戴著白鐵皮做的王冠。她微微笑著,向四面八方揮手致意,送去飛吻。
“一個人化好了妝,怎么會改變呢?”阿德里娜對自己說。權杖上的假珠寶、王冠、王后衣服反射著陽光,贊頌的掌聲和叫喊聲震耳欲聾。萊蒂西亞女王幸福地接受著將持續(xù)好幾個小時的榮譽,她坐的寶座天亮后會被丟到垃圾堆上去。但是萊蒂西亞是女王,她坐在距離阿德里娜五米高的地方。阿德里娜陰沉著臉,不鼓掌也不揮手,只是用忌恨的目光注視著她。
“但愿她摔下來,但愿她在所有的人面前出丑,但愿她那緊繃繃的衣服爆裂開,讓人們看到她那海綿般豐滿的乳房?!卑⒌吕锬揉洁熘?,不再擔心被別人聽見。
“明年瞧,我們明年瞧:位置會改變的。萊蒂西亞將在這下邊嫉妒死,而我……”一個紙袋兒誰也不知道從哪里扔過來,打斷了她那種郁悶的自言自語。恰恰在女王從她面前通過的一瞬間,紙袋兒落在她的頭上,紅色的燃料澆了她一頭。萊蒂西亞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她,不由得笑起來。阿爾貝托也改變了他那種雕塑般的面孔,低聲笑了笑。
那只是一瞬間,女王的彩車過去了,阿德里娜用衣袖擦了擦臉。她抬頭望了望奧索里奧姐妹的陽臺,她們對發(fā)生的事件感到痛心,邀請她上去。這時,雪片般的彩紙屑撒在她身上,沾在她那潮濕的皮膚上。她在人群中開路,想跑,想逃得遠遠的,變得無影無蹤。
但是,游行已經(jīng)結束。街上到處是奇蘭戈人、同性戀者、吸大麻成癮者、懷有敵意的戴面具和風帽的人,他們不停地朝阿德里娜氣喘吁吁半張著的嘴上扔彩紙屑,胡跳亂舞地擋她的路,還伸手按她的乳房,在她的臉上吹蛇哨,用阿皮薩科城制造的小魔棍兒戳她。
阿爾貝托越走越遠了。他沒有下車保護她,為她報仇,用他的劍為她開路。而吉列爾莫在河口已喝了八杯啤酒,神智不清了,他事先對海軍中將那些黃色老笑話表示了慶祝。阿茲亞德和納迪爾戴著吸血鬼德拉庫拉面具和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面具出現(xiàn)了,在她逃走的時候他們追她,給她唱歌,低聲下氣、焦慮不安地為她唱一曲悠長的即興副歌:“阿德里娜,/有人澆你一頭紅染料/因為你不吃減肥藥。/因為你吃減肥藥?!?/p>
她打了他們一個耳光,還踢了他們。一些小男孩想揍她,一個“魔王”和一位“堂娜伊內(nèi)斯”拉開了他們。阿茲亞德和納迪爾哼著副歌走了,阿德里娜這才得以逃走。終于逃到她的家,開門爬上樓梯,發(fā)現(xiàn)她的房間亂七八糟:奧斯卡和他那些九日賽棒球隊的朋友們來過她家,奧斯卡沒有留在河口,他和他那一幫人回來了。奧斯開也參加了狂歡節(jié)游行。
她發(fā)現(xiàn)她的筆記本被丟在地板上,被奧斯卡的手指和其他人的手打開和褻瀆了。在寫著她的最后一封信的那幾頁上有手指印,有墨水流的痕跡和大灘大灘的紅染料。街上那些人憑著他們的面具和化妝賦予的不受懲罰的權利曾怎樣嘲弄她,當他們把紅染料紙袋兒扔到她的臉上,把一把一把的彩紙屑扔到她的嘴上,把臭雞蛋扔到她的頭上時,他們又是怎樣地大笑。
“該死的,搞同性戀的,矮烏龜,狗娘養(yǎng)的,但愿你被人揍一頓,但愿你被打得死去活來,像狗一樣尖叫著跑回家,但愿你、娼妓萊蒂西亞、奧索里奧姐妹、愚蠢的臭士官生、可惡的狂歡節(jié)和全世界的人都死掉?!?/p>
她一面痛苦而狂怒地罵著,叫喊著,做著怪相,一面撕扯她那個寫信用的筆記本,把紙片踢飛,把化妝品小瓶、睫毛膏瓶和桑伯恩牌花露水瓶向墻上扔去。
她停下來,用鑲嵌著沃爾特·迪斯尼人物的鏡子照了照她的金發(fā)、碧眼和布滿紅染料、油脂、彩色紙屑、汗水、化妝品和淚水的發(fā)紫的面孔,然后撲到床上哭起來,一面捶打自己,一面自言自語地說:“明年瞧,我們明年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