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畢業(yè),攜筆從戎,臨行前征詢讀書要點,遂告以歷史、政治、國際、戰(zhàn)略等。再問及書目,又隨口提了若干古典以及近作:《左傳》《戰(zhàn)國策》《孫子兵法》《史記》《資治通鑒》;徐中約的《中國近代史》、金一南的《苦難輝煌》、王樹增的“三部曲”即《長征》《解放戰(zhàn)爭》《朝鮮戰(zhàn)爭》;斯塔夫里阿諾斯的《全球通史》、尼克松的《領導者》、芭芭拉·塔奇曼的《八月炮火》、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國的興亡》、戴維·貝爾加米尼的《日本天皇的陰謀》……
新聞專業(yè)的學生或者讀過,或者知道美國名記者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國的興亡》,一部展現(xiàn)納粹興亡以及二戰(zhàn)期間歐洲風云的名作,而似乎不太了解與之相似的戴維·貝爾加米尼的《日本天皇的陰謀》,一部揭示日本軍國歷史以及二戰(zhàn)期間亞太戰(zhàn)事的力作。兩書相較,同樣的包羅廣泛,同樣的視野開闊,同樣的啟人心智,同樣的引人入勝。對中國而言,后者更值得關注,其中大量涉及中日、中美、美蘇等大國關系及其博弈,而時至今日,這些大國的關系依然深刻左右著亞太以及全球格局,釣魚島事件、朝核危機等無不根源于此,我國臺灣地區(qū)教科書關于日本侵占臺灣是“日據(jù)”還是“日治”的爭議也同樣脫不開這些關系。
近代中國,苦難深重,列強侵凌,軍閥殘暴。誠如毛澤東1950年國慶節(jié)與南社詩人柳亞子唱和之際概括的:“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逼溟g,帝國主義與中華民族、封建勢力與人民大眾的兩大基本矛盾,構成中國近代一切問題的根源,從而既使“天朝”一步步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絕境,也成為推動中國社會發(fā)生變革的動因,其他種種潮起潮落包括“科學”“民主”“啟蒙”“現(xiàn)代化”等,無不從屬于兩大基本矛盾的辯證運動。而這兩大基本矛盾又相互勾連,密不可分,就像每個割據(jù)勢力都有不同的列強靠山一樣。文學經(jīng)典《祝?!罚斞福?、《子夜》(茅盾)、《六十年的變遷》(李六如)、《三家巷》(歐陽山)等,新聞名篇《中國的西北角》(范長江)、《西行漫記》(斯諾)、《萍蹤寄語》(鄒韜奮)、《包身工》(夏衍)等,均從不同側面揭示了舊中國積貧積弱的本質。當代作家李存葆獲得魯迅文學獎的散文《沂蒙匪事》(1999),也從一個具體而微的角度,以令人窒息的筆墨,描繪了一幅民國年間駭人聽聞的人間地獄圖:
八百里沂蒙那嵯峨綿亙的山巒,曾是無山不匪,無巒不盜。七十二崮那崢嶸巉峻的崮頂,處處曾是土匪施暴逞兇的營盤。慣匪如劉黑七之輩,惡名昭彰,曾禍及半個中國;巨匪如孫美瑤之流,奸同鬼蜮,曾因劫掠歐美洋人而釀造過國際糾紛;女匪似趙嬤嬤之伙,心如蛇蝎,曾使沂蒙百姓一提起這惡叉雌虎便毛發(fā)倒豎;悍匪似李殿全之幫,天良喪盡,曾把人性之惡展示得無以復加……至于晝伏夜出,棲于林莽的散匪和那些剪徑的草寇,打劫的山賊,更是多如牛毛。慣匪、巨匪、女匪、悍匪、散匪,你來他去,此消彼長,曾在二十余年中攪得整個沂山蒙水蜩螗沸羹,雞犬不寧……
那是一個鬼蜮橫行的世界。
