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 物

我送你一顆蘋果 目睹你一口咬下

然后蝴蝶在你嘴里破繭 在你唇齒間煽動翅膀

效應卻在我耳邊形成 便是我

再也聽不到你帶著體溫的話語

而你也發(fā)現藏著許多個音節(jié)的單詞是有多執(zhí)拗

它們陸陸續(xù)續(xù)走了音 一蹦就是到了我的舌尖

所以我才以為我了然了你的意圖 所以才

甘愿在水底仰望你曲折的俯視

而云朵在攀爬天空

不管暮色在掉落粉色的油漆

她已經獻出一生素白的口諭 只剩

冰冷 輕微

而我也只有一段繩索 就在最短的希望里

深夜光焰

今晚我就站在那里

米字路口的中心

等待相遇 等待錯過 等待

他們不同的車轍在我面前交匯

又相離

而我與面前的空氣訂立盟約

三百六十日后還要在那里與我相見

與我一起攀爬云梯

一起在塔尖等待雷陣雨

閃電劃過的片刻 它在強光中現形

原來是一朵花伸腰時抖落的絨毛

它親吻我 也擊打我 告訴我

當我們落地時就會一同燃燒

化成光焰 淺喜著四周深藍的天空

而那天空 有那么一瞬 如灼灼的金子

不計較我將消失

向我滾燙地傾斜

我有七頁稿紙

我有七頁稿紙 手寫原件 沒有備份

它們現在略有冰涼 因為里面裝滿了限時的夜色

夜里 平行光線距離我一百米就不再前進

環(huán)形的暮色 無人能夠解讀

第一頁 我在末尾按上一個清晰地指印

這是我和時光締結的契約 每一個字滿是我的荒廢

對青春 對愛情 對日月星辰 對過往一切藕斷絲連的

優(yōu)柔和堅守

第二頁 我又寫了一份詭黠的聲明

宣告一切的陳規(guī)即日起盡數廢棄 再添一條無意義的

附注 我在前行 看著

冰藍色的天空和金黃色的村莊正在倒退

第三頁 你再仔細聽也是平淡無奇

海面五萬米以下的玻璃杯 平流層上正在邁向

秋天的磊磊的風 還有破碎的名畫只殘存一塊留白

我已經把它疊成紙船 那種兩頭高高翹起的大輪船

第四頁 第五頁 第六頁 還有最后一頁

我寫下的都是意識的音節(jié) 它們組成懸空的漁網

它的官方名字是落空 昵稱為錯過——

那疼痛 那等待 那行走 那復蘇 那無止無盡的不舍和自責

可我被如此要求 又能有什么方法

于是 我有了七頁稿紙 手寫原件 沒有備份

我本來想用秸稈將它們一齊捆束 用盡一輩子的鄭重

一輩子的戀慕 一輩子的顫抖 交付于你手中

但現在 我的手稿 還不如把它們放下

放進花海、麥田和夢境中間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

捧出一座滾燙的沙丘 每一粒沙子 都是那個溫暖的女人

想念她的愛人時 從天上飄下來在她身邊安穩(wěn)的落腳

古老身體

圓形的路 棱角的路 都把你指引到我身后

羽毛是你的呼吸 風是你的衣裳 你把黑暗打磨光亮

正好是你絕佳的兇器

下手時你似乎心懷愧疚 或許是因為我的頸部太過美麗

傷口不深 剛斷了聲帶 而你可能只打算觀察我的右眼

于是不知我的傷口正汩汩地流出對你的請求

我不應該在這個夜晚死去

黃昏時我構思了一封信 我安穩(wěn)的日子終于有了與它相匹配的地址

每一個字的每一個比劃都會在信封上留下

既幸福又悲傷的痕跡 他用手輕輕地撫過就應該能知道

我要告訴他我的床鋪對面就是書架 看著那套詩集少了第二本就會想起他

告訴他我的植物和熱帶魚都養(yǎng)在同一盆水里 那魚缸缺了一腳我拿他的煙斗墊著

告訴他那天在站臺如果能跑得比鐵軌快一些我就不會只在車窗的另一邊看

告訴他我確實偷走了他一條圍巾但它不襯我的膚色只能在衣櫥里鉤鉤掛掛

告訴他過去的點心都不是我做的 想吃就出門右轉走過三個街區(qū)門牌缺掉一個字的就是那家

告訴他缺失的那些夜晚手機開著就抓在手里

告訴他那本詩集如果看不懂就還是還給我吧

我還打算在結尾寫上“請回復” 那么我新家的信箱起碼還能打開一次

我來不及關上信箱就閱讀回信 鑰匙還留在鎖眼上搖搖晃晃

