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佛典詞語是漢語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漢語詞匯的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佛經(jīng)在流傳過程中由于翻刻刊誤等原因，導致我們閱讀費解；詞語新的義項以及一些少被使用的詞語也會影響對漢語文獻的理解，所以對其進行?？焙徒忉屖鞘直匾?。本文試以《大正藏·史傳部》中的《續(xù)高僧傳》七個詞語為例，具體分析佛經(jīng)文獻中詞語?？焙陀栣屩械膯栴}。

關鍵詞：《續(xù)高僧傳》；?？?；釋詞

中途分類號：H13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佛教文獻中有相當多的詞語尚未被解釋，由于時代原因，刊誤是可以理解的，但同時這些刊誤對于我們理解古本文獻就形成了障礙；一些有價值的詞語由于使用習慣等原因未進入我們的視野，它們也影響著我們對古書的閱讀。本文試以《大正藏·史傳部》中的《續(xù)高僧傳》七個詞語為例來分析佛經(jīng)文獻中詞語?？焙陀栣尩木唧w情況。

1.盱衡：

《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六“釋道超”：“同寺僧道賁，年齒小大，亦微向學方，而性多怠惰，未能克己，橫相陵罵。超亦眄衡嘯嗷，未之數(shù)也。”（50∕472∕b）“眄”，《高麗藏》作“”，《中華大藏經(jīng)》作“”，《磧砂藏》、《永樂北藏》、《乾隆大藏經(jīng)》作“盱”。

案：為眄之俗寫，《玉篇·目部》：“眄，俗作?！薄段倪x》卷二四《贈秀才入軍五首》：“凌厲中原，顧盼生姿。”《胡氏考異》卷四：“袁本、茶陵本盼作，注同。案，字是也，為眄之別體。”另可參曾良《俗字及古籍文字通例研究》“盼、盻、眄”條。敦煌卷子中也有例，“眄”字有“”、“”、“”、“”等寫法。[1]易與盱相混，從而使“盱”、“眄”使用上產(chǎn)生訛誤，其過程為：盱→→→眄。

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第八十七“盱衡”條：“盱衡：上況于反，郭璞云：‘盱謂之舉眼也。’《蒼頡篇》：‘張目也?！稘h書》：‘盱衡厲色也?！豆沤裾帧窂哪坑诼曇病！保?4∕864∕b）亦可以后世異文為證，《大正藏》本元代曇噩《新修科分六學僧傳》卷第二十一“梁道超”：“同寺道賁，齒臘微長，雖隨眾同學，而性殊怠墮。他日謂超曰：‘我與卿優(yōu)劣何如？’超盱衡嘯傲而已?！保?7∕256∕c）又《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十五“釋義褒”：“時在慈恩，創(chuàng)開宏旨，有空雙遣，藥病齊亡，乃有負氣盱衡，傲然亂舉?！保?0∕547∕b）

2.烏迴：

《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十“釋慧曠”：“于遍學道場傳經(jīng)引化，曠既律行嚴精，義門綜博，道俗具瞻，綱維是奇，統(tǒng)掌八載，攝是烏迴，后又奉勅移居興國?！保?0∕503∕b）“烏”字，?？庇洠簩m本、宋本、元本、明本均作“焉”?！吨腥A大藏經(jīng)》、《高麗藏》作“烏”，《磧砂藏》、《永樂北藏》作“焉”。案：“焉”字為“烏”之訛誤，兩字俗寫接近，敦煌卷子“焉”字有“”、“”、“”等寫法，“烏”字俗寫作“”、“”、“”、“”等。[1]以“焉”作“烏”蓋俗寫混淆所致。

“烏迴”為僧正之意，一種僧官。《新集藏經(jīng)音義隨函錄》卷一五《十誦律》第廿卷：“：戶灰反，梵云烏回鳩羅，此云無二平等?！端_婆多律》云：‘烏迴名二，鳩羅名平等，其心無二平等如稱’，名烏迴鳩羅也。”（1120頁）《佛光大詞典》“烏回鳩羅”條“后引申為僧眾中決斷爭訟者之職位”，即“決斷爭訟”之僧正、僧官之義。又《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十二“釋慧隆”：“隆十一出家，師于宣武寺僧都沙門慧舒。舒道業(yè)遐暢，風標清舉；學堪物軌，德允人師；烏迴當職，秉持攸寄。隆恭撝恪慎，備盡師資?！保?0∕515∕b）隋代灌頂《大般涅盤經(jīng)疏》卷第十《四依品》：“分半國者烏迴準此僧正，犍和咤準此僧都，互相羯磨，秉捉門徒，皆無來者?！保?8∕094∕b）《涅盤經(jīng)疏私記》卷第五：“烏迴者，《十誦》文，西音，此云僧正，綱統(tǒng)之主也。犍利咤，西音，此云僧都，非謂一寺都維那，亦是統(tǒng)領主也?！保?7∕052∕a）

