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王飛
1955年12月出生,江蘇如東人。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著有《朱自清散文藝術(shù)論》、參撰《抒情美文100篇》等。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當(dāng)代作家評論》《南方文壇》等刊物發(fā)表?,F(xiàn)為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黨組副書記、書記處書記,中國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
整天生活在都市,面對鋼筋水泥的高樓、人車擁堵的馬路、灰煙蒙蒙的空氣,真有一種被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尤其今年春天,從南到北,各大城市連續(xù)不斷的霧霾天氣,快把人逼瘋了,總巴望立刻有個山清水秀、風(fēng)清氣爽的去處,釋放一下壓力,呼吸點(diǎn)新鮮空氣。也巧,四月宜興的一次竹海之行,給了我一個極好的機(jī)會,是我恨不得一下子撲進(jìn)那翠綠的海洋里。
宜興是個令人神往的地方,我來過兩次。一次是20世紀(jì)80年代中期,我隨揚(yáng)州師院中文系的同事們一起游張公洞、善卷洞,驚異于溶洞的鬼斧神工。第二次是前年,我陪朋友專程到宜興參觀紫砂陶藝,驚嘆于“一壺乾坤”的博大精深。而這一次直奔宜興的竹海而來。江南有好幾處竹海,聽說宜興的尤值得一游,這令我充滿了憧憬和期待。
車子剛駛上通往景區(qū)的道路,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綠色的世界。兩旁樹木高高矮矮,錯落有致,不時冒出幾棵蒼勁古老的大樹,似乎是想讓我們見證,這條通往竹海深處的山路數(shù)十年的歷史。樹的后面是時起時伏的綠野和遠(yuǎn)山。我頓覺心曠神怡。
我們下榻的是竹海公園對面的一家面山而建的賓館。夜幕下,遙望那天際線下被翠竹覆蓋的黛色山體,綿延起伏,如同一群群奔騰的駿馬,橫空出世。半夜,忽然一道道閃電把山間照得雪亮,雷聲隆隆,由遠(yuǎn)及近,好像是從對面的山上滾落下來似的。這是我入春以來遇到的第一場雷雨。早晨起來,雷雨演繹成蒙蒙煙雨,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遠(yuǎn)處山腳下,只見三四條小狗蹦來蹦去,不時發(fā)出“汪汪”的叫聲,原來是這些迎客的精靈把整個山村給叫醒了。
上午九點(diǎn)多,竹海公園仍是靜謐的,可能是因?yàn)橐箒硪粓隼子?,景區(qū)里只來了幾位游客。我們撐著傘,冒著綿綿細(xì)雨,沿著山路前行,一拐彎,一片開闊的水域使我們一怔。原以為竹海就是竹子,不會有湖有水,怎就突然冒出偌大的一個湖來?可對岸山腳下的石壁上分明寫著兩個大字“鏡湖”。湖水如鏡,波瀾不驚。一夜大雨,水位漲了好多,蹲在湖邊就能用手掬起一把清涼透明的水來。兩面山上的竹子倒影在湖中,如同通體透明的翡翠,又如一幅畫,一首詩,一曲無聲的音樂……讓你感到一種遠(yuǎn)離城市的安閑與夢幻,變得什么都可以想象了。正當(dāng)我發(fā)呆時,空谷忽然傳來了銀鈴般的女子笑聲,仿佛天籟。順著聲音尋去,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湖面上有一座橫跨于青山之間的索橋,兩位紅衣少女正扶著橋索,晃蕩著走過橋的中央。因?yàn)楹蠞q,木板拼接的橋面像一道弧線,將中間的那部分拋在了水里,兩位勇敢的女子竟挽起褲管,露出白玉般的秀腿,嬉戲著過橋呢。湖面由此失去了mEBdCZHNEizaP/ZrYNmTwUvD/Xwayrp8BaoQZwJ9V4Y=平靜,漾起了一道道碎銀般的波紋,向遠(yuǎn)處彌漫。一副“索橋凌波”的圖畫便定格在我的心中。