這個鬼蜮橫行的世界,并非限于沂蒙一隅,而是遍及整個中國。《姚雪垠回憶錄》就記述了1924年,他在南陽遭土匪綁票的經(jīng)歷:“我在土匪中生活了大約一百天,親眼看著一支土匪如何由小到大,又如何被消滅,這是一部社會生活的奇書、大書,包含的問題復雜,學問很深。”[1]不僅如此,更要命的還在于“兵匪勾結”“兵匪一家”,張作霖、陸榮廷、劉鎮(zhèn)華、孫殿英、孫美瑤等均為有名的匪幫首領。曾任山東督軍的張宗昌更是地地道道的大土匪,自詡“綠林大學”畢業(yè),蔣介石與黑道上的黃金榮、杜月笙等眉來眼去也屬于公開的秘密。于是,對老百姓來說,“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英國漢學家貝思飛(Phil Billingsley)寫過一部學術名著《民國時期的土匪》(斯坦福大學出版社,1988年),出身復旦大學新聞系的復旦大學歷史系原主任余子道先生的“代序”寫道:
民國軍隊中,有相當一部分軍事長官是從匪幫首領起家的,或者曾經(jīng)充當過土匪頭子。軍閥軍隊的兵員來源,相當大的部分來自土匪隊伍。形形色色的反動軍隊中,有不少時而為兵,時而為匪,甚至兵匪相通、兵匪一家。軍閥戰(zhàn)爭、反動政府對革命軍隊的“圍剿”戰(zhàn)爭、帝國主義侵華戰(zhàn)爭,都利用過匪幫,有的規(guī)模還很大。[2]
僅此一端,即知兩大基本矛盾使中國社會陷入何等衰敗不堪的境地,特別是如今越來越淡出視野的帝國主義,也就是近代史上無所不在的列強——英、日、俄、法、美、德等更是禍根所在。這也是一流學者的共識,從老清華歷史系主任蔣廷黻到新中國的范文瀾,從大陸的胡繩、胡華、陳旭麓到港臺地區(qū)及海外的郭庭以、徐中約,對此認識高度一致,即帝國主義的侵略是中國社會苦難深重的根源。列強之中,19世紀以英、法、俄為甚,火燒圓明園就是雨果所謂“兩個強盜”犯下的反人類、反文明的罪行,沙皇俄國則侵吞了相當于三個法國的中國領土;20世紀以來先以日本危害最烈,僅抗日戰(zhàn)爭就造成數(shù)千萬中國軍民的死亡,后以美國影響最大,冷戰(zhàn)時期第一場熱戰(zhàn)——朝鮮戰(zhàn)爭,就是美國對新中國的武力威脅與遏制,包括開戰(zhàn)之初蠻橫無理地派出第七艦隊,封鎖臺灣海峽,干涉中國內(nèi)政。不妨說,從甲午戰(zhàn)爭的大東溝到朝鮮戰(zhàn)爭的板門店,構成中國近代最大的一脈國家危機,中國的社會政治與國計民生由此陷入全面危局。從晚清到民國,從舊中國到新中國,一批批仁人志士錐心刺血、慷慨赴難,說到底都在應對這一生死存亡的險境,同時尋求現(xiàn)代國家亦即新中國的建國之路。1902年,流亡日本的梁啟超創(chuàng)作了一部“政治幻想”小說《新中國未來記》,甚至設想了近百年后的世博會。但在一個魑魅魍魎牛鬼蛇神的鬼蜮世界,在兩大基本矛盾愈演愈烈之際,一切“科學救國”“教育救國”“實業(yè)救國”等夢想只能無可奈何花落去。所謂“黃金十年”(1927-1937)的民國,同樣斷送于盧溝橋的炮火硝煙。而令人費解的是,如今頗有所謂“新潮”汲汲于解構歷史、消解歷史,包括一度甚囂塵上的電影《色戒》以及為之歡呼的媒體。清華大學作家教授格非在2012年問世的小說《隱身衣》里,寫到兩位北京名校教授的高談闊論:
(教授甲)幸虧當年,慈禧太后貪污了海軍用來造軍艦的一筆款子,在西山腳下修建了頤和園。要不然,甲午海戰(zhàn)一起,還不照樣他媽的灰飛煙滅?由此可見,貪污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你不得不佩服慈禧她老人家的遠見。經(jīng)她這一折騰,且不說為我們留下了一處世界文化遺產(chǎn),單單是門票收入,一年下來是多少錢?