3.交彩：

《磧砂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十七“釋智顗”：“智者昔入陳朝，彼國明試，瓦官大集，眾論蜂起。榮公強口，先被折角；兩瓊繼軌，纔獲交彩；忍師贊嘆，嗟唱希有；弟子仰延之始，屈登無畏，釋難如流，親所聞見，眾咸瞻仰。”（50∕564∕a）“彩”，《中華大藏經(jīng)》、《永樂北藏》、《大正藏》作“綏”，《大正藏》校勘記：宮本、宋本作“彩”。

案：當以“交綏”為確，出自《左傳》，《左傳·文公下》：“乃皆出戰(zhàn)，交綏?！倍蓬A注：“《司馬法》曰：‘逐奔不遠，從綏不及。逐奔不遠則難誘，從綏不及則難陷。’然則，古名退軍為綏。秦、晉志未能堅戰(zhàn)，短兵未至爭而兩退，故曰交綏。”故用“交綏”表退卻之意?！洞笳亍繁尽斗鹱娼y(tǒng)紀》卷第六：“后三日王復書云：‘智者昔在陳朝，瓦官大集，榮公先被折角，兩瓊纔獲交綏?！弊⒃唬骸皟森傉?，彭城寶瓊、建初寶瓊，并梁朝人。綏者，馬頷下纓也，戰(zhàn)則兩馬相觸。今兩瓊與智者議論，才交綏便怯走也?！保?9∕180∕c）

《干祿字書·上聲》：“綵彩：上繒綵，下光彩?！彼?，綵、彩兩字通用，而綵、綏兩字字形相近容易將其混用，將綏寫作綵，又將綵寫作彩，即綏→綵→彩，從而將“交綏”誤作“交彩”。

4.穿鑿：

《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九“釋靈?！保骸白源藢I(yè)《華嚴》、《涅盤》、《地論》、《律部》，皆博尋舊解，穿鑿新異，唯大集般若觀經(jīng)遺教等疏，拔思胸襟，非師講授?！保?0∕492∕c）“穿鑿”非“穿鑿附會”義。

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第十五“穿鑿”條：“上音川，《說文》云：‘穿，通也，從牙在穴中?！瘯庾忠?。下藏鶴反，《考聲》云：‘木作具也?！墩f文》云：‘以穿木也。’從金、從丵、下從臼、從殳，金，經(jīng)文作鑿，訛也，丵音鋤學反，臼音舊，殳音殊，古文作?！笨芍?，“穿鑿”本義為開鑿、挖取、穿木等義，后來多引申至牽強附會，而上例中“穿鑿新異”則屬于“開鑿”義的另一種引申，指貫穿、匯通之義，因用于貶義的頻率較高，故而其“匯通”之義少為人使用，但此義多用于道宣著作。又如《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六“釋慧韶”：“尋爾藏公遷化。有龍光寺綽公繼踵傳業(yè)，便回聽焉。既闕論本制不許住。惟有一帔，又屬嚴冬，便撤之用充寫論，忍寒連噤，方得預聽文義，兼善獨見之明，卓高眾表。辯滅諦為本有，用麁細而折心，時以為穿鑿有神思也。”（50∕470∕c）同書卷第十五“釋玄會”：“為總法師弟子，自落采之后即預講席，專志涅盤，勤至之功，倫等推尚。總深會之解也，舉為覆述，所以盤節(jié)拘致由來擁慮者皆剖決，通釋泠然可見。時大賞之，以為涅盤之后胤也，因爾改前舊章，更新戶牖穿鑿之功，難與讎抗，造涅盤義章四卷，義源文本時文釋抄部各四卷?！保?0∕542∕c）道宣《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自佛法東流，幾六百載，諸師穿鑿，判割是非，競封同異，不可稱說，良由尋討者不識宗旨，行事者昏于本趣?！保?0∕02∕b）均為“貫通”之義。