公園很大,位于蘇、浙、皖三省交界,有著“太湖第一源”“蘇南第一峰”“華東第一竹?!钡拿婪Q??捎蔚牡胤胶芏?,我們還是選擇了乘坐景區(qū)的電瓶車去賞“海底”勝境。一路上,兩旁連綿的山坡長滿了又高又大的毛竹。果真是一個竹的海洋!蔥蘢的枝葉,遮蔽了整個山頭,枝葉下面聳立著一排排節(jié)節(jié)挺拔的竹竿。在這清幽、深邃、廣漠、空靈的情境里,這時忽然縹縹緲緲地傳來“嘟嘟——嘟嘟——”的鳥鳴,是鷓鴣吧,夢囈似的,仿佛向我們敘說著美麗而古老的傳說?!澳可従饶浮薄疤锫莨媚铩薄歉枥锏摹拔骞媚铩钡墓适?,大概就誕生在這神奇的密林深處吧!坐在車上“移步換形”,又是另外一種感覺。車在快速行駛,竹林一排排向后倒去,如同多米諾效應(yīng)似的,人車好像要被這翠綠的海浪完全吞沒;又宛如騰云駕霧,穿行在綠色云層之間,恍如羽化而飄然隔世。
“海底”到了。其實(shí)它不是“底”,而是通往竹海高峰的山門。行人必須步行上山。山門口迎面一座茶亭,像一只展翅欲飛的老鷹,凌空鑲嵌在峭壁之上,掩映在翠竹叢中,兩位老者正端坐其上,似在喝茶論道。山門右側(cè)是一條通往山頂?shù)膽铱諚5?;左?cè)是一條用不規(guī)則的青石塊鋪就的上山小道,這與竹海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一般人總是選擇從右側(cè)上左側(cè)下,我則被感覺牽著走上了左側(cè)的石道。
這時雨霧漸止,山道幽幽,靜得出奇。間或聽到微弱的聲音,辨不清是山澗流水的潺潺聲,還是竹葉交頭接耳的細(xì)語,恍惚中仿佛還聽到春筍在拔節(jié)。更奇的是竹海深處,滿山野流漾著濕潤的空氣,彌漫著竹葉的清香,純粹就是一個天然的大氧吧!那氤氳的負(fù)離子把整個人都包裹著,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氣流的浮動,越往高處去,越覺得在飄浮,身體輕盈得像被托起。我邊走邊大口大口呼吸著這從未享受過的空氣,感覺整個肺都被清洗了一遍。正當(dāng)我陶醉的時候,不覺到了半山腰,這時突然出現(xiàn)十多個游客,三三兩兩,迎面而來。就在與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我忽然聞到了一股與原先清新氣流截然不同的特濃的人的氣息,一撥人一股浪,接踵而來,沖得我?guī)缀跻獣灹恕M萍杭叭?,我想,對方也一定是這樣的感受吧?而這種體驗(yàn),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大概是因?yàn)榇河赀^后此處負(fù)離子太高、空氣太潔凈的緣故。難怪,徐志摩到了意大利的翡冷翠也要去“山居”,于堅(jiān)要躺身睡在云南樹林里,可想山居獨(dú)處自有其不可言喻的妙處了。
峰回路轉(zhuǎn),經(jīng)過一座天橋,我們來到了“翡翠長廊”——懸空棧道的至高處。這時天公作美,太陽漸漸露出了它的笑容,山巔之上白云繚繞,天空也開始變得藍(lán)瑩瑩的。眼前的竹子,因棧道的原因跟人貼得更近,伸手就能觸摸到它充滿生命液汁的枝葉。雨水浸潤過的翠竹,如同美女出浴,清清逸逸,裊娜多姿;枝葉則如同她的手指,綴滿了晶瑩的水珠,陽光下熠熠發(fā)光,恰似頑童吹出的五彩斑斕的肥皂泡,又如一個個微型的攝像鏡頭,隱秘地拍下行人歪歪扭扭的身影。此時的我,如癡如醉,感覺整個生命都融入了眼前濕淋淋的水彩畫,人又一次升騰起來……
中午時分,我們終于下山了。煙雨竹海的神奇感覺依然在我的心頭蕩漾,多少時日總是揮之不去。這趟竹海之行,讓我又一次親近了自然,愉悅了身心,成了我記憶天空中永遠(yuǎn)散不去的一道雨霽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