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世襲王朝”的悲哀

信不信，現(xiàn)在以香為生的林君如，童年說起“調香”兩個字來，無一例外會皺眉頭、嘆氣，做出種種不耐煩的表情。

幼時的她，最大的苦惱竟是有個了不起的老爸。作為調香業(yè)內炙手可熱的元老林翔云——他是中國調香界的泰斗，從小就對孩子灌輸這樣一個理念：“調香，將是你們未來的職業(yè)，一定要從現(xiàn)在就開始熟悉和喜歡?！?/p>

林翔云用心良苦，他也許是效仿法國的調香師培訓機制：在法國，這個行業(yè)多數(shù)是祖?zhèn)?，父傳子、子傳孫，數(shù)百年建立一個調香的“世襲王朝”，刻著“外人勿入’四個大字。

而黃毛丫頭哪里懂得那么高深的“職業(yè)規(guī)劃”呢？原本應該和小伙伴一起去跳皮筋捉迷藏的好光陰，竟被狠心老爸關進實驗室，逼著她學習評香和配香。

和林君如一起被留下的還有兩個弟弟。對于偷懶這件事，弟弟們無疑更為腹黑，他們總有本事找借口逃脫實驗室。而輪到林君如，父親就要嚴格得多，她只能乖乖呆在實驗室里，老老實實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

許久之后，父親才告訴林君如，他從那時就看好這個女兒能繼承衣缽。因為要成為一名真正的調香師，必須是博愛的。在他眼中，香料都是原始本真的，并無所謂的丑與臭，所做的一切繁瑣辛勞，都只為了釀造美好。林君如耐心、細致，在弟弟們淘氣故意弄灑“臭香料”時，她能一個人埋頭收拾殘局的寬容大度，讓父親看到了一個未來的優(yōu)秀調香師。

父親對林君如的贊賞，令她又感動又愧疚。她從未告訴他，在不算短的成長歲月里，她其實無數(shù)次抱怨過，腹誹過，既羨慕過圍墻外伙伴們的歡聲笑語，也責怪過父親對弟弟們的放縱和偏心。

那次，弟弟故意打翻的“臭香料”是吲哚類，在茉莉類的香精中起著挑鮮的作用，配方里只需加入少少便可使花香生動馥郁。但吲哚本身，卻是有著如動物糞便般重口味的臭氣。弟弟們嫌棄吲哚臭，可父親卻這樣告訴林君如：用博愛的心來看待，它也很美。

是的，父親是帶林君如入門的“恩師”，但她卻固執(zhí)地認為，真正教會自己博愛的是那些天天相伴的陌生香料。

它們如同親切的伙伴，教林君如一點點沉淀下來，變得更加寬容、平和、優(yōu)雅。它們讓林君如明白，即使自己的人生走向一開始就被父親決定，也沒什么不好，因為即便要她自己選擇人生的意義，她亦會給出同樣的答案。

那些不為人知的努力與誤解

因為人生道路的目標明確，初中畢業(yè)后，林君如就依從父親的意思，放棄上高中，直接進入一所全國重點中專，專門學習化工分析，后來又去武漢工程學院進修化學工程與工藝。在學習的同時，她課余時間一直都在父親的公司里勤力實踐，常常早餐后踏入實驗室，出來時仰頭望見浩瀚星空，才恍然記起：今天又忘記吃飯了，哇，肚子餓得呱呱叫！

專注的學習與不懈的實踐，令林君如在調香這條路上，小小年紀已經頗有大師之風。畢業(yè)后，她順理成章進入父親的公司，正式成為一名調香師。而初識的朋友，得知她的身份時，馬上一臉神往。

于是，林君如每次都要耐心解釋：“調制香水只是調香師工作范圍的一部分，其實生活中許多方面都離不開香精，比如我們日常喝的飲料，吃的面包，用的洗衣液、化妝品……”

是的，林君如的工作，并非外人看來那么浪漫高端。

在國外，調香師們被稱為“鼻子”，就因為調香業(yè)需要極其敏銳的嗅覺。他們的鼻子，是職業(yè)武器，貴過黃金，甚至還有人專門為鼻子投注巨額保險。林君如曾感嘆過自己是“連病都生不起的人”，這不是矯情，是事實。因為一旦感冒，她了不起的鼻子就不能準確地辨識氣味而無法正常工作。為了讓自己體魄強健，曾經身體柔弱的林君如總是抽時間堅持長跑和游泳，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健康。

外人不知的是，要做一個好的調香師，是需要每日不懈的“饑餓聞香練習”。因為人在空腹時是嗅覺最靈敏的時候，所以早上林君如常常喝一點水后就開始聞香練習，靜下心慢慢嗅辨，所有原料的氣味都要嗅辨出來——最開始做這種練習，她餓得頭暈眼花，心浮氣躁，還因為低血糖暈倒過兩次。同事勸她算了，她卻執(zhí)拗地堅持下來，靜心凝神，再餓，也先完成鍛煉再去吃飯。