(教授乙)抗日戰(zhàn)爭也完全沒有必要打。如果在開戰(zhàn)之初就立刻繳械投降的話,少死幾千萬人不說,中國和日本聯(lián)起手來抗衡歐美,世界格局也許會發(fā)生重大變化。而且,他一直認為,和李鴻章、袁世凱一樣,汪精衛(wèi)這個人,也是位不可多得的民族英雄,應該重新評價,予以徹底平反。[3]
如果說日本是20世紀上半葉亞洲包括中國的罪魁禍首,那么新中國的浴火重生則使亞太地區(qū)以及世界格局發(fā)生天翻地覆的逆轉。為此,讀讀《日本天皇的陰謀》等著述,就顯得尤為必要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在這部皇皇三大卷的名作中,作者戴維·貝爾加米尼不僅詳細、清晰而生動地展示了日本帝國主義的崛起過程,對中國以及亞太地區(qū)的瘋狂侵略與攫奪,而且以扎實、嚴謹而雄辯的史實揭示了日本頭號戰(zhàn)犯不是東條英機等,而正是貌似超然物外的日本天皇。相似著述還有史家約翰·托蘭的《日本帝國的衰亡》,作家赫爾曼·沃克的長篇小說《戰(zhàn)爭風云(1939-1941)》等。
在《日本天皇的陰謀》里,貝爾加米尼給人印象深刻地論及日本帝國的“北進”與“南進”兩大派系,北進針對蘇聯(lián),南進針對英美,北進以陸軍為主,南進以海軍為主。北進派在中蒙邊境的“諾門坎戰(zhàn)役”中一蹶不振,被后來蘇聯(lián)二戰(zhàn)英雄朱可夫一舉擊敗。由此,日本不得不轉向南進冒險,包括偷襲珍珠港,閃擊東南亞,而劫奪滿洲,霸占中國,無疑構成南進戰(zhàn)略的基石與跳板。但由于美國強大的國力以及軍工生產(chǎn)能力,特別是中國軍民的頑強抵抗,包括正面戰(zhàn)場與敵后抗日根據(jù)地的戰(zhàn)略牽制,日寇的南進戰(zhàn)略也陷入泥沼,直至覆亡。圍繞這一系列波濤洶涌、電閃雷鳴的紛繁歷史,《日本天皇的陰謀》以及《日本帝國的衰亡》《戰(zhàn)爭風云》等,均以真切細膩的筆墨勾畫了一幅跌宕起伏的全景圖,《日本天皇的陰謀》一書更揭開了日本天皇的戰(zhàn)犯面目,同時也使讀者從全球視野審視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及其偉大貢獻。萬分遺憾的是,作為日本法西斯的頭號戰(zhàn)犯,日本天皇不僅逃脫了歷史審判,而且在戰(zhàn)后的民主化重建中還作為偶像保留下來,從而埋下當今日本右翼不斷興風作浪的病灶。對此,一度作為日本太上皇的麥克阿瑟罪不可逭,而他也恰好構成從日本帝國主義到美帝國主義之危害中國的標志性人物。
麥克阿瑟出身軍人世家,一戰(zhàn)后出任西點軍校歷史上最年輕的校長,二戰(zhàn)中坐鎮(zhèn)亞太戰(zhàn)區(qū),與馬歇爾、艾森豪威爾、巴頓等齊名。當年,他任美軍最高軍職陸軍參謀長時,年輕的艾森豪威爾還只是他的一員“跟班”。曼徹斯特《光榮與夢想》有幕傳神的畫面:麥克阿瑟將軍坐在辦公室里一聲呼喚,隔壁的艾森豪威爾少尉便飛也似的跑來聽命。不過,眾所周知,此人一向驕橫跋扈,自命不凡,剛愎自用,妄自尊大,長于紙上談兵而拙于戰(zhàn)場用兵,加之時運不濟,一生失敗的慘痛多于勝利的驕傲。其中最大也最令其刻骨銘心的,一是二戰(zhàn)中在菲律賓“巴丹”的敗亡,二是在朝鮮戰(zhàn)爭中的折戟沉沙。由于前者,他將自己的座機命名為“巴丹號”;由于后者,他的一世戎名便被其睥睨的中國對手徹底葬送,而其本人也讓自己不屑的杜魯門總統(tǒng)炒了魷魚,灰溜溜地交出指揮權,黯然退出歷史舞臺。
2010年10月25日是中國人民志愿軍出國作戰(zhàn)60周年紀念日,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代表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發(fā)表講話:
愛好和平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近代以來,飽受帝國主義列強侵略之害和蹂躪之苦的中國人民,更是深深懂得侵略戰(zhàn)爭之野蠻、維護和平之寶貴。60年前發(fā)生的那場戰(zhàn)爭,是帝國主義侵略者強加給中國人民的。朝鮮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美國杜魯門政府悍然派兵進行武裝干涉,發(fā)動對朝鮮的全面戰(zhàn)爭,并不顧中國政府多次警告,越過三八線,直逼中朝邊境的鴨綠江和圖們江,出動飛機轟炸我國東北邊境城市和鄉(xiāng)村,把戰(zhàn)火燒到了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土之上。