撞著小鐵門的聲音就如此刻你背著我遠離時的腳步：嗒，嗒嗒

把我?guī)У匠鞘辛硪贿叺牟莸?你將我擺放成公主入睡時的樣子

我那些汩汩的話語就流進了泥土 溫暖著我日后的睡床

而你就那樣看著我 我的呼吸是我們眼下無解的難題

賭上我最后的幾個小時 我想你明白我所有的想法

那我希望你把憐憫延續(xù)到最后的時刻 不要再動手鏟動我的睡床

就把我留在這里 再也不要理我

十年后 我全身腐爛

二十年后 我全身腐爛

三十年后 他正老去 我還是全身腐爛

期間一只野狗偷取我一根肋骨

它兩頜咬動 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嗒，嗒嗒

無 題

哆嗦的季節(jié)里 她

和好多個她一起對我說話

說她是種子 而她們是

潛伏朔望 囁嚅歸行

白又不是全白的種植與牽引

給我看一座山峰前進一步的天涯

給我看日光旖旎里

千萬朵死后的花

風 琴

愿以偏歪角度

躲到麥田的陰影

撿拾碎粒 陽光

和秋天

在胸口建造存有邊際的楓林

林中駛過石頭火車

偷運滿滿列廂的云朵

鋼琴奔跑于最高的山巔

白箭懸空于黑色之上

顛倒的身影用眼睛彈奏

彈奏風 彈奏陽光

彈奏愛情如水

彈奏寥寥余生融化孤單

回 去

把鞋子頂在發(fā)梢上

一倒立我們就回到過去

在傾斜的麥田泥漿里我們打著V的手勢

你說你的鈍角能包容我全部的反復

青蛙在唱著另一端現在的我們

我們是 我 還有你

它唱你放生了全部的回憶

它唱把過去裝在瓶瓶罐罐里你都要喘不過氣

它唱受了傷的你有權利避重就輕

它唱還沒長大的我不懂什么叫追悔莫及

我瞪它卻被它用舌頭打了眼睛

哇哇大哭沒想到前天之前的前天已種了那么多可惜

然后你捂住我的耳朵瘋狂地喊著

不聽

我們不聽

童 話

用那個女孩手里剩下的火柴

一點余溫就夠

醞起白沙上一汪

小小的火焰

燃料 由那啞然癡者的姐妹

雙手獻出

五彩的發(fā)絲 糾纏熔化

熱淚似的 沉入冰藍色的焰芯

曾經砍去妻兒頭顱的雙手

痙攣地在火苗下方 支起

墨綠的骨管

他扔進各種不悔 各種囂叫

各種名字 各種虛謬 目的

是提煉一滴顛覆美好的青澀藥汁

誰喝下誰都能實現埋在心臟中

最本源的欲望

譬如 白雪埋葬雍容華貴的皇后

譬如 天下除一個美人所有姑娘都要換上灰色麻衣

譬如 魔笛奏起 必有金幣聲響為其和韻

譬如 人人腳下都禁錮一雙不知疲倦的紅鞋

狂歡與迷醉徹夜不休

焰心上升至夜空劃破絕望

慈祥的母親在床沿告訴幼孩那是精靈正在回家

（——哪個精靈？

——對，就是前夜故事里的精靈）

原罪安然俯察大地

撫摸閃亮的指甲

等待一瞬勝利

事實卻是

天明之后 骯臟的沙灘上

只剩潮退

只剩垢燼

只剩某片棄園延綿而來的荒蕪

我想我現在就死去

我想我現在就死去

這種想僅是一種淺淺的愿望

如果我現在就死去

你會開心時間滿足了我淺淺的愿望

比我還年幼的人會照管好我的花園

會按我的吩咐把金絲鐲子埋在郁金香下

而我會是那個丟了心智的公主依著河流漂走

像一片葉子傳著書信

乞求蜂鳥一邊舞蹈一邊讀給你聽

親愛的男孩 公主喜歡你喜歡得一心一意

陪我喝杯茶

看你行了那么多路未曾歇

就在種著星光和荒蕪的原野

可否愿意陪我喝杯茶

陪我喝杯茶 告訴我你冰涼的皮膚下有著怎樣火熱的過去

順便瞧瞧風景掩蓋我們的思想深陷囹圄

我的茶就在這里吞吐著邀請 當然你

可選擇 也可漠視

還可小心問我是否在意繼續(xù)常年的空白視聽

我會坐在那里 一時間竟答不上 說不出是的

或者不

滯 留

大體上是這樣的

有人畢業(yè) 把鐵盒子留給了操場

余下的一屆又一屆 盒子把銹留給了泥土

把疑問留給我還有你

把答案留給風包括雨

你說我的哭泣縮小不了分離

就像回憶放大不了重逢的可能

你說我的擁抱滯留不了多久的溫暖

卻是極其深刻 即使斑駁了也能被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