每次朋友提議吃火鍋，林君如都會一臉抱歉地先離開，自從她堅定不移地選擇了調香師這個職業(yè)，就不得不舍棄許多平常人的樂趣。火鍋這種辛辣食物，是她食單上的大忌，就連姜蔥蒜等調味小菜，她都是能免則免。而平時下班后，她也會避免聞嗅刺激味大的東西。她小時候本來很愛吃榴蓮，后來也為了保護鼻子敏感的嗅覺而忍痛放棄。

這種種努力與犧牲也就罷了，可還有人曾因此而怪罪她誤會她，這才是她最難過的地方。曾經有一次，林君如一個老同學從國外回來，約她吃火鍋，她抱歉地婉拒了。對方很不高興，認為林君如現(xiàn)在出息了看不起人，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愿理睬林君如。最后林君如還是用自己的真誠感動了對方，讓老同學明白了她的苦衷。

她何嘗不想像普通人那樣，恣意吃喝，大快朵頤呢？但為了自己心愛的職業(yè)，她不得不冷靜理智。

“氣味魔法”來之不易

林君如有時也會遇到一些古怪客戶，他們的訂單令她啼笑皆非：要制作惡作劇玩具，所以需要“臭蟲味”、“臭腳味”和“臭屁味”。

這令林君如哭笑不得。因為以前只做過“真香”的味道，從未碰過“真臭”，現(xiàn)在還要這么細分不同種類的臭，的確是不小的考驗啊。

林君如為了清楚把握“臭腳味”和“臭屁味”，特意賄賂弟弟，請弟弟穿著厚襪子、套上不透氣的鞋子去打了整整一下午的球，然后親自去聞嗅“新鮮出爐”的臭腳味到底是怎樣一種層次豐富的味道。弟弟經過—下午的捂汗，襪子果真吸收了“臭之精華”，縱是對香料見多識廣的林君如也差點被臭暈過去。

而“臭屁味”更是得來不易。弟弟不愿再被“利用”，林君如只好到地鐵、巴士、電影院等人多的地方去碰運氣。有次在電梯里，剛好有人放了個屁，所有人都掩鼻皺眉，面露不悅神色，用手拼命扇風。只有林君如一個人精神為之一振，深深聞嗅，仔細記住這種臭屁的味道。

同電梯有個小孩童言無忌地叫起來：“媽媽，肯定是那個阿姨放屁，你看她還聞了又聞吶！”瞬間，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林君如身上，讓她又羞又慚，還不能跟人家解釋自己并非始作俑者，白白“收獲”了一堆鄙夷和白眼。

但作為一個敬業(yè)的調香師，即使被人嘲笑，她也要認認真真地將客戶需要的“分門別類的臭”調制出來。

這就是她的職業(yè)，她甘之若飴。

用良心調香

這幾年，護膚界十分流行植物精油，林君如身邊也有不少朋友都在使用植物精油美容護膚。她們也向林君如咨詢過，這是否真的純天然、安全無害？林君如本著專業(yè)調香師的學識，認認真真支持她們，因為植物精油能潤澤肌膚、舒緩神經已有悠久歷史了，她覺得相當不錯。

如果不是那次和自己的香料供應商無意閑談，林君如還會天真而一廂情愿地相信自己愛美的朋友們使用的都是純正的好精油。香料供應商卻很坦率地告訴林君如，他說除非是給她這樣的專業(yè)人員和資深老客戶供貨，否則對方根本不可能得到純正的天然精油。因為這種精油價格太高，利潤太薄，供應商們都賺不到太多錢。而市面上流通的精油，多數(shù)是由劣質原料加工而成的。使用這些劣質精油，猶如吃地溝油炒出的菜、福爾馬林制作的火腿，不但起不到美容護膚的效果，還可能產生反作用，令使用者健康受損。

這話令林君如沉默了許久，難過猶如螞蟻，一點一點啃噬她的心。以前，她覺得自己整日關在實驗室調香而已，并不算與世隔絕，現(xiàn)在才知自己的單純與幼稚，對外面世界了解得太少太少。

一個人在不開燈的實驗室坐了許久，林君如忽然就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做出一款“林君如的精油”來。也許，她個人的力量太微薄，不能去抵制無孔不入的地溝油、洗衣粉饅頭、皮鞋老酸奶……但她至少可以在自己努力的專業(yè)范疇內，拼盡自己的力氣，維護那一點點調香師的良心。

為了這款“良心精油”，林君如現(xiàn)在放棄了手里許多訂單，一心一意地投入到精油的調配制作中去。每一批原料，她都親手挑選，細心核實，才肯認可。香料供應商笑她神經質，又說她這么做生意沒利潤少好處，林君如卻認真地回答他：“至少，我守住了自己的良心。”

我們相信，她的努力與執(zhí)著一定會獲得世人的認同與豐厚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