在此危急關頭,應朝鮮黨和政府的請求,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志高瞻遠矚,審時度勢,毅然決然地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歷史性決策,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果敢承擔起保衛(wèi)和平的歷史使命。1950年10月19日,我英雄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將士,在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彭德懷同志率領下,肩負民族的期望,高舉保衛(wèi)和平、反抗侵略的正義旗幟,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同朝鮮人民和軍隊一道,歷經(jīng)兩年零九個月舍生忘死的浴血奮戰(zhàn),贏得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
為了紀念那段可歌可泣的歷史,多家電視臺播出了一部紀錄片《斷刀》。影片在豐富翔實、生動細致的一手文獻的基礎上,經(jīng)過獨具匠心的創(chuàng)作,展示了60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新中國立國之戰(zhàn)。美軍統(tǒng)帥麥克阿瑟的兇悍軍刀,就是在這一扭轉乾坤的正義之戰(zhàn)、震撼世界的和平之戰(zhàn)中鏗然斷裂。之所以說“扭轉乾坤”,是因為中國人民從此真正站立起來了,亞太以及世界格局也由此開始發(fā)生逆轉;之所以說“震撼世界”,是因為百年積貧積弱、多年兵連禍結的中國,將二戰(zhàn)中的頭號強國、武裝到牙齒、開國以來尚未嘗過敗仗滋味的美國打趴在三八線,再也無法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暨南大學新聞學前輩梁洪浩先生,當年作為新華社記者,懷著一腔豪情赴朝參戰(zhàn),親歷了那段氣壯山河的歷史。一次,他聊著這段往事,不覺談起犧牲的戰(zhàn)友,突然大放悲聲,半天無法平息,讓人不由肅然,也進一步理解了和平來之不易,明白了新中國立國之戰(zhàn)的含義。從中日黃海大東溝海戰(zhàn)鄧世昌義無反顧地操舵直沖日艦吉野,到上甘嶺黃繼光毫不猶豫地撲向美軍槍眼,從《義勇軍進行曲》的“起來”呼喚,到毛澤東主席“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宣示,都在這場立國之戰(zhàn)中匯聚成一曲響遏行云的中華民族浴火重生的精神交響,就像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在戰(zhàn)后那句擲地有聲的話:“從此,西方列強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架起幾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如同格非小說里的名校教授滿嘴跑火車,如今也頗有名流喜歡對抗美援朝說三道四。2008年,新華社名記者熊蕾在長文《報,還是不報——近三十年中國媒體新聞價值觀的變遷》中,就以“顛覆歷史”為題專門寫道:
回顧近30年中國媒體新聞價值觀的變遷﹐歷史觀的改變是不能忽視的一個方面。這種改變是全方位的﹐滲透到很多新聞人的潛意識中。
比如﹐把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人為割斷﹐用1978年后近30年的歷史否定以前的30年﹐似乎前30年一無是處。就連為中華民族爭得了生存權和發(fā)展權﹐換來了中國幾代人的和平﹐贏得了全世界對新中國尊敬的抗美援朝戰(zhàn)爭﹐也在被遺忘、被否定。[4]
別的且不說,僅看如下一段出自據(jù)說是權威教材的歷史敘事就可略見一斑:
1950年6月25日,南北朝鮮發(fā)生戰(zhàn)爭,聯(lián)合國安理會決議派出聯(lián)合國軍維持朝鮮半島和平。在斯大林要求下,中國也派出部隊,以“志愿軍”名義入朝,援助北朝鮮。1953年7月27日,板門店停戰(zhàn)簽字,維持“三八線”。[5]
看似冷靜的旁觀,貌似超然的敘述,只需稍加檢點嚴肅史實,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其顛三倒四、張冠李戴以及深文周納的鮮明立場。盡管站在不同的立場難免有不同的視野與觀點,一場影響巨大的戰(zhàn)爭對不同方面也自有不同評判,但對新中國而言,“兩年零九個月舍生忘死的浴血奮戰(zhàn)”卻早有定論——“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對此不必長篇大論,有點歷史感和正義感的美國人也不會認同上述敘事并為之赧顏:“維持朝鮮半島和平”!不妨看看美國方面書寫這場戰(zhàn)爭的最新力作吧——《最寒冷的冬天: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zhàn)爭》(The Coldest Winte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作者大衛(wèi)·哈伯斯塔姆(David Halberstam)曾任《紐約時報》戰(zhàn)地記者,1972年的《出類拔萃之輩》(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為他贏得普利策獎,并成為越戰(zhàn)經(jīng)典之一;1979年的《無冕之王》(The Powers That Be )是美國新聞政治史的權威著述,在中國也頗為有名?!蹲詈涞亩臁肥撬昴ヒ粍Φ慕^響,2007年付梓之際,他不幸遭遇車禍罹難。北京大學國際問題專家朱峰教授評價這曲“天鵝之歌”:“哈伯斯塔姆這本書,好就好在承認美國錯了。”[6]所謂“最寒冷”可謂一語雙關。本書雖然針對朝鮮戰(zhàn)爭,但落筆卻聚焦1950年冬季。據(jù)當事人回憶,這年冬天,朝鮮半島奇寒無比,而就在這“最寒冷的冬天”,麥克阿瑟遭遇了一生的滑鐵盧,美軍經(jīng)歷了膽戰(zhàn)心寒的大潰敗,在朝鮮戰(zhàn)爭中殞命的美軍最高將領沃克中將,就是在慌不擇路的潰逃人流中連人帶車跌落山崖,為其軍人生涯畫上了不光彩的句號。
如果說《日本天皇的陰謀》是以書的內(nèi)涵見長,那么《日本帝國的衰亡》則以書的作者聞名。作為普利策獎獲得者,約翰·托蘭早年見過斯諾,曾立志做斯諾第二,晚年兩度來到中國,對中國和中國人民充滿敬意。在中國,他結識了南開大學美國史專家華慶昭教授。由于他的熱心安排,華慶昭赴美查閱了杜魯門時期美國政府檔案資料,完成了享譽學界的《從雅爾塔到板門店》。這部以少少許勝多多許的學術佳作,1992年先出中文版,翌年又在康奈爾大學出英文版,為國內(nèi)外學界所推重,有“三新”之譽——材料新、觀點新、寫法新(既堅持學術為本,又兼顧清新可讀)。全書起自羅斯??偨y(tǒng)在雅爾塔會議后匆匆去世,終至朝鮮戰(zhàn)爭在板門店停戰(zhàn),舉重若輕地闡述了冷戰(zhàn)初期縱橫捭闔的大國關系與全球變局,正如約翰·托蘭在本書“初版序”里寫到的:
《從雅爾塔到板門店》是一部杰出的歷史著作。它講述的是通過一雙中國人的眼睛所看到的,從1945年春到1953年初的戰(zhàn)后世界?!臀宜?,還沒有一部歷史包含著這么豐富的以大量文件和事實為根據(jù)的新信息。……然而,《從雅爾塔到板門店》一書之高于其他著作的地方,并不僅限于學術研究方面。在處理有爭議的題目時,華教授能夠保持難能可貴的客觀性。[7]1
比如,一步步嚴謹周密地回溯了朝鮮戰(zhàn)爭的來龍去脈后,華慶昭先生在《板門店的回聲》一章里,總括性地分析了這場戰(zhàn)爭對各方的利弊得失:
——李承晚與蔣介石,是占了大便宜的兩個人物;
——作為美軍的后勤與休養(yǎng)基地,日本發(fā)了戰(zhàn)爭財,為日后經(jīng)濟起飛打下了基礎;
——在中、美、蘇、英四家中,沒有正式參戰(zhàn)的蘇聯(lián)得益最大。
——美國失大于得,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敵對,在戰(zhàn)略上犯了大錯誤,在戰(zhàn)爭中遭受巨大傷亡,美軍司令官在第一場沒有打勝(雖然也不算打?。┑耐?zhàn)協(xié)議上簽字。
——中國取得了勝利。成立不到一年的新中國敢于和美國交鋒,把美軍和聯(lián)合國軍從鴨綠江打回到“三八線”,打破了美國軍隊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證明中國人民不但有能力解放自己,也能夠在國際戰(zhàn)爭中幫助鄰邦轉危為安,捍衛(wèi)祖國的安全,一洗一百多年來受盡侵略凌辱的國恥。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中國在朝鮮戰(zhàn)爭中也有所失。至少可以指出三點:失掉了解放臺灣的機會;付出了巨大的兵員死亡;失掉了與美國關系正?;臋C會。[7]222-223
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在習慣性地享受了六十余年的和平生活后,重溫抗美援朝新聞報道的扛鼎之作《誰是最可愛的人》,我們是不是會有更豐富的感悟,對百年仁人志士為之赴湯蹈火的新中國是不是會有更深刻的理解?
親愛的朋友們,當你坐上早晨第一列電車走向工廠的時候,當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時候,當你喝完一杯豆?jié){,提著書包走向學校的時候,當你安安靜靜坐到辦公桌前計劃這一天工作的時候,當你向孩子嘴里塞著蘋果的時候,當你和愛人悠閑散步的時候,朋友,你是否意識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你也許會很驚訝地看我:“這是很平常的呀!”……
這篇報道在新中國歷史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一代新聞人范敬宜1950年就是在其感召下奔赴白山黑水,義無反顧走上一生新聞之路:“在上海圣約翰大學讀書的時候,我聽過兩次終生難忘的新聞講座……一次是《大公報》‘四大才子’之一的劉克林講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的寫作特色,當時他才28歲,講得所有同學少年個個熱血沸騰……劉克林給予我的是新聞記者的革命品格,從而鼓舞我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走上了新聞工作的道路?!盵8]
戴維·貝爾加米尼:《日本天皇的陰謀》.商務印書館,1984.
華慶昭:《從雅爾塔到板門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王樹增:《朝鮮戰(zhàn)爭(修訂版)》.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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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格非.隱身衣[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7-9.
[4]http://blog.voc.com.cn/blog.php?do=showone&type=blog&itemid=424283.
[5]董建,等,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155.
[6]大衛(wèi)·哈伯斯塔姆.最寒冷的冬天[M].王祖寧.等,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10,(“權威推薦”。不過,芝加哥大學歷史系東亞史講座教授兼系主任布魯斯·卡明斯極不滿意此書,趕寫了《朝鮮戰(zhàn)爭》并于2010年出版。其中指出,朝韓雙方都負有戰(zhàn)爭責任,而1945年美國將朝鮮半島一分兩半則是始作俑者。另外,哈伯斯塔姆只字未提美軍對朝鮮平民的大屠殺式轟炸,其間美國空軍投擲的炸彈遠遠超過二戰(zhàn)期間轟炸太平洋諸島的炸彈總和。)
[7]華慶昭.從雅爾塔到板門店[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8]李彬,常江,編.新聞人生——名記者清華演講選[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序言”.
(作者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
編校:張紅玲