5.加手：

《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十六“釋法聰”：“初聰住禪堂，每有白鹿白雀，馴伏棲止，行往所及，慈救為先。因見屠者驅豬百余頭，聰三告曰：‘解脫首楞嚴?！i遂繩解散去。諸屠大怒，將事加手，并仡然不動，便歸過悔罪，因斷殺業(yè)?！保?0∕555∕b）“加手”為“加手刃”之省寫，同書卷第二十四“釋慈藏”：“（藏）修白骨觀，轉向明利，而冥行顯被，物望所歸。位當宰相，頻征不就。王大怒，勅往山所將加手刃。藏曰：‘吾寧持戒一日而死，不愿一生破戒而生。’使者見之不敢加刃，以事上聞。王愧服焉，放令出家，任修道業(yè)?！保?0∕639∕a）《呂氏春秋》即有例，《呂氏春秋》第二十四卷《不茍論》第四：“桓公果聽之。于是乎使人告魯曰：‘管夷吾，寡人之讎也，愿得之而親加手焉?！备哒T注：“言欲得管仲親手自殺之以為辭也?！蓖瑸椤凹邮秩小敝喎Q。所以，后世多用“加手”表“加害”之義。又如：《大正藏》本《高僧傳》卷第九“竺佛圖澄”：“既而襄國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驕，輕弄鮮卑奴。奴忿抽刃，刺殺其弟。執(zhí)兄于室，以刀擬心。若人入屋，便欲加手。謂合曰：‘送我還國我活汝兒，不然共死?！诖藘韧怏@愕，莫不往觀?！保?0∕383∕b）《大正藏》本《法苑珠林》卷第六十二：“中夜始眠見有鬼兵，其類甚眾，中有鬼將，帶甲挾刃，形奇壯偉。有持胡床者，乃對融前踞之，便勵色揚聲曰：‘君何謂鬼神乃無靈耶？’速拽下地，諸鬼將欲加手。融默稱觀世音，聲未絕，即見所住床后有一天將，可長丈余，著黃皮袴褶，手捉金剛杵擬之，鬼便驚散。”（53∕757∕c）均表示加害之義。

6.逐豐：

《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四“釋玄奘”：“會貞觀三年，時遭霜儉。下勅道俗，逐豐四出；幸因斯際，徑往姑臧。漸至燉煌，路由天塞；裹糧吊影，前望悠然；但見平沙，絕無人徑?！保?0∕446∕c）

“逐豐”指到豐收的地方謀生，后世演變?yōu)椤俺檬臁?，“逐”、“趁”義同，“趁”即“追趕”義，[2]P113又叢書集成初編本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一《大威德陀羅尼經(jīng)》第十五卷：“趁逐：丑刃反，謂相互追趁也。關西以逐物為趁也?！保?2頁）《漢語大詞典》即有“趁熟”例。試舉他例：《清平山堂話本·合同文字記》：“其年因為旱澇不收，一日，添瑞向哥哥道：‘看這田禾不收，如何過日？不若我們搬去路州高平縣下馬村投奔我姨夫張學究處趂熟，將勤補拙過幾時，你意下如何？’”又同書“當日劉二帶了妻子在路行了幾日，已到高平縣下馬村。見了姨夫張學究，俻說來趂熟之事，其人大喜留在家?！?/p>

7.力生：

《大正藏》本《續(xù)高僧傳》卷第十九“釋智周”：“釋智周，字圓朗，姓趙氏，其先徐州下邳人，有晉過江，居于婁縣之曲阜也。然其神用超邈，彰于青綺；小學年中，違親許道，師事法流水寺滔法師為力生也?！保?0∕580∕a）“力生”即和尚。

《大正藏》本《北山錄》卷第六：“外國云：‘和尚此曰力生，言有力能生弟子戒法也。’”（52∕607∕c）《四分律疏飾宗義記》卷第七末：“善見十七云：‘和上者，外國語，此言知罪知無罪，是名和上。力生者，謂依于師，道力得生?！保?2∕235∕b）故“力生”者，即依托師傅之力而生戒法。又贊寧《宋高僧傳》卷第七《梁東京相國寺歸嶼傳》：“釋歸嶼，姓湄氏，壽春人也。父元旭知子敏利，授以詩書，誦覽記憶，彌見過群。從諸子而竊愿出塵，父母允其頻請，乃禮本郡開元寺道宗律師為力生焉。未及周星，念通《法華》、《仁王》二經(jīng)?！蓖瑫淼谌逗筇旗`州廣福寺無跡傳》：“景福中，太尉韓公創(chuàng)修廣福寺，奏跡住持。皆以律范繩之，塞垣閑求戒者必請為力生焉?！?/p>

從上面例子可知，“盱”、“烏”、“綏”等字之誤因俗寫相近而難以區(qū)分所致，“穿鑿”、“加手”、“逐豐”、“力生”等詞則是詞語使用時具有較少使用之義項或詞語本身少為所用而使詞義難明。故，佛經(jīng)文獻字詞既有翻刻時因漢字俗寫之以訛相傳；又有其獨特的詞匯使用體現(xiàn)出的佛教語言所獨具特點，均應引起語言研究者重視。

參考文獻：

[1]黃征.敦煌俗字典 [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P274，P428，P473）.

[2]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同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作者簡介：王顯勇（1981-），男，山東莘縣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漢語言文字學博士。主要從事訓詁學、佛經(jīng)詞匯研